我低头在成海耳边小声道:“对不起。”
成海转过来和我面对着面,“先生,我愿意。”
我一呆,手下的动作也顿时停了,成海却在此时凑上来在我嘴边细细啄吻。
一旁突然发出巨响,我回过头,看见老九正在砸屋里的桌椅,把东西都砸完了,他开门离去再也没回头。
死心了吗?
终于死心了!
这是老四当初提的条件:必须让九弟彻底死心。
老四是做大事的,处理事情讲究斩草除根,他要的不是老九找不到我,而是老九自己放弃找我。
可是这对老九伤害太大,我曾劝过老四放弃这打算,他却冷冷对我道:“这事儿办完你立刻离开,不许再出现
在他面前,别妄想再跟九弟在一起。”
老四面前,永远是他说了算。
现在是,将来更是。
既然多捡了几年,我一定会好好活着,活着看某人——不对,是听,我已经不能再出现在他面前!
54.饭可以乱吃,酒不能乱喝
当天我就离开,来到一个很远的小县城里摆摊看病。
可有一次,药铺却不肯按我的方子抓药,病人家属匆匆跑回来找我,说药铺里的人觉得我的方子有些不妥。
那方子是改了些,可变动不大,不应该让药铺的人连药都不敢抓,而且我在这里行医也有半年,药铺的人都熟
悉,他们断不会乱说,难道真的出了什么纰漏?
我连忙跟着来人去药铺。
进了药铺,掌柜请我进后堂讨论药方的问题。
路上我已经想过几遍,那个方子绝对没问题,掌柜的现在又神神秘秘的,十分让人费解。
拐了几个弯,我们来到后堂一间偏僻小屋。
里面正坐着一个人,听到脚步声早已站了起来,此时正望着站在门口的我。
掌柜的到了地方就转身返回前厅,留下我们两人对望着却没人说话,空气诡异而压抑。
过了很久我才能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原来九爷来了,说我药方有问题也是您指使的吧?”
他很平静,语气里似乎带着几分轻快:“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
我侧过身,不再与他面对面,“现在看到了?麻烦你下次不要这样吓人,给人误会说我开错药我以后也不用在
这里混了。”
他不理会我的埋怨,突然问道:“你——那时是因为四哥才要离开的?”
“不是,不关别人的事,是我自己要走。”
他一脸笃定盯着我,“是吗?可我已经找四哥问过,他也认了。”
我听了心一惊,脱口道:“不可能……”没说完就连忙停住,却见他已面露喜色。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却仍是太晚。
他道:“果然是这样。”
我颓然坐在一旁椅子上,“这真是我自己的意思,是我自己去找的你四哥。”
他根本不理会我的解释,只得意道:“八哥前几日告诉我用这法子兴许能试出来,果然如此。”
听他提起那个惹事的老八我就来气,“别跟着你那八哥瞎胡闹!赶快回家老实待着。”
他抓住转身要离开的我,“你不用怕四哥,将来八哥得继大统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以后……”
不待他说完,我立刻打断他话头,“你昏头了?你八哥怎么可能……”
看来是我昏了头,今天不知怎的如此烦躁,几次都说错话,连不该说的话也差点就冲口而出。
稳了心神,我换了和缓的语气劝他:“这种话不要乱说。”
听了这话他似乎很高兴:“放心,就在你面前说说,断不会让旁人听了去。”
我点点头,“我走了,你好自为知。”
他在后面喊道:“你不跟我回去?”
我背对着他站在门口,“我不会跟你回去。”身后是一片静默,仿佛这里只剩我一人,望着不远处的廊柱,我
无力道:“我们已经不可能了,你走吧。”
“成海来了,你是急着回去见他吗?”
“对。”
不愿多留,逃似的加快步子跑了出去。
走出药铺大门,我漫无目的地从街头游荡到街尾,最后发现家门早就走过了。
返回途中,在路过的酒店买了几坛酒。停在家门时看到门锁已开,里面有脚步声,成海真的来了。
他一脸欢喜地打开院门,不及说话先看到我后面跟着几个抱酒坛子的,连忙招呼他们进去把酒放好,忙完才来
找我,“先生,饭已经好了。”
我裂嘴用力笑道:“真好,回来就有饭吃。有酒有菜,今天咱们一起喝几杯。”
他“嗯”了声去厨房端出饭菜摆好,又抱了酒过来。
我看着那酒直摇头:“一坛怎么够喝,把买的都拿来。”
“这——先生,我量浅喝不多,一坛净够了。”
“不行,今天你来了我高兴,要多喝几杯,你喝不了我来喝,去拿,全拿来。”
成海站在那里犹豫着,到底不忍弗我意,最终还是把剩下的全搬了来。
冰凉的液体一口灌下,心里火烧般开始疼痛。
我劝了成海几杯就不再管他,自己一杯接着一杯,一坛接着一坛。
不知道喝了多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头越来越沉,最后直接趴在桌子上。
迷迷糊糊间,仿佛看到老九在眼前晃过,他笑着对我道:“不能喝就少喝些,这酒总在这里,还能跑了?”
我也笑起来,手摸到胸口轻轻摇头道:“可不就跑了,全跑了,没了……什么都不剩,空荡荡的,找东西填都
填不满。”
眼前的脸再也看不清,只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轻唤:“明尘,明尘,起来回房里睡。”
“好……回……回房,”撑着虚软的腿要站起来,想起白天那一遇没敢细看,我又坐下来扭头道:“不行,先
让我看看你。”
“好,你看,让你看。”
“别动。”我伸手捧着那脸。
还是看不清,可依然觉察出眼神不对,不是今天见到的,眼前这双眼里盛满小心翼翼的关怀,它在心痛吗?
我笑着,它不知道这模样才真让人心痛,心痛到让人想要把它的主人抱在怀里,然后我就真的这么做了,把他
抱住,似乎觉得还不够,我直觉凑上去想去安慰那双眼,然后就越来越近……
这一晚上睡得十分舒服,直到早上醒来才感到隐隐头痛,我在床上躺了会儿,恍惚觉得有什么事情应该想明白
却抓不到头绪。
坐起来看着四周发呆,直到成海端水进来我才下床,洗了脸穿上外衣和他出去吃饭。
我问成海:“铺子里不忙了,怎么有空过来?”
“恩,忙了半年要歇几天,”成海摆菜的手顿了顿,“这一回去就要等开春才有空过来。”
他今天慢了许多,我和往常一样坐着不动只管看,不过往常是因为成海全都准备好了不用我动手,今天却是我
故意。
等他都弄好了要坐下时,我伸出手拦他,“去拿个垫子。”
他愣了愣,还是乖乖出去取来给我,我站起来把垫子摆上他的椅子,拍了拍,“坐吧。”
他脸色瞬间苍白,不敢看我,慢慢坐下后拿起筷子默默吃饭。
捧着碗埋着头,他小口小口地喝起粥。
我挤了口菜放嘴里,不甚清晰地问道:“你把床单换了?”
“恩。”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我……你昨天喝得太多……吐床上了,我就……就给你换了新的。”
“哦,脏的放哪儿了,一会儿我去洗。”
他手一抖,大半碗粥被泼出一半,头低得更加厉害,小声道:“已经……已经扔了。”
是洗不干净才扔的吧。
我继续道:“是不是我还吐身上了,所以你还给我换了衣服?”
他呐呐道:“是,还……还给你擦了身。”
我叹口气,起身拿了布巾去浸凉水,回来拉起他的手擦拭刚刚被粥烫到的地方。
他小心笑道:“没关系,不烫。”
我一边擦着他明显发红的手指一边问:“为什么不说?”
他立刻惶恐,“我……我……”
“该死,我不该喝那么多酒,明明不会喝却学人买醉,下次我再这样你就找东西把我敲昏,或者找绳子把我绑
起来。”
他咬着唇却不做声,只低着头。
“弄疼你没?对不起。”
他抬头看着我摇了摇头,然后又低下头道:“不怪先生,是我……是我自愿的。真的,真是我自愿。先生那个
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抱着先生不放手,后来……后来也是我自己动的手。”
我望着他的头顶不知道该说什么。
屋里半天没有声音,他终于耐不住地抬起头,颤声问我:“先……先生,你生气了?”
我的确生气,气他,更气我自己。
和老九两人的痛苦已经足够,难道现在还要多加个进来跟着我们痛苦?
他黯然低头道:“先生,你在生气,我看得出来。”
“我是气自己,不关你的事。”
他固执地摇头哽咽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他们都说我……说我脏,先生你是嫌我,嫌我脏。”
“我没有,我真没有气你,我从来没觉得你不好,不要这么想自己,你做的那些是为了救胡老伯,如果胡老伯
知道你是这么想自己的他会很难过。”我拍着他的背,“以后不要这么想自己,否则我才真的要生气。”
他止了哭泣,“恩,先生,你别生我气,别不理我。你以前说过要我跟着你的,你……你不许反悔。”
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象是怕被抛弃的小动物。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伸出胳膊将他揽进怀里,给他擦去泪痕,我道:“一会儿出去给你抓些药。”
“不用,不是很疼,我心里高兴不觉得疼。”他又不放心地向我求证:“先生,你真的不嫌我?”
我点头,“当然。”
“那我能不能留下来?”
看出我在犹豫,他连忙补充道:“我什么都会干,也一定不烦着先生,先生可以把我当身边的小厮,先生要是
不想见我我就躲起来,只要先生别赶我走。”
需要如此吗?
扶起他仔细看着,对成海,我有疼惜,有亲人般的感情。这一瞬,我突然觉得或许我们可以一起生活。
“如果想留下,就和我在一起,不是小厮,你愿意吗?”
他先是呆住,继而笑了起来,嘴角眼里满是笑意,“真的可以?我真的可以和先生在一起?”
“恩。”
想要断得干净,想要那人彻底死心,那要大家一起死心,不如就趁此时吧!
55.惊闻
成海准备辞了工过来住,正好他那东家要在这附近开分店,就提出到时分店由成海掌管,只是这样成海就要晚
三个多月才能搬过来。
三个月时间只过了一半,成海突然慌慌张张地从京城赶了过来,还带来一个消息:有人当街刺杀老四失手被擒
,刺客当场供出主谋是老九,老九已经被抓起来下了大狱。
我一把抓住成海的胳膊,“打听清楚了?是不是真的?”
成海皱了下眉头,点头道:“我问过许多人,现在满京城都在说这事儿,决不会错。”
我送开手呆愣在原地。
成海边揉胳膊边喊我:“先生?先生?”看我不说话,他小心道:“怎么办,是不是去看看他,看看有什么办
法?要不去找找人?”
对!找人!
我们连夜就出发,马不停蹄赶了两天到京城,一下马我直奔十三府邸。
看门的伸手把我拦了下来,坚决不让进,还招呼人要把我打走,幸亏十三身边一个小厮正好出来,“这是做什
么呢,闹轰轰的。”
门头忙陪着笑脸答道:“这人不投名帖闹着要进去见爷,我们这就把他赶走。”
小厮“嗯”了一声,看我一眼扭头准备进去,还不待我开口他又转了回来:“这不是皇甫先生吗?怎么这副模
样?险些让人认不出来。”
“正是在下,来找十三爷的,劳烦小哥通传一声,我有急事。”真是急慌了,要是刚才给那门头塞点银子帮我
递个话,我不是早进去了!
“哦,你等着。”他道:“还是让他们带你去里面洗洗先换身衣服吧,你这样子跟被人抢了似的,我们爷见了
准得吓一跳。”
我现在一身灰败,是得先梳洗一下。
见到十三时我直接开口道:“这一定是误会,他怎么可能派人刺杀你四哥,肯定是那人乱说的,你想办法救救
他。”
十三道:“不用你说,我们自然要救九哥,四哥已经去向皇阿玛求情,可这事儿太大,不是求情就能了的。”
他说的在理,刺杀皇子是死罪,可也不能就这么不管啊!
我急道:“想想别的办法,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想什么办法?九哥他根本就是不想活了,让人把证据拿的死死的,他自己也认了是主谋,这案子根本不必审
就能判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认了?他疯了不成?”
“可不就是疯了。”
老九这样的行为,摆明了是孤注一掷,他刺杀老四的背后原因,我不敢深想。
“现在就怕皇阿玛提前发话,他最痛恨我们兄弟争斗,这些年下来,前前后后出也过几次事,可那些都是暗地
里的,哪次也不象这次证据确凿。阿玛是当场震怒,已经当着大臣的面下了令严办,一旦查实决不留情。”
康熙重视亲情,既然没有在第一时间下必死令,事情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只是现在形势对老九不利,怕会有
其他人趁机使绊子,我道:“那也要防着其他人下黑手。”
“四哥早想到这些,已经在狱里安排过,可是让九哥改主意翻供太难,四哥找他他根本不理。”
难道老四对老九是真心爱护?
“他跟四哥一向不和,更何况这次的事儿还是针对四哥,我看四哥去他也没脸见,本来我还想劝他,可他跟我
平常就难得亲近,我去了他更不会理。”
“那——”想跟十三说让我去,可那是宗人府的大牢,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我只得改口道:“那也要劝啊,
想想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十三听出我话里的迟疑,却没多问,反而道:“还想什么办法,就算这次救了,下次还是免不了,他自己想死
,我们拦也拦不住,除非让他彻底放弃求死的念头。”
他明知我和老四有约定,此时说这些无非是暗示我主动向老九示好。
为了救老九,只好违背和老四的约定了,相信老四会念着兄弟之情放过老九,至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