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岚传(第一部)——鱼在渊
鱼在渊  发于:2013年0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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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季墨望着岚荫也笑:“我想知道,你师父是什么意思?”

“……您不是和师父分手了才来此地的么?”岚荫想了想,说道:“我以为师父都跟您说了。”

“他说的是让我去争武林盟主。”季墨望着岚荫:“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要去争。”

岚荫看了看他,极为诚恳地道:“这个师父也没跟我说。”

“……估计也是。”季墨长叹一声,端着茶轻轻啜了一口,又道:“那他的意思,你上不上场?”

“师父说,我天天在大都王府里呆得人都傻了,这次就是来看看长长见识的。”岚荫一笑:“江湖上藏龙卧虎,以师侄的这点功夫,就不用上场给燕洛门丢人了。”

“假话。”季墨听他说完,缓缓笑道:“不过也是真话。你的功夫虽比不上程雍他们,也绝不至丢人。但你身份尊贵,上场若有闪失,我没法跟你舅舅交代。”

“……师伯。”岚荫低头想着,说道:“师父说,我和他是甥舅的这层关系、还有我的身份,最好别让别人知道……”

“我理会得。”季墨点点头:“你师父花肠经太多,照我看你这身份本就不该来这等地方的。”

岚荫一下子又笑起来,说道:“反正在大都也没事干,父皇反而乐得让我四处跑跑玩玩,又不是太子,怕得什么。”

2 大会

武林大会在暮帝十四年举办的这次,距上次景帝十二年以清风庄老庄主白清风为见证人、公举出门罗寺方丈槛声为武林盟主已经三十年。

而此次武林大会举办的原因,却正是上一任盟主、槛声方丈的被刺。

暮帝十三年九月,七十八岁的槛声被刺于门罗寺大雄宝殿,三百二十八名僧人面前——据传,他是正在讲经之时,忽然脸色发黑、口喉嗬嗬数响,戟指门外,神色惊惶。跟随在他身边的八名亲随弟子凑上前去扶他,等扶住了却发现师尊已然身死。

验过其法体后发现,槛声前胸后背均中了三支极细的雷镖,而这雷镖则属江湖上三十年内方兴起的一大教门、天演教门下五雷尊者所有。天演教向来游移于教门和武林门派之间,却是多只在西番一代,向来只是默默发展教众,和江湖门派井水不犯河水。此刻出了这样的一件大事,天演教却文风不动,沉默得有些怪异,全武林不禁哗然,认定了是他们犯下了这案子,不说话是默认了。召开这武林大会,其一是要公推出下一代的武林盟主,其二便是要共襄讨伐天演教之事。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武林大会在岚荫所置大宅旁的鼎螭台上举行——之所以武林大会会来到落城这无名小城中举行,便是因为大商太祖岑梦麟举事之时是在这落城得到了众多武林人士的襄助,岑梦麟与一众武林人士歃血为盟永不相负便是在这鼎螭台上。因此大商朝默许武林之事,且百年来武林大会地点便是在这落城的鼎螭台。

百余年过去,落城由于地处偏远仍只是一座小城,只是不断的每间隔几年迎来一次天下的武林盛世。

武林大会一早便开始,大台上横三竖八地排了一溜的红木高座,乃是安排了二十四位武林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做见证的,台前是一块撒了黄土清水的空地,便是用来比武了。而围着空地一圈则是众受邀前来的各大门派代表,上万人围得满满登登。门罗寺是佛门,这万余人都有寺内僧人奉上清茶,做得甚是到位。

前任盟主的门罗寺众僧人在代方丈落因法师的带领下伫立于台上,规矩是落因法师讲话,底下众人见他大胡子一部,神色慈祥,都以为他定是要长篇大论一篇,从宇宙洪荒讲到佛法无边,许多门派都自带了凳子桌子,尊长们多已自行坐下,有的甚至端着手炉开始喝茶吃果,只是大家尊门罗寺和落因方丈盛名,却都是寂静无声。

落因方丈走出前来,说道:“今日武林大会,推举武林盟主。自古武无第二,咱们请来的各大门派尊师都是德行出众的,所以就在武功下见高低。我们门罗寺已叨光一任盟主,现在门下不敢咱越槛声方丈,所以本届不下场比试,大家请罢。”说着便退回队伍。

底下众人见他只说着点话,不禁都傻眼,便是一阵喧哗。落因方丈回头向自己的大弟子门空点了点头,便见门空对那二十四名前辈合十行了个礼,便越众而出,清了清嗓子,说道:“请诸位静一静。”他虽非故意提高声音,却是声如洪钟,透着嗡嗡的金铁之声,许多门派的尊长都是一惊,均知他已将门罗寺最精深的内功天门功练至极高深的境界。有的不禁担心,仅是落因的弟子便有如此功力,那落因恐怕已是天下无敌;有的便心中暗喜,心知竞争这盟主之位去了一大有力对手。

只听门空道:“今日比试,是为和而来。刀剑无眼,上场若有损伤怪不得对手。暗器毒物之类,许多大家以此成名,也无法禁止。在此约法三章,一曰不得用无解之毒,二曰比试者不得有场外助阵,三曰不得以比试之名报私仇,而场上损伤了不得寻仇。”此节是意料中事,底下人纷纷答好。门空点点头,说道:“其他事物等选出了盟主再行开会商量,以上三不得,如有违背者,乃是与全武林为敌。”

底下诸人已是热血沸腾,此刻都是大声喧哗起来。门空便道:“武林大会开始。”

季墨带着岚荫与十二名弟子坐在场下,门空出言之时季墨心中也是一惊,却只脸上带笑回头悄声问:“你们谁有把握赢他?”岚荫见他看向自己,忙老实摇了摇头。程雍和孟飞华对视一眼,程雍便道:“弟子或可敢试试。”

季墨一笑:“那便是有把握了——那你估计大师兄和那落因比呢?”他长年不在燕洛门内居住,心中也估不准程雍等人的师父、他的大师兄尘延庭的实力。

程雍低头想了想,便有些扭捏:“大概不分上下。”

季墨点点头:“这些年我们六个师兄弟四处乱窜,门内一应都是大师兄照料,他俗物缠身,也难怪了。”

排名老三的莫凡忽然道:“师父能赢。”

季墨一愣,回头望着莫凡道:“怎么说?”

“门罗派以内功见长,落因方丈的大罗音掌和天门功已臻化境。”莫凡想着,说道:“师父双绝在拳和掌。”

季墨皱了皱眉,说道:“程雍只是估计大师兄和落因方丈内力相去不远,但大师兄和他除了对掌,还有一路拳可作辅。”

莫凡点头:“正是。”

季墨想了想,却是一笑:“我们燕洛门是以极北寒冰助练内息的,恐怕遇上纯阳融雪的天门功还是要打些折扣。”却听场上门空宣布武林大会开始。孟飞华拿了一张传单上写了规矩,原来每门每派只许派三人上场,打了两阵便要下场休息。诸人看向场上,已有两名使剑男子打了起来,诸人却是光顾着聊天忘了听唱名了。

看了一会,诸人便又自顾聊起天来——虽然这比法并非车轮战损伤内力,不用保存实力至最后才上场,但此刻先耐不住的却定非名家。多数高手都先等着看各家的实力,却并不急于下场。

先上场的果都不是高手,鲜少内力之争。而今在兵刃拳脚上分高下速度极快,过不多久场上已打了几轮。诸人看得无聊,季墨见场上的身手多数还不及岚荫,便也懒得评讲,只是哈欠连连。

门内排行老六的李益菲长年交通各派,武林掌故知道得极多,此刻便滔滔不绝给岚荫讲了起来。旁边一些年轻后辈听得有趣便也围了上来,李益菲更是讲得口沫横飞,燕洛门几人周围恍如一个小书场。季墨原本性疏,见岚荫听得高兴,便只笑笑不说什么。

从一大早比到了正午,门空便宣布暂停比试,各家都拿出了自备的干粮,门罗派则又奉上了蔬果清茶。武林人士并不讲究,风卷残云一番过去,地上都已狼藉一片。待到休息过后,已过了小半个时辰。

下午开场,季墨便让李益菲停了,拉岚荫到身边。

“都猜猜谁会第一个上场?”季墨环顾了一眼自己的师侄们。

程雍见众人一脸茫然,想了半天,只得说道:“请师叔示下。”

“我也不知道。”季墨笑道:“不过憋了一上午算是难为这些名家了,下午应该有高手了。”

果不出季墨所料,下午第一个上场的便是蜀山剑派的小辈第一弟子秦羽虚。那秦羽虚在江湖上早有仙羽飞剑之称,轻功快剑均是名噪武林。他站在场上负剑而立,一身白色道袍飘飘,少年英姿颇有些神仙之态。他环顾一周,便见另一名青年跃入场上,却是昆仑派青年弟子、人称雷霆剑的雷若飞,使剑却不同于一般,乃是以重剑见长,却是如雷霆轰击,威力极大。

这二人已算是江湖小辈的佼佼者,一上场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季墨见雷若飞眼观鼻鼻观心站着如禅定了一般,秦羽虚则是默默抬剑指着他。季墨心中一叹,回头看了岚荫一眼,只见他却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不禁奇道:“你不爱看?”

岚荫见他望自己,想了想,摇头道:“不太爱。”

季墨一怔,问道:“为什么?”

岚荫笑道:“这两人胜负已分,没什么意思。”

季墨忍不住心中一动,问道:“场上还没开始,胜败就定了?”

岚荫道:“是。”

季墨看着他,皱眉道:“那在你看,是谁会胜?”

“秦羽虚。”岚荫想也不想便答。

季墨一扬眉,问道:“为什么?”

岚荫看了看他,说道:“剑本走轻灵,上古之时的剑重是没办法,越到近世剑越轻,这本就是剑的道理。重的武器有刀枪,非要把剑用重了,看似功力,实则是虚华、是外道。这两人的剑,先有了高下。”

季墨一笑,说道:“这道理倒是新颖。”

岚荫又道:“这位雷大哥,一上场便是注意摆名家风范,却不看对方。比武之时是分毫差不得的。看他不过二十出头年纪,我不信他内力能强到运内息如目视的程度。所以他会输。”孟飞华几人见他小小年纪便侃侃而谈,此刻都是傻了眼,见他说得头头是道,都忍不住点头称是,只有程雍却默默无语。

季墨看了程雍一眼,回头向岚荫说道:“我却估计秦羽虚要输。”

岚荫一怔,不禁有些疑惑地望着他。季墨却只一笑,说道:“看罢。”

只见场上已打了起来,秦羽虚纯白的身影在场上不住掠过,身法奇快,雷若飞却只是偶出一剑,每一剑都是嗡然长声。眼力好的场下高手才看得出二人每次剑锋相撞,秦羽虚都出了十余剑,雷若飞却都只是回一剑。看似简单,却将那变化繁复的十余剑都封住了。

过不多久,秦羽虚身形便渐渐慢了下来,而雷若飞剑上声音则越来越悠长。终于,二人剑再次相撞,季墨却见秦羽虚身形一晃,陡的向后跃去。他脸色煞白,反执长剑,对雷若飞抱拳道:“承让。”

雷若飞也抱拳道:“好说。”

便见秦羽虚默默走下台去,门空便站出来道:“雷若飞胜。”

季墨回头看看岚荫,只见他神色尴尬,便笑道:“看到了么?”

岚荫脸上通红,抬头道:“看到了。”

季墨笑道:“现在信了二十出头便能有如此内功了吧?”

岚荫大窘,小声道:“侄儿知道了。”

“不怪你。”季墨笑笑:“你从小长在深宫,功夫虽练得好,对别家却只能凭想象推测。”他话锋一转,却道:“你师父今年多大?”

岚荫一愣,说道:“师父今年二十四岁。”

季墨点点头,道:“他的内功比那个雷若飞如何?”

岚荫摇头道:“师父如中天之日,雷若飞只是秉烛之光。”

季墨又道:“那四年前,你师父的功力比现在的雷若飞如何?”

岚荫道:“四年前,师父内功虽不及现在,也绝不逊于门空,绝非雷若飞之辈可比。”

季墨点头:“四年前,你师父多大?”

岚荫恍然大悟:“四年前,师父也只二十出头。”

季墨大笑道:“正是了。你以理估计二十出头绝不可能有如此功力,可你自己身边便有不合常理之人,为何你却视而不见?”他敛了笑容,望岚荫道:“你所说剑的正道是轻灵没错,但任何兵刃都是为了补人的拙的。人力不够,而用轻灵的剑,但却不是让‘轻灵’二字束缚自己的——明白么?”

岚荫满脸通红,低头道:“明白了。”

季墨见他神色,便觉自己语气有些重了,又笑道:“你才十三岁不到,便有如此见识,已经是极为难得了——你师父教的好徒弟。”

岚荫知他是安慰自己,便抬头笑道:“侄儿知道了。”

季墨却一笑,说道:“好了,道理说了,接下来我要派下场。”

岚荫一怔,程雍等人更是大惊,却都不知说什么好。季墨笑道:“怎么,不敢?”

岚荫咽了口唾沫,沉住气道:“不是不敢。”

季墨笑问:“你看你比那个秦羽虚如何?”

岚荫想了想,艰难地答道:“半斤八两。”

季墨笑道:“比雷若飞呢?”

岚荫一怔,说道:“大概能赢。”

季墨看他良久,一笑道:“这次我信你。”他看看台上,雷若飞已在二人交谈之际又胜一人,正在等着接下来的人上场。季墨便道:“上去吧。”

岚荫看了看他,见他不是说笑,只得硬着头皮跃到台前。

3 为欺

(上)

却见雷若飞还在等人上场,此刻见上来的岚荫身量尚小,只是个少年,忍不住一愣,底下观者却一阵哗然。

门空也是一惊,刚想上场,岚荫早已一笑,向四下团团一抱拳,笑道:“在下燕洛门段七门下开门兼关门弟子段岚荫,请雷世兄赐教。”

众人听他稚音、见他这般年纪早已哗然,此刻一听燕洛门段七,止不住全场大哗。

燕洛门只是近几十年内才在江湖上兴起的门派,却只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成了一个武林传奇——创派人燕陵山尝道“人生有双手,而常人常只浪费天赋”,手执一短匕一长剑无敌于天下,从十五岁上纵横江湖五十五年,在三十岁之时于北麓山阴苦寒之地开创燕洛门。一生只收了七个徒弟,每人都以“双绝”闻名天下——外号“北落师”的大弟子尘延庭以返璞归真不用兵刃,拳掌冠绝;二弟子刘累的金戈铁索、三弟子“吴钩折戟”季墨的长钩短戟、四弟子聂不予的金铁双刀、出身丐帮的五弟子何尝的银镖竹棍和六弟子曾罗的长短玄铁尺。这六人在江湖上都是大有名头,若说正道武林以门罗寺为尊,外道高手则以燕洛门为指。

而这七大亲传弟子中的前六人都在江湖上露过面,却只有老七段七,除了燕陵山本人和其他六名弟子外,武林中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被他杀死的人手上总会留有一点殷红血迹,看似是被银针刺过,却是将极强的内力通过手心传入,震断其经络致人死命。而他的“双绝”中另外一绝是什么,更是没有任何人知道。江湖上许多人甚至认为这所谓“段七”只是一个以讹传讹的传闻,没想到在这武林大会上竟会有他的弟子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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