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岚传(第一部)——鱼在渊
鱼在渊  发于:2013年0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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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季墨一愣,随即冷笑道:“方丈还有个师弟,在下却不曾耳闻。”

落因方丈无谓地一笑,说道:“我师弟原本是个闲人,江湖上并无他的名号。此次若非为了天下苍生,他也不愿揽这个事端。”仰首对门外道:“奉茶。”又笑向季墨道:“此事原不是我辈佛门中人该参与的,只是身在红尘之中,还是难逃轮回之事。兹事体大,万望季盟主善于斟酌。”

“好说。”季墨听他将施主之称改为盟主,心中不禁冷笑,却只点点头,见门被推开,便不再开口。

门外那四名僧人之一、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和尚端着茶盘进来,在那火尊者、落因、门空和季墨面前都放了一杯。门空见他过来,忙起身躬了躬身。那青年弟子只一笑,奉完了茶却也不出去,只站在落因身边看着众人。

季墨见门空对这青年和尚的神色恭谨,且落因也并无让他出屋的意思,心知这人来头必不简单,便也微微起身对他点了点头,回头问落因道:“那请问落果大师如今在何处?”

落因看着季墨一笑,向他指了指那青年和尚道:“这就是我师弟。”

季墨心中了然,便忙起身对落果抱拳道:“失礼了。”

落果笑着回礼道:“阿弥陀佛,季施主是身份尊贵之人,不敢称礼。”

季墨仔细看他,却见此人眉眼平平,脸上带些菜色,无甚特异之处。且只是身着黑色海清,并未着袈裟,头顶也只是剃了发,却并无戒疤。此刻若是混在一众门罗寺和尚之中,定无人能认出这竟是槛声大师的关门弟子、落因的唯一师弟。

落因看出他神色疑惑,便笑道:“我这师弟并未受戒,我师槛声收他为徒另有一番奇缘,此次这个计划,便是我师授意我这落果师弟全盘负责,说到底我只是个跑龙套的。”

“……大师一再提到某个‘计划’……”季墨一笑,说道:“明人不说暗话,请问到底是个什么计划?”

落因笑笑,对那落果点了点头,落果便对季墨开口道:“季施主看过了段施主给您的信了?”

季墨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方才那火尊者递给他的纸——只见上面只寥寥一行字:“听门罗寺的”,龙飞凤舞一般,却无署名——送到落果手中。

落果接过来看看,笑道:“季盟主想是很奇怪段施主为什么要让您听咱们门罗寺的了。”

季墨一笑,说道:“倒也不算太奇怪。”他见落果饶有兴味望着他,便笑道:“他既然让我听你们的,想必你们早已知道了——这次我来争这个盟主,不是我掌门师兄的意思。”

落果点点头:“这是段施主的意思。”

“是你们的意思吧?”季墨笑道:“老七突然让我来争这个盟主我就奇怪,我跟他师兄弟这么多年,要说是他自己想弄个盟主来玩玩,谁信?”季墨心道他又不可能是为了光大我燕洛门,却不便在落因等人面前说,便敛了口。

“这话倒不能这么说。”落果粲然一笑:“门罗寺甚至于让方丈假死来让出武林盟主之位,若便是想要传位给段施主,无需召开武林大会这么麻烦。”

“哦?”季墨一笑:“难道还是我师弟自己的意思?”

“正是了。”落果笑着点头:“召开武林大会,比武选盟主,这确是我们的用意——唯有真正的高手,才能实施我们的计划。”他顿了一顿,笑道:“只是段施主早一步看出我们的目的,所以让您来争这个位置了。”

“……说的轻巧。”季墨冷笑道:“如果没有人发现你们的目的呢?如果今天的盟主不是我呢?能抢得到盟主之位的高手可未必人人都如我一般愿意听你们的。”

“……这确是为难之事,不过也并非解决不了。”落果一笑:“反正是比武定,要真选出了个棘手的刺头,届时我亲自上场赢了那个盟主就是了——世上除了寥寥数人,无人知道我是门罗寺的人,赢了之后我一躲,这盟主便做不得数了,短期之内武林哪能再承担一次大会?我方丈师兄到时也只能重新挑起这个重任了。”落因听到这,也望着季墨点了点头:“这非我们本意,但若真到这一步也只得如此。”

那落果口中说得轻巧,季墨听着却忍不住讶异——以落果的身份,他这么说了,必是有十足的底气能赢得了所有在场的武林高手——季墨自己虽也有把握,却见这落果只二十出头模样,只与那秦羽虚雷若飞辈年龄相仿,比段斐容看去都要年轻,忍不住笑道:“大师倒是有自信得很。”

“兵者诡道。”落果一笑:“这是季盟主的话——会来争盟主的高手无非那几个,我又不求天下无敌,只需‘赢’了他们便可以了。”

季墨望着看不出什么心思的落果心中一动,却只点点头,便不再说此事,只道:“那大师所说的那个‘计划’呢?”

落果和落因对视一眼,落果回过头对季墨笑道:“听段施主说,季盟主近年来常居在那云支国?”

季墨一愣:“是啊——怎么?”

“大商云支穷兵黩武二十年,今年到现在为止停战两个月,季盟主可其中原因?”

季墨点点头:“大商出了这场大旱,云支国内又内乱,两边一时无心无力再战,便停战至今。”

落果笑道:“那么敢问季盟主,停战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季墨不假思索:“这二十年来云支大商的百姓日子都不好过。”

落果笑道:“正是了——那再问季盟主,你觉得这停战能停到什么时候?”

“大商下雨,或是云支平乱。”季墨思量着道:“想必都不会太久。”

“阿弥陀佛。”一旁默默坐着的落因垂下眼帘宣佛号道:“届时又要生灵涂炭。”

季墨看了看二人,忍不住笑道:“说了这么久,难道大师此次的计划竟是能制止这二十年的战争?”

落果点头笑道:“吾辈正是此意。”落因和那火尊者均是默默点头。

季墨忍不住一惊,说道:“大师准备单凭武林之力完成这个计划?”

落果摇了摇头:“只凭武林之力当然不成——我们要借的,是天之力。”他见季墨一脸疑惑地望着他,却不再说下去,话锋一转道:“云支国当今的国主风蒙河乃是前任国主风欲言的叔叔。风欲言死后,他篡了云支世子风邻雪的位才坐上的王位。风蒙河满打满算可以杀了风邻雪,再除掉风欲言手下不尊他为王的旧臣——可谁知风欲言早有准备,托人将风邻雪送出了云支国。”他看了看季墨,只见他眉头微微一皱,便笑道:“这托孤之臣,便是风欲言的结拜兄弟、季盟主吧。”

季墨望着落果良久,说道:“这事是我段师弟告诉你们的?”

“是。”落果点了点头,见季墨眼中煞气大盛,便笑道:“段施主这是为了风小施主好。”

“哦?”季墨冷笑一声:“我只知道邻雪的所在越少人知道越好。”

落果摇了摇头道:“风欲言能托付的人有限得很,已经有人找到季盟主了不是么?”他冲着季墨一笑:“大商朝武林以朝廷为基,却自成体系。太祖与当年的南宫盟主曾歃血为盟,朝廷不问江湖事——试问天下还有什么能比得上整个大商的武林更适合做风小施主的后盾?”

季墨刹时恍然大悟。

落果望着他笑道:“段施主和季施主与风邻雪的关系可谓是神助,此一来云支国投鼠忌器,我们对动兵之事便有了还价的余地,而风小施主以后若想重夺大统,这更是一股极有用的势力。”

“那邻雪呢?”季墨皱了皱眉问道:“以后的事归以后,盟主只是个职位,现今消息放出去了单我一个人怕是护不了他。”

“这便是火尊者来此地的理由了。”落果和那火尊者相视一笑,落果道:“天下人都知道门罗寺和天演教交恶,季盟主是要替门罗寺报仇的,若是有人在此时告诉风蒙河说风邻雪小施主在天演教内,你说他信是不信?”

“……自然不信。”季墨长出一口气,笑道:“这计划绝妙。”

“就算信他也找不到我们。”那火尊者冷笑道:“天尊已同意让风邻雪去总坛避祸,而我教总坛每日都在变动,除了三尊之外,所有教众,连我们五部尊者都只能靠每月飞鸽传书来通知总坛集会所在之处。”

季墨点点头,想了想,却道:“云支这边是解决了,那大商呢?”

“这便是所谓‘借天之力’了。”落果笑道:“天演教天尊有预知之术,算得未来一月大商全境便能下雨——我们和天演教商量的结果是,我们要让皇上认为,天尊才能求来甘霖。”

“那可是诳语。”季墨忍不住望着落果道:“大师不怕入地狱?”

“阿弥陀佛。”落果粲然:“战事一起,天下万千生灵皆在无间地狱——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6 协定

暮帝十四年二月初三,距离武林大会结束已有十余天。

几乎所有有名的帮派和高手都经历过了那场如浩劫般的、史上从不曾见过的武林大会;而这十余天过后,整个大商朝街头巷尾都是沸然,甚至流传出了“魔教天演能通天灭世”的传言。

许多高手在过了几十年后仍能回忆起那日的情景——修罗地狱一般的鼎螭台练武场,十三名燕洛门下弟子以内功铸成的冰墙正在苦苦抵抗着天演教火尊者带来的门徒——全场一万余人,除了这十三名燕洛门弟子以外,竟全在季墨等人离去之后中了那火尊者手下的烈焰毒,四肢火烫内脏却是冰冷,均是一动不能动。火尊者的二十四名随从一起吟唱起惊心动魄的咒诀,霎时天空如爆裂一般,血红的火球从天而降,从那火尊者的随从脚下燃至鼎螭台!

会来参与这次武林大会的都是各派的高手,许多人杀人无数。他们并非怕死,却从没有人想象过自己会毫无反抗之力、死在几个甚至从来不曾闻名的魔教教众之手。

火焰燃了起来,距离那天演教教众最近的百余人一下子便被烈焰吞噬,刹时间如哀嚎之声大作,被烧到的人无法移动身体,一阵阵焦味从他们的身上传来,很快大火将他们全都卷成了焦黑的躯体,缓缓地倒了下去。仅存的不曾中毒的程雍等人一时已来不及救援,只得拼着全部内息将在那天演教教众之前铸成一座冰墙,可那火却真如天火一般愈演愈烈,冰墙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一点融化。程雍等人神色灰败,须发上都是细细的冰碴,汗水如注,却在滴落的过程中便凝成冰粒,一粒一粒砸在地面的冰层上。

那二十四名天演教教徒见此情景,吟唱之声愈来愈大,不久竟似雷鸣一般,那火也轰然之间窜至极高,竟要绕过那冰墙直逼台边的武林人士!

许多人心中绝望,已闭上眼睛等死,却只觉浑身一冷,只见程雍岚荫等人都是一个踉跄,神色却都是大喜——那已逐渐融化的冰墙忽然一下子又凝了起来,坚冰如林一般极快地耸立起来!

那二十四名天演教教徒均是大惊,却见季墨神色寂然,从鼎螭台后缓缓走了出来,每走一步,脚边冰雪便凝成嶒崚如山一般的冰刺——而他手中,赫然竟是那火尊者的人头。

季墨一语不发,只是缓缓行至那二十四名天演教徒面前,将那颗人头扔至地上。人头骨碌碌滚至那教徒面前。良久,那些教徒才发出了可怖的惊叫!

“这天演教火尊者竟欲挑动整个武林反出朝廷,还以这练武场上一万人的性命为质要挟于我。”季墨脸上的笑容有些难以名状:“我季墨是何许人,岂容他如此挑战整个武林?”他手中长剑上鲜血早已凝成暗红色的血线,裹着一层寒霜,看去令人毛骨悚然。

接下去的场景是很多高手也不曾想象的——刚刚决胜的天下第一“吴钩折戟”,没有用他的双绝,却只是执着长剑,缓缓向前——轰然入云的火焰燃至他的脚边竟都轻轻地熄灭,他所经过的道路都成了厚厚的冰层,两旁却燃着艳红的火焰!

他走入那二十四名天演教徒之中,只似是父亲走入他的孩童之中一般,大多数人甚至没有看到反抗,一切都静谧得吓人。只见到一道又一道的血光——

他走了二十四步,出了二十四剑,一剑一颗人头——热血从颅腔中飞溅,洒在这些头颅的主人自己燃起的火焰中。

二十四具尸身缓缓倒下,季墨停下来,转过身,青衫在卷着火焰的寒风中轻轻鼓荡。

“从今日起,天演教为武林公敌,凡我大商武林人士遇此教教徒,人人得而诛之。”

他如寒冰一般的声音随着风声和火声在整个鼎螭台上回荡。

而仅仅在那浩劫般的武林大会后十余天,季墨却只身来到了天演教总坛。

落城之后便是绵延的北麓山北峰,那总坛竟在北峰之巅。

攀至峰腰,积雪已没至膝。季墨只见四下再无可攀爬之处,便按照那日那火尊者所言,向天发了三枚那红色的烟火。等不到一盏茶时间,便见两个形似大猿一般的伟壮男子从峰上爬了下来,二人身上系着相连的绳索,下面一个背后背着一个小竹椅。他朝季墨拱了拱手,指指自己身后的竹椅。季墨点点头,从怀中掏出黑巾,坐到那竹椅上,便将自己眼睛蒙上。

随即他只觉耳边一阵风声,便觉全身一轻,已知那人正在飞速向峰上攀去。攀了一炷香工夫,他便觉那人停了下来。他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便将那黑巾摘了下来,从那竹椅上走了下来。一回身便见风邻雪和岚荫已站在面前,而他二人的身后的高峰上,则建筑着一座幽蓝色、岩壁上绘着各种星相图形的高塔。

一名身着浅黄色布衣的男子从那高塔门中走了过来,向季墨一拱手:“天演教天尊座下五雷弟子,见过季盟主。”

“带我去见你们天尊吧。”季墨望着他腰上也是别着一颗长形玉牌,只是那火尊者是鸡血石,这男子的却是一枚黄玉,心知他便是那五雷尊者了。风邻雪和岚荫见他来到,均是拜了下去,一个口称“师父”一个唤“师叔”。季墨点头让他们起身,便一手揽了一个随着那五雷尊者走入那高塔。

一进入高塔,里面黑黢黢的一片,只听一阵阵似鬼哭一般的风声在耳畔盘旋。岚荫便向季墨的方向靠紧了些。风邻雪并未显出害怕,季墨却听他呼吸快了,便也将他搂过来些。那五雷尊者声音从前方悠悠传来:“天尊不喜欢太亮,所以总坛白昼也是暗如黑夜,唐突了。”季墨笑道:“不碍。”他听声辨形,听那五雷尊者极微的脚步声便能知他朝哪走,心中却并不慌。细辨那风声,乃是从面前贯入,几人显是走在一条甬道之内。走得半晌,他听那五雷尊者停了下来,便也拉住风邻雪岚荫二人,静静停下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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