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着实令人心底发寒。
嘱咐了冬烟几句,阳焰在皇后命人拿来长鞭时低声叮咛,「母后,多留他一刻便多分危险。他知道太多了。」
冷心冷口一般。
「本宫晓得,」皇后拧着眉,不住狠笑,「可本宫也不想让他太好过。本宫可是被他骗了二十来年。」
似已无意再多搅和,阳焰朝他使了使眼色,「回去吧,后续交给母后处置便可。」
阳焰按了按肩上伤处,似是要让自己清醒一般。靖凌望着那双墨黑眼底藏不住的倦意,到口质疑都咽了下,不
忍追问。
方踏出房门,长鞭啪啪挥落砸在皮肉上声响是那般骇人,身后魏锦雪嗓音听来带了些快意,「大殿下,凭你这
般是赢不了四殿下的。」
阳焰停下脚步,回身淡漠望了魏锦雪脸上嘲讽一眼,皇后使了个眼色,一旁宫女连忙掌嘴,不让魏锦雪多言。
「我与他,本来立意便不同。」
转身复而前行,阳焰抿起一抹清冷笑容,低声呢喃,说给他听一般。寂寂侧脸淡淡愁绪,彷若烧烫火钳炮烙,
一声大殿下哽在咽喉,咽不下吐不出,只觉得心口焦灼地疼。瞢疼得,快令人喘不过气。
没待阳焰催促,靖凌闭了闭眼掩去难受,连忙跟上。
远远见得俪贤宫宫门,耳际听得的骚乱令靖凌缓下脚步,「那是……」四殿下?
迎面,小黄门官急急奔来,见着阳焰之时忘了叩首,在阳焰冷眼下慌乱了手脚说不完整一句话。「殿、殿下,
四、四殿下求见……」
「老四?特地至俪贤宫找我?」阳焰蹙起眉,直觉不对。
打发了小黄门官,两人再走近了些,「大殿下,您看。」靖凌眯着眼,想看得更清楚些。幸悯身后的重锦,横
抱着另一人。那人虽身着平民布衣,可远远,靖凌就能认出那张出自自个儿手艺的人皮面具。「那是……」怀
宁?
「……」
「大殿下……」微微仰起头,只见阳焰面色如铁,赶紧加快脚步。
见阳焰脸色难看,幸悯笑得欢欣,「夜安,太子殿下。」和悦假意问安,靖凌手搭在腰上剑柄警备。
阳焰皱眉瞥了一眼重锦怀中无意识之人,旋即换上武装,「今日吹的是什么风,四弟怎想到了要找我?」平时
一般堆起笑,温和询问,「还特地这般时刻找来俪贤宫。」
「也没什么,」幸悯也不拖延,摊了摊手,「想与太子殿下交换个人。」
「喔?」阳焰浅笑,十足装傻,「我可不知道我手上有什么人是四弟想要的。」
幸悯耸耸肩,「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摆了摆手,一脸无谓,「方才四弟进宫途中捡到一人,想必这人,定对
咱们太子殿下很重要。」一柄短匕自重锦袖中滑出,亮晃晃的刀刃抵着怀中之人咽喉。
不意外见阳焰变了脸色,幸悯言笑晏晏:「不晓得四弟有无猜错?」靖凌欲抽出腰间软剑,却见阳焰抬手制止
。
阳焰眯细了眼,冷冷瞪着重锦,不置可否。
「如何?愿不愿谈谈?」幸悯扬眉,神色怡然。
皇后寝殿内,两造人马各据一方。相较于座上皇后满脸怒意,幸悯闲适喝着热茶,嘴角带笑瞟了几眼仍被悬在
半空的魏锦雪。「那么,就这般说定了。」
「不晓得太子殿下抑或皇后娘娘有无高见?」
不晓得阳焰为何突然反悔折返,还带了死对头宸妃之子,皇后气冲冲瞪着阳焰,手中长鞭握得死紧。她总摸不
透这大儿子心底盘算些什么,那被当质子的横看竖看不过就是个平民,有什么好重要的?魏锦雪那阉竖知道太
多了,怎能就这般放过他!方才阳焰也说了,多让他活一刻危险便多几分。
只是鲜少见阳焰这般怒形于色,皇后咬着唇,倒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谨慎起见,阳焰要求幸悯让他探看那人容颜,幸悯没有反对,只是一迳地笑。
与阳焰交换一个眼神,靖凌方要上前,便听得幸悯阻拦。
「等。」啧啧两声,幸悯闲散指了指靖凌腰间,「还请宫护卫将那剑交与太子殿下暂时保管。」
靖凌望着阳焰冷若冰霜的侧脸,些许犹豫。
「照他说的做。」
站在阳焰身后一步之遥,都能感受那般冰寒怒气。只是不晓得,阳焰真正发怒的对象是谁。
卸下腰间软剑,往前交与阳焰。阳焰淡淡道了句当心,靖凌点点头,走至重锦面前蹲下身探看。单膝跪下的重
锦警戒地握紧短匕,抵着怀宁喉间,泛出隐隐血丝。靖凌自怀中拿出瓷瓶朝手上倒了些药水,往怀宁下颚抹去
。
「有件事,不晓得宫护卫知不知晓?」幸灾乐祸口吻响起,靖凌的手一顿。「虽是许久前的往事。」拖长语尾
,幸悯故作天真地偏头笑笑。
「靖凌,」阳焰低低唤他的名,欲让他安心似的。「别理他。」
「当年御苑里,」也不管有没有人听,幸悯自顾自地说,「本王本想要一箭解决那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崽子,却
没料得半路杀出程咬金,箭没打着兔子,反倒打着了一旁那只走狗。本王不善狩猎,难得能有大好机会猎只兔
子,却遭那狗破坏,至今仍是耿耿于怀哪。」
靖凌清楚记得,那时娘亲方逝世没多久,为让他打起精神,怀宁串通了惜宁宫之人,硬是拉着他至御苑走走,
本已打听好那时无人会至御苑,却没想到幸悯一时兴起至御苑射猎……那柄笔直朝怀宁飞去的箭,最终进了他
胸口;且因他们私闯御苑,尽管伤再重也只能假装当没这回事。为此,阳焰撤换了惜宁宫所有护卫官人……除
了李顺勤与他之外。
「想来真是怀念。你说对吧?」
怀宁恐惧的哭声似又在耳畔响起,靖凌没回头,咬咬牙,往怀宁耳侧探去。
确认是怀宁没错,靖凌松了口气,仔细探了脉搏。如今可是好机会救怀宁,若软剑没放在阳焰那……他想,方
才阳焰与他想的一同,却遭幸悯看穿,可惜了。
突然想起什么,幸悯放下瓷杯,以拳击掌,「对了,还有先前之事,可多亏了你。」
靖凌不明了幸悯说些什么,只觉身后阳焰视线刺得他背直发疼。
靖凌抬头欲反驳却听得幸悯嘲讪:「那暗亏,可让二皇兄吃尽了苦头。」
瞪直了眼,靖凌想起先前李顺勤曾转述,阳焰要二殿下人皮面具,靖凌急急转头,见被吊起的那人紧闭着眼,
「你……」质疑仍未能出口,就遭重锦以匕抵住咽喉,靖凌不由得退了步闪开。
「哎呀,我家护卫觉得宫御医探得太久了些。」幸悯单手訩脸,满脸笑意。「情况如何啊,宫御医?」
「……」
「宫靖凌。」阳焰唤了声,朝他招了招手。
「大殿下……」懊悔自责泛了一嘴的苦,靖凌垂着肩,不知该怎么跟阳焰解释。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现下……」睨了眼躺在地上的怀宁,阳焰脸上没泄漏一丝情绪,只是朝他勾勾手。靖凌
附过身,凑在阳焰耳畔低语了几句。
「你们究竟打什么哑谜,」皇后不耐说道,「可别把本宫当死人。」
嘴角弯起嗤鄙,幸悯也不理会皇后,单单看着阳焰,「不晓得太子殿下满意可否?」
一口一声的太子殿下听来无比嘲讽。
「按方才说好的,咱们来交换。」以眼神示意皇后别轻举妄动,阳焰将软剑往后丢,「宫靖凌,放他下来。」
接过阳焰递过的软剑,靖凌走近魏锦雪,凝气一甩一挥,俐落削断梁上绳索,扶住方落地没站稳的魏锦雪,靖
凌只觉心绪复杂。魏锦雪腕间绳索未解,一个脚步不稳,状似亲腻的靠在靖凌肩上,靖凌欲退一步,耳际却听
得一声低低对不住,还未来得及怔愕,阳焰已起身拉开两人距离,动作稍嫌粗暴,脸上却仍是笑着的,靖凌有
些反应不过。
「数到三。」阳焰以掌攫扣魏锦雪后颈,向前几步。
「就数到三。」幸悯摆手,重锦抱起怀宁,靖凌也跟着前进几步。
「一、二……三!」
重锦将怀宁抛至半空,靖凌往前一跃,将怀宁揽入怀里,反手甩剑制住重锦攻势。
这次不比那夜,靖凌已有准备,拿在手中的更是娴熟武器,虽为顾及怀宁有些分心,但总归能见招拆招。
另一端,阳焰将魏锦雪推入幸悯怀中,旋即抽出腰际长剑,抵在毫无防备的幸悯下颌。
「主子!」重锦缓下攻势,转身欲解救幸悯,靖凌趁隙将怀宁交与皇后,提气回身再与重锦交锋。
「太子殿下,这似与咱们说的不同。」以手揽住魏锦雪,幸悯略略退了几分,看着刀锋微微发笑。「重锦,别
妄动。」
阳焰回以冷笑,「彼此彼此。」刀锋几乎碰着幸悯皮肉。阳焰眼底满是戒备,胁迫道:「解药。」
「太子殿下可真是欺瞒不得,四弟还以为您没发现呢。」幸悯眨眨眼,满脸赞赏,「看来宫御医的确是有两把
刷子。」话说得揶揄,听在靖凌耳中只觉浑身不对劲。
阳焰寒着脸,「你是给或不给?」
「给,怎么不给。」幸悯讨好地自怀中摸索,握在掌中,「我很惜命的。」摊开掌心,仅见一白色瓷瓶。
「宫靖凌。」
靖凌接过瓷瓶,打开嗅了嗅,倒在掌中,以指沾了些试试。朝阳焰点头示意,是解药没错。幸好这类毒先前曾
见师弟们拿彼此试验,要不靖凌可能不会发觉。
既然解药到手,阳焰也不愿与幸悯多纠缠,直截干脆地收剑入鞘,冷眼看着幸悯与魏锦雪低语。
「目的达成了,你们可以滚了。」
「阳焰!」一直沉默观望的皇后忍不住发话,「你就这么放他走?」
「母后,我别无选择。」阳焰笑得很冷,「您别插手。」
重锦搀起魏锦雪,幸悯起身,算计笑容中些许了然得意,「太子殿下,给您一个忠告,若您一直定睛于扳倒四
弟我,当心以小失大。」
「那不是正合你意?」
「是啊。」幸悯笑弯了眼,「还有,管好小兔崽子吧,他总有一天害死你。」
「……与你何干。」
「是与我无关。」幸悯侧过身,刻意凑近阳焰耳畔,「……不过与帝位有关。」
字字加重语气,令人生厌。
「不过我想,那也快与你无关了。」
阳焰纂紧了拳,按捺着不朝幸悯那张踌躇满志的脸挥去。
「滚。」
90.
「你究竟想些什么!?竟然这般轻易就放那阉竖走!」
幸悯几人方走,皇后娘娘紧捏手中长鞭,脾气上来欲发作,靖凌却听得阳焰沉着发话:「宫靖凌,把他弄醒。
」
没见得表情也知道阳焰盛怒不已,靖凌赶紧自桌上倒了杯水掺和解药喂入怀宁口中,丝毫不敢拖延。
「阳焰!」皇后恨得牙痒痒的,自齿缝迸出一长串怪罪话语,狠狠撂话:「你究竟有无将本宫放在眼底!」
「母后,我说了,我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你为了一个平民不顾……」
「那不是平民。」再不愿与皇后娘娘纠缠,阳焰朝他摆摆手。「那是您亲儿。」
靖凌这才仔细撕去怀宁脸上面具,轻拍着怀宁面颊,小声叫唤:「殿下?醒醒。
殿下?」
「宁儿?」皇后这才发觉那是她爱子,三步并两步走至怀宁身旁。「怎么这般打扮?」
「这你可要问他了。」
听见阳焰无所谓笑声,靖凌强装镇定,手上略略施力,这才见怀宁悠悠转醒。
「殿下?」
怀宁满脸迷糊,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一迳摸着后颈。「母后……靖凌?」
皇后娘娘连忙扶起怀宁上身,让他坐起。「宁儿你怎么这般打扮?还……」
话还未说完,一声让开,阳焰上前揪起怀宁衣襟,淡漠眼底半点情绪皆无,「……你去了哪里?」
「……哥?」摸不着头绪,怀宁呆愣看着阳焰。
阳焰抑着嗓,「我与你说过什么?」咬牙重重质询,「我今日,与你说过些什么?」
「……」别过头,怀宁咬着唇,不发一言。
「阳焰!」皇后娘娘不满,揽着怀宁的肩,欲护着怀宁,「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
「母后,别再护着他了。」不耐打断皇后娘娘,「您也好我也好,都放手吧。」
平缓语气起伏皆无,却似叱喝一般,令皇后娘娘顿时止了口。
没有说出口的疲惫,自阳焰眉眼间隐隐流溢,「你去了哪?」
「……」怀宁依旧侧着脸,什么也不愿说。
「怀宁,别惹我更气怒。」淡淡威吓,令人背脊发凉的冷静,「我不是不敢对你用刑。」只是一直以来,舍不
得罢了。「你去了哪?雁安呢?」
「……」
「宁儿,你就说啊,你什么都不说母后要怎么维护你。」皇后好声好气规劝,「你皇兄不过想知道究竟发生什
么事,你就说,天塌下来有母后替你訩着,可好?」
怀宁怯怯看着皇后娘娘,「……信……」
「信?」
「……绣梅的信。」
自怀中拿出捏得皱巴巴的信笺,怀宁偷偷抬眼觑了阳焰一眼。接过信迅速读过,阳焰忽地发笑,「这信,谁与
你的?」
「你们走后,来了信鸽……」
「你要李顺勤帮你瞒过雁安?」
「……」
「我前脚方离开,你后脚便出了宫?」
「……」
「我早该想到。」阳焰笑笑,不禁自嘲,「这就是所谓妇人之仁,对吧。」他果然,不该顾忌怀宁感受。原不
想让怀宁知晓伤心,却成了老四利用手段。难怪魏锦雪会说他赢不了老四。他不似老四那般无情。他的狠戾,
是装出来的。
「……哥……」怀宁咽着难堪,敛下眼,「对不住……」皇后娘娘不舍地将怀宁揽入怀中。
不理会怀宁道歉,阳焰将信交与靖凌,「靖凌,去寻雁安。他说不穿仍在城内没头苍蝇般东寻西觅。」接过有
些烫手的信,在阳焰默许下摊开。娟秀字迹写着想与怀宁好生说明身份之事,要怀宁至宣武门,信内无落款,
可看在欲弄清前因后果的怀宁眼中,不啻为诱人邀约。「还挑了宣武门这死门,老四可真会藉此说彼。」宣武
门多走死囚囚车,早被市井之人戏称死门。靖凌盯着阳焰那读不出心思的脸庞,忽觉牙酸,不禁皱起鼻,眼眶
也发热。
「别耽延。」似是见着了他脸上难过,阳焰横了他一眼,「快去,我怕他出事。」
「遵命。」靖凌垂首领命,悄悄吸了吸鼻子,将软剑系回腰间。他已不想为怀宁说话,也不想为怀宁寻藉口。
他心已死。
「宁儿,没关系,你人没事就好。」
「母后,别护着他。」阳焰冷着声嗓再次提醒,「怀宁,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怀宁支吾其词,「我要李顺勤帮我瞒过小三后,独自出宫出了至宣武门……然后绣梅……他……」
他了好几声,再说不下去。
缓着脚步谛听后边声响,靖凌推开门,不意见着门外有人。身着黑衣蒙着脸仅露出双眼的人单膝着地,右眼旁
的血渍那般怵目惊心,那人却浑然不知一般,「主子,甭找了。」朝一旁退了步,雁寒眼眸里的死灰让靖凌顿
时明了;仔细一看,雁寒身上衣裳上,似仍有未乾血湿,不起眼地掩在深沉墨黑衣料里。
「雁寒?」烦躁之情溢于表,阳焰口气不善,头也不回,「我命你去办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