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毒 第四卷——耽墨
耽墨  发于:2012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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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间,手掌离开了脸颊,九毒心中骤酸:“果然……只有片刻么……”眼角缓缓地滑下一道清亮,然而,也就在下一刻,就在他的心再次被悲哀填满之前,他颤抖的身子已被拥进坚实而宽厚的怀抱之中,熟悉的味道,风般的气息,他所爱之人,就这样猛烈,强悍而温柔地将他紧紧拥着,似乎再也舍不得放开。

“你若死了……叫我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九毒耳边吹来温热而苦涩的幽幽轻吟,含着沉重和伤恸,更溢着心如刀割的后怕与痴迷……心中好暖,是他么,言语间没有怨恨,没有冷漠,没有高傲,没有倔强,只有害怕失去挚爱的惶恐与痛悔,是他……此时此刻,他不是龙鼎联盟的风座,不是身负血仇的遗孤,不是任何人,他只是去珠复还的沈犹枫,是九儿的枫哥哥,混蛋和大英雄,他依然深爱着,仿佛他与他从未饱尝过惨变与生离一样……

“九儿……是枫哥哥……一个人的……”九毒心底的话如海潮般拍打涌动,到了唇边却只能化成游丝一般的低喃,可是,这便够了,在九毒因残余的迷药和刺骨的寒冷彻底昏迷之前,他潜意识地忠于了自己的情,也触动了沈犹枫心中那被无情冷酷所深埋许久的柔软之处。

沈犹枫神色幽凄地脱去身上的墨色貂裘,眨眼便将九毒冰冷颤抖的身子紧紧裹住,二话不说将他横腰抱起,起身便向巷口疾奔而去。

苍风轻声一叹,瞥了眼流云远去的方向,却突然惊觉身旁的连翘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他暗叫不好,想必连翘是见到九毒回转了气息之后,便悄悄离开追寻流云而去,连翘对流云的仇恨,苍风自然知道,可他完全不能理解连翘今夜的所作所为,既然仇恨,又为何要放他走,既然放了他走,又为何要追他而去……苍风心中担忧,犹豫不决之时,忽地眼神一动,刹那间想起了一个人,他恍然大惊,当下不再忧虑,飞身急随沈犹枫而去。

夜已近四更天,在离浣衣巷数里之遥的另一条幽深的巷子里,另一名博弈之人终于踏入了棋盘,他来迟了,却并未错过这盘好棋,哪怕棋局已入收官。

第一百二十四章:收官

夜萤甩开了流云诸人,一头扎进深巷中,脚步竟是极快,纵然衣袂上系着铃铛,跑起来叮叮作响,他却全然不顾,一心只想着去搬救兵好折回去助九毒脱困,奔了好一阵儿,直到身上的叮当声惊飞了栖息在屋顶上的猫头鹰,激起一阵沙沙的响动,夜萤方才刹住脚步,一面喘息一面左右环顾,心中不免一惊:“咦……这是何处?”

原来他一路转来转去,仅凭直觉狂奔,以为只要朝前便能跑出巷子,何曾辨识过东西南北?现下他奔了半晌,不仅没寻到出口,反而深陷巷中迷了路,顿时傻了眼,急得冷汗涔涔,突然瞥见不远处趴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猫头鹰,遂恭敬地朝那猫头鹰鞠了个躬,拜道:“猫爷爷……”忽觉不对,摸摸脑袋,又道:“鹰爷爷……”还是不妥,想了想,一脸虔诚道:“鸟爷爷,求求你告诉夜萤如何绕出这条巷子罢!夜萤还得去寻救兵助九兄弟脱身呐!哎呀拜托拜托……”那猫头鹰一动不动,瞪着滚圆的绿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夜萤气哼哼地冲上前去一阵扑打,那猫头鹰叽咕尖叫,骇得直向斜对面的一条支巷窜去,夜萤一咬牙,迷迷糊糊地追着猫头鹰冲进了支巷。

巷子越来越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夜萤只觉喘息愈发沉重,身子疲软无力,他方才惊觉,原来自己已被人下了迷药,他紧紧地握着宝剑,心中万般狐疑惶急,硬着头皮摸黑前行了阵儿,突然不慎一跌,双脚竟然误踩进馊水池里,顿时溅了浑身的污垢,那猫头鹰一声仓皇的嘶啸,竟反常地拍打着翅膀直向瓦墙外逃去,夜萤恼怒道:“你这只贪生怕死的臭鸟!引我来的是何鬼地方啊!哎呀脏死啦……”

“跟鸟说话的人,不是蠢货是什么?”黑暗中幽幽地传来一声冷笑,夜萤大惊,刹那就辨出了那声音的主人,如此阴鸷深沉,不是流云是谁!夜萤神智一转,当即伸手拔剑,已然迟了,只觉身前掌风骤动,黑暗中已有一只长臂向他直抓过来,他尚未看清袭击者的模样,便一个趔趄向旁摔去,背心又被另一只长臂狠狠拽住,这双手臂一抓一拽,轻易便将夜萤擒住,只听黑暗中一声阴笑:“哼,你这蠢货倒还有点利用价值!”话音未落,他已挟持着夜萤飞身一跃,一下便窜过了屋瓦高墙,一路奔到数丈之外的主巷,又急行了片刻,遂达巷口的坝子,眼看便要奔上正街。

“终于出来了!”夜萤忍不住叫到,不禁松了口气,旋即又浑身一震,惶怒地瞪向生擒自己的流云,见流云手上淌着鲜血,神情略显仓皇,夜萤暗道:“这坏蛋怎得会在此地!他身边的那些恶汉呢?莫非……”他神情一动,心中顿时又惊又喜:“莫非九兄弟已脱身了?不仅杀了那些恶汉,还逼得这坏蛋负伤逃命……”流云猛地停下脚步,夜萤那直脑筋里想的事儿怎能瞒得过他,当下冷声一哼:“你那九兄弟早到潭溪里做水鬼去了!”

夜萤神色骤黯,正欲抢话,流云瞬间面色大变,一掌揪过夜萤将他擒于身前,出手极快,拨剑一横抵在夜萤颈上,眼睛盯着面前的幽暗之处,竟眨也不眨。

夜萤全身疲软,无力抵抗,却在刹那间恍然大悟,他蹙眉向前方望去,只见幽暗中缓缓地走来一个身着紫袍的男人,仿佛影子一般,无声无息,若虚若实,甚至令人怀疑他究竟有没有血肉之躯,但他浑身上下的幽冥之气却压迫得人近乎崩溃。

夙砂影,这回我绝不会再被你生擒……流云心中默道,他面色阴冷,挟持夜萤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当下用力定住心神,沉声道:“你放我走!我便饶了这蠢货一条命!”

夙砂影置若罔闻,幽幽地朝流云逼上来,手中银刺闪着惨白骇人的寒光。夜萤一声苦笑,垂眼瞥着颈上的剑锋,无奈叹道:“诶诶……流云是吧?你抓了我根本毫无用处啊,夜萤既不是龙鼎联盟的人,又不是他的主上,更不是他的……”他深咬着唇,呆了呆,掉转话头认真道:“你把我放了罢!我中了迷药,你挟持着我不好逃命哪!”

“闭上嘴!”流云凑近夜萤耳边低声暴喝,见夙砂影不为所动,全然未将这威胁看在眼里,流云不禁缓缓后退,左手狠抓住夜萤的头发,右手一用力,剑锋便在夜萤颈上划下一道血痕。

“呃……”夜萤一声痛吟,喘息着向流云讽道:“你以为挟持住我……就能威胁得了他……我看你才是个十足的蠢货!我冰山哥岂是……岂是轻易能被撼动之人……”

流云恨恨地横了一眼夜萤,咬牙道:“夙砂影!你若再逼近一步,我立刻杀了他!”流云心中不愿承认这张名为夜萤的护身符会毫无价值,因为一旦承认,他这条命就再也留不住了,流云太过清楚,天影旗在追杀叛徒之时向来都是六亲不认,他既然从沈犹枫手上捡回一条命,就绝不能再死于夙砂影手上。

夙砂影无动于衷,他看尽了眼前的一切,却并未停下脚步,如幽灵一般,他径自向流云逼去,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仅仅只是两具没有生命的布偶,身为杀手,他根本就用不着顾及布偶的死活。

流云身子一颤,心下骇然,手中的剑锋刺得愈加狠厉。

夜萤脖子上鲜血弥漫,他强忍住痛望着夙砂影,望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霎时间,夜萤脸上的憨呆神态尽散,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朝流云冷笑道:“他本就恨不得杀了我,你此番倒是成全了他!你不知道罢,即便我死在这里,他连尸骨也不会替我送回家乡!蠢货,你听清楚,我的死活跟他毫不相干,夜萤既已决心留在乱世,这条命就由我自个儿做主,不由任何人决定!”

流云心中一惊,抵在夜萤颈上的剑锋不禁松了一松。

夜萤转眼看向夙砂影,目光复杂,语气却很平静,像是在说一句极其寻常的话,尽管这句话足以令他毙命:“阿夙,你的仇债,夜萤替你还……”说完凄然一笑,闭上眼道:“动手罢!”

夙砂影倏地站住,无人能看清他鬼面下的神色,无人知道他心里作何感受,但就在这一瞬,他无声地定在原地,未再向前迈出一步。

流云心中阴笑,暗自松了口气,忽听夙砂影漠然道:“出来。”流云和夜萤一惊:“还有人在么!”霎时间,从黑暗中走出一个小小的人影,流云定睛一看,竟是神色凉薄的连翘。

夙砂影瞥了连翘一眼,不含感情地开口道:“知道该如何做罢?”

连翘点点头,对夙砂影的问话既不惊诧也不迷茫,他面色清冷平静,竟是毫不胆怯,走上前直视着流云,说道:“我来跟你谈个条件如何?”

流云蹙眉盯着连翘,面色变幻不定,惊诧、狐疑、冷漠、敌视的色彩在他眼睛里交相更迭,但眼底却隐含着深深的迷茫,流云心中刹那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这感觉令他困惑,甚至令他微微失落,他眼前明明站着连翘,但他却再也看不懂他,昔日那个透明无暇,粘他怕他,任由他羞辱玩弄的天真之人,如今竟然完全洗去了少年青涩,眼前的连翘,他变得那般陌生,仿佛沾染了乌黑的纯白绢帛,早已不复当初的纯粹……

“哼,你也配同我谈条件?”流云不屑地一笑,声音不知为何却低了下来,现下他身处劣势,无法不妥协,顿了顿,问道:“你说罢……是何条件?

“用我的命,换夜萤的命!”连翘镇定地上前一步,语气却心如死灰:“流云,放了夜萤,我愿做人质随你去燕城!”

流云刹那怔住,显然连翘此举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不禁沉声问道:“我要你何用?”连翘淡淡道:“如今我既是龙鼎联盟的旗众,也是天门弟子,给你做人质,只怕比夜萤更有价值罢!”

“小毛猴子!你疯了么!”夜萤惊怒交加,急急叫道:“你这是自寻死路呐!”连翘毫不理会,向流云直问道:“你答应么?”

“我为何要信你?”流云眼中阴晴不定,盯着连翘冷言道:“我怎知你靠近我身侧,不是为了寻找机会下手杀我?”连翘摇头一叹,道:“你已经身不由己,要么被影座的千魂刺穿喉,要么答应我的条件,尚还有条生路,你若不信我,日后我被你挟持在身边,你随时都能除掉我……我根本就毫无抵抗能力……”

“你这个小疯子!我不要你救!阿夙你快拉着他,别让他做傻事!”夜萤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听连翘的语气似乎很难再回转心意,他若跟着流云这一去,根本就是羊入虎口,生死难料,那夜萤日后该如何向九毒交代!

连翘说得决然铿锵,夙砂影却静立不言,径自冷眼旁观,浑身的气势依然肃杀逼人。流云见夙砂影并未插手,似乎已然默认,不禁暗自思忖道:“现下我若挟持这呆瓜与夙砂影硬碰,必定毫无胜算,既然连翘自愿送上门来,我便依了他又如何?”他沉吟了片刻,愈发觉得连翘开出的条件有利可图,流云做任何事,利益首当其冲,若将连翘挟为人质,于流云自己而言,不仅有机会脱身,还可血刃玄子道当年弑兄之仇;于朝廷而言,日后更可利用连翘作诱饵引九毒上钩,于万长亭而言,若将连翘当成战俘除掉,方能以绝后患……

“我答应这条件。”流云嘴角浮上一丝阴邪的笑意,连翘舒开眉头,展足向流云走去,夜萤怒斥道:“你这毛猴子!小疯子!你这样做不仅会害了自个儿,还会害了你师兄啊!”

连翘不辩不争,竟淡淡一笑,径自道:“夜萤,你的炽眠在影座手上,连儿不欠你了。”说完,仿佛被迷了心一般站向流云身侧。

未待夜萤答话,流云眉头一凛,迅速敛开剑锋,抬脚对着夜萤的后背狠狠一蹬,一把拽过连翘,借着腿上惯力跃至数丈开外,身姿飞展又抢出七八步,步伐竟是极快,看样子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只眨眼的工夫,他便挟持着连翘奔逃得没了踪影。

第一百二十五章:意动

夜萤被流云粗暴地一蹬,疲软的身子摇摇晃晃,似喝醉了酒一般直向夙砂影栽去,瞬间便扎进夙砂影的怀里,他颈上鲜血直流,巨痛难忍,当下一声沉喘,抓着夙砂影的前襟,身子禁不住瘫软下来。

霎时间,一只力臂扶住了他,中食两指倏地封住他的人迎穴,夜萤只觉脖子上的疼痛微微轻了些,他呆望着眼前的鬼面,只见夙砂影不动声色地撕下袍子的里襟,在布条上抖满随身携带的伤药,动作麻利地为夜萤敷上,不多时便替他止了血。夜萤的神智猛然清醒了许多,伤口处逐渐感到一丝热香,他方才恍然,这伤药正是鬼域的鹿臼七味散,乃是他的父亲鬼域王所制,不仅是尚好的止血之药,还有解乏提神,散去体内迷药的功效。

“你为何不去追他们……”夜萤稍稍平息下来,心中既不甘又迷茫,低声叹道:“连翘跟着那坏蛋一去……我……我该如何向九兄弟交代……”

“他不需要你多管闲事。”夙砂影扶着夜萤直起身子,冷言道:“有闲工夫管旁人之事,不如常动动你那蠢脑筋,否则叫鸟祖宗也没用。”

“你……”夜萤眼睛瞪得老大,怔了怔,脱口叫道:“敢情你早就暗中寻到我了……”他既吃惊又恼怒,原来夙砂影一直隐匿在黑暗中,对他误入死巷被流云所擒一事竟是了若指掌,但却迟迟不肯出手相救,“你这死冰山!”夜萤气急败坏地骂道,忍着伤痛冲着夙砂影一阵乱打:“你眼睁睁地看着我误入死巷,却不出手相救么!”

夙砂影杀气一凛,猛地抬掌握住夜萤的手腕,沉声喝道:“本座早就警告过你,你若执意留在大宗朝,生死安危便与本座毫不相干,本座又为何要出手相救!”

夜萤用力挣脱手腕,正欲开口辩驳,忽地眼神一动,惊道:“莫非……你是故意袖手旁观,任由流云挟持住我,好将连翘推进火坑么?!”

“本座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了却心愿而已。”夙砂影漠然望向远处,语气万般冷厉:“想要报仇就必须付出代价。”

夜萤呆住,轻声喃喃道:“原来他急急投奔龙鼎联盟是为了报仇,可是既然已经入盟,又何须剑走偏锋,只身涉险……”他痛心一叹,当下已完全明白过来,想必昔日夙砂影肯带连翘入盟,也是为了利用连翘去接近流云,他身为天影旗旗座,一再任由流云逃走,既不追杀也不阻拦,此番竟然制造机会让连翘涉险,他做的这一切,难道是在计划着……夜萤心中寒意弥漫,却一分也不敢多想。

“把这身脏衣服换掉,别再蹭着本座。”夙砂影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向正街走去,他今夜已经破了底限,跟夜萤说了太多。夜萤定了定神,忍痛直追上去,气哼道:“你又要扔下我么!”夙砂影无动于衷,夜萤不甘心地叫道:“我知道再跟着你,你又要说什么‘别让我再看到你’之类的混帐话,好!阿夙,你将炽眠还我,我就不缠你了!”他心中明白,若不将炽眠要回,夙砂影一旦离开,他便不可能再寻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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