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东风(第三卷)——浴沂
浴沂  发于:2013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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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雪的房里,怎么会有个白发苍苍,却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

我惊鄂地看着她,此时她也微微睁开朦胧的眼,疲倦而写满沧桑的眼中透着无尽的哀戚……

她的半边脸被丝丝白发遮住,那及地的白丝,缠在她苍白裸露的脚踝间,那形容,何止一个凄字可言。

我突然觉得心中一阵抽痛。

“你……我……我能帮你什么吗?”

她仿佛听见了我的话,又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只是脸上现出一缕凄然的笑。

她将手往外间指了指,她指向的居然是那幅红梅图被震落的方向。

我将那幅已然残破不堪的红梅图尽量地整理好,交到她手里。

她将那幅红梅图握在手里,看着它轻轻的笑,仿佛又回到少女时代,那初见情人的温柔。

仿佛那一瞬,是永恒的,有某种生命的色彩,在她的眼里升沉,渐渐升华……

我想问还需要我帮助什么吗?可是看她那自足的与可天地共沉浮的样子,我不禁暗笑自己的多余。

我转身,决定离开这里,可她却轻轻地“恩”了一声,纤弱的手指向墙角的方向。

她右侧的墙角,是一张古旧质朴的梳妆台上,台上放着几盒胭脂水粉,一把木梳,一个手饰匣子,一块陈旧的红布,覆着一面铜镜。

镜子,我突然意识到,难道这就是玄镜?

我不由得走了过去,接开红布,却是一盏青铜八卦镜。

我有些紧张地问她:“这就是玄镜么?”

地上的白发女人却是完全没听见似的,只是凝视着手中的红梅图,直到笑容从她脸上淡淡的隐去。那时她已是昏死过去,我探了探她的脉搏,发现她体内经脉尽断,看样子是撑不了几个时辰了,就算是神医薛湘灵在此,怕也已无回天之力了。

思及此,我只得轻轻一叹,带着那面镜子,离开了凤庭。

☆☆☆☆

数日来,无间狱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东芜院与西芜院中人,更是人心惶惶,因了自那夜之后,便不断有无间狱弟子的尸体从凤庭中抬出来。数日之间,已是死了好几十人,风冥崖的崖冢中,已经多了好几十具新棺木。我曾问青严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青严却只说是谷中出了疫病,那些子弟都因感染上疫病而死。然而,据我观察,那些人分明是被强大的内力震碎五脏六腑当场气绝身亡。

而我一来并不能确定那片青铜八卦镜便是玄镜,二来也确实没找到这山谷的谷口,是以不得不继续羁留在此。然而我却是下定了决心,要在艳雪出关之前找到出口。这谷中的地形,说来甚为奇特,西、南、北三面环山,东面是悬崖,下临着万丈深渊,因崖上的石壁内多孔穴,被用来置放死了的无间狱弟子的棺木,所以此崖又名风冥崖。

此时,我正站在风冥崖前,崖下是莽苍苍一片云海,遮得人眼什么也看不见,唯听涛涛松风声,呼啸着,巨浪翻潮一般涌入耳中,听得人心潮滚滚,仿佛崖上万千鬼魂在阴森的夜里凄唳,悲凉之雾,遍披山谷。

从旁边的乱石堆里抱起一块巨石,移动数步,扔了下去,然而几十斤的巨石,扔下去竟似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回音。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冷若冰霜,锋若剑戟的声音,“怎么,你就这么急着找出口么?”

转身,雪影一袭月牙白锦袍,雪魄一袭玄色锦袍,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我身后。

雪魄麦色皮肤的脸上带着一丝讥刺,“流霞,你把玄镜交出来,今天本尊者可以不杀你。”

我冷哼道:“要命有一条,要玄镜,很抱歉,没有!”

雪影神色凛冽,似要刺人肌骨,“那你就只有死。”

我依旧神情自若地道:“我看你们不过想找个借口至我于死地吧。”

此时二人身影忽动,一黑一白两道罡风已经向我扑来,感觉到二人掌风的压力,我一连数个闪声,险象环生地避开二人接二连三的攻击。

一边用轻功巧妙地躲避二人的攻击,一边不停的接招拆招,一个回合下来,已是过了数十招。我靠着玄玉心经生生不息的内力勉强的支撑下来,自从那晨醒来后,在艳雪输入我体内内力的滋养下,体内的内力竟然变得浑厚了许多,加之这一个月来的精心调养与练习,我的玄玉心经心法已经突破第四重到达第五重。

然而,即便如此,雪影雪魄毕竟内力深厚且招式老辣,一炷香下来,我便渐觉有些不支,渐渐地,体内的内力已近枯竭。

“砰——”的一声,雪魄一掌击来,我竟没能成功躲开。

“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丹田处更觉气血翻滚。

“砰——砰——”,又是两掌,我被他二人击得扑倒在地。

雪魄用剑抵着我的胸口,冷冷道:“说,玄境在哪里?”

我几乎是咬着牙道:“不知道!”

“那本尊就挑断你全身筋脉,一点一点的剥你的皮,直到你愿意说出玄镜的所在!”

雪影说着,身影一闪,便欲来点我的穴道。

如今的处境。交出玄镜必立死于他二人手下,不交出玄镜,必被他二人折磨一寸寸凌迟而死。

反正都是一死,我不由得拼了最有一丝真力,直撞向指着我的剑锋,雪魄以为我要自尽,不由得身子一退,然而我速度实在太快,他那一剑还是刺中了我的手臂。而我的目的却并不在于此,雪魄闪开的瞬间,我已越过他跳入他身后的万丈深渊。

97.一入情障便成魔(二)

我居然掉到崖下突出的一块岩石之上,这石块大小不过几十平米,抬眼望去,四围雾气迷漫,寒风瑟瑟,冷若霜刀。

右臂受了严重的剑伤,血流未止,我勉强点了臂上的大穴,血才算勉强止住。然而寒冷却像利剑一般,刺痛着人的肌骨,剔骨之痛,莫过于此。

没被摔死算是大幸,然而此刻要被活活冻死,却是大不幸。我摸了摸放在里衣内的玄镜,一种求生的意念蓦地袭来。

不行,东风的眼睛和腿全靠这面镜子,我不能,不能就这么死了……

强忍着臂上的伤痛与刺骨的寒冷,我开始探索这周围的地形。这地方下临着万丈深渊,上面石壁上爬满青苔,幽森冷峭,抬头不见天,俯身不见地。

我不尽一阵自嘲,笑道:“这鬼地方,还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哈哈哈……,说得对,这鬼地方,真让人闷得发慌。”

声音苍老却十分郁勃,带着一种挟风雷,慑鬼神之力,从身后的石壁中传来。

这悬崖上到处都是悬棺,不知道有多少枉死城中也收留不了的鬼,怕是如今还羁留在这儿。

我心中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惊问道:“什么人?”

那声音再次从石壁内传来,冷厉而又自傲,“哼,小子,你又是什么人!”

他似乎思想了半晌,又道:“小子,你看起来不像是那个孽畜派来的人?”

我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听这形容应该不是鬼了……

既然石壁中有人,那这石壁自然是有石穴的了,里面总该比外面暖点。想着,我一边抬脚往石壁走去,一边回答:“你说的那个什么孽畜在下不认识,来者是客,外面冷死啦,阁下总该请进来驱驱寒吧!”

里面又传来一阵大笑,继而又道:“右上方有一个石榫头,往左旋三下,往右旋三下,石门就开了。”

我往石壁上仔细一看,果见爬满青苔的石罅间有一块拳头大笑的方石,藏得及隐约,若不细心查看,并不会发现与其它的石块有什么区别。

我伸手按住那石榫,左右各旋转三下,果然,一道石门便被开启,里面是一条幽长的石洞,没有光线,也看不到尽头。

“多谢前辈,那在下进来了。”

石洞内的隧道窄而深,因常年在着崖壁的中腹,积水甚多,甚为阴冷,洞顶还有不断滴下的水滴,然而,越往里走,却是越发地干燥起来,走到最后,居然可见一荧孤灯,颤颤巍巍,将古旧的石壁照得昏黄。

石洞的终端是一件丈许长宽的石室,那盏荧荧青灯,也正是挂在石室入口的石壁上,室内很空,惟独中间放着一个铁笼子,龛里,正坐着一个四肢手脚都被玄铁链绑着的老者。

老者衣衫破烂,披散着的一头白发因为常年未清洗而显出蒙尘的灰白。

先是凤庭夹壁中奇怪的白发女子,又是风冥崖石穴内被囚禁在铁笼中的白发老者。这无间狱,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地方,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我抱拳道:“前辈……,在下不幸掉下山崖,多谢前辈收留。”

那老者掉转过头,看向我,目中精光如注,突然间他一阵咆哮,整个铁笼都在晃动,一条铁链更是咻地从笼内抛出,风蛇一般夭矫着击向我。

虽然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动怒,我只能迅速地闪躲。然而那铁链的速度实在太快,而又攻我于未防备之时。

不过一瞬间,我便生生地被那铁链缠住。受伤的右臂,又不断地冒出鲜血,染红了衣襟。

那老者夹带着无边的怒气,情绪激动犹若山崩海啸一般,吼道:“孽畜,老夫今天非要杀了你不可!”

他勒得我快不能呼吸了,“前辈,在下真的不知道您所说的‘孽畜’到底是谁,何况在下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愁,为什么非要杀我不可?”

老者这次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放佛将我从头到脚都仔细琢磨了一遍,旋即,他才略微收了两成施加在铁索上的内力,冷冷道:“那孽畜武功极高,老夫尚且不是对手,你果然不是那孽畜!”

我听他说我不是他要杀的人,已经松了一口气,然而又听得他道:“你虽然不是那孽畜,但你和那孽畜张得如此相像,也一定关系匪浅,老夫也不能放过你!”

我刚放下的心,又陡然提了起来。

等等,他说那个孽畜和我长得像?

难道他口中的“孽畜”,是指艳雪?今日,难道要因为长得像艳雪被这疯狂的老者杀死么?

他又是收铁链,我便被他活活地拖着,在地上滚了好几滚,嘶嘶的数声,摩挲地面的衣服破裂。

“哐当——”一声,玄镜就那样从我里衣中滚了出来。

那老者突然目光如棱:“玄镜怎么在你这里?”

我怅然道:“在下就是因为这玄镜而被无间狱的左右尊者苍苔雪影和冥雪幽魄打下悬崖的。”

那老者看了看我,冷笑道:“你是那孽畜的男宠,玄镜是你从他那里偷的?”

他轻蔑的眼神,不禁让我觉得受到了侮辱,“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就是偷了又如何,何况这镜子,是一个白发的年轻女人给我的!”

那老者眼中精光遽现,“小子,把你得到这镜子的过程告诉老夫,老夫可以考虑不杀你!”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有了回旋的余地,于是我将那夜如何潜入凤庭,如何看到那幅题诗的红梅图,如何夹壁破碎,那白发女子的凄凉光景,一一地说了出来。

“哈哈哈哈……”

听完我的叙述,那老者居然一阵放声大笑,那笑声震得石壁都有些抖擞,他也许是太激动了,居然笑得流泪了。

那一刻我不禁觉得,他疯了么?

然而,笑过之后,那老者突然又问我道:“玄境失踪后,是不是不断有人无端死亡?”

我有些惊讶,“前辈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狂笑,不过这次他一边笑一边道:“孽畜啊孽畜,你终究还是没有炼成玄玉心经第九重,成了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哈哈哈哈……”

我有些奇怪地问道:“前辈,你说的不男不女的怪物,是指离魂么?可他……可他明明是男人啊……”

老者冷哼一声,因为过于愤怒,真力外冲,那头灰发已然根根竖起,“什么离魂,那孽畜就是老夫的孽徒艳雪。玄玉心经若是练成第九重谷神不死,便可化阳为阴,变男为女,是为玄牝之境,但一旦走火入魔,便会在每月晦日,此时阴气初尽,阳气初生,修炼者内体阴气过盛,变会在此夜变幻女体,功力尽失,还会随着阳气日甚,阴气日消而心性大狂。你所见到的那些死人,多半都是被那孽畜发狂击毙的。”

艳雪会在每月的最后一日变幻女体,功力尽失……难道那夜凤庭夹壁中的白发女人,是艳雪?!

我震惊的看着老者,“还有,你说艳雪是你的徒弟,难道你是古木无花前辈,可你不是被……”

又是一阵狂笑,“那孽畜不杀老夫,反而将老夫囚禁于此,让老夫日日忍受被他杀妻弃子之痛,尤甚于杀了老夫!”

杀妻弃子?他的妻子银叶夫人不是因为难产而死么?他的儿子沉醉,更是继承了嵰雪山山主之位,何来杀妻弃子之说?

“这……这怎么可能?”

古木无花冷喝道:“难道老夫骗你不成,要不是那孽畜在银叶的食物中下药,银叶怎么会因为生觞儿难产而死?要不是他偷偷地抱走了老夫与容儿的孩子,那孩子怎么会沦落天涯,孤苦无依……”

银叶夫人原来是死于艳雪之手,可是他口中的“容儿”,难道是……

“前辈,你所说的容儿,难道是艳初容?”

古木无花双目紧紧地盯着我,淡淡道:“老夫这一生,只爱过两个女人,一个是银叶,一个就是容儿。”

这么说……我与羽觞居然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一种无边仓惶的情绪蓦然涌上心头,将我强行从东风身边带走的人,将我囚禁在琼珠楼的人,亲手将情蛊之毒植入我体内的人,带给我身心折磨,不尽痛楚的人,竟然是与我骨血相连的亲兄弟。

想到此间,我的眼睛不禁觉得有些湿润。

“小子,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哭什么,你和那孽畜长得有几分相似,你们是什么关系?”

古木无花的声音将我从凌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怎么说,眼前的人,便是自己的亲身父亲,母亲已死,如今得知父亲尚在人间,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抹了抹眼泪,这才道:“父亲,霞儿见过父亲。”

古木无花声音带着颤抖,“你,你是容儿与老夫的孩子?”

古木无花喃喃道:“难怪,难怪你们长得像,原来你像容儿,你母亲,容儿她还好么?”

“神医薛湘灵说母亲她死于鬼蜮门的幻毒缀梦。”古木无花神情哀戚地:“容儿她……已经不在人世了么……”

“父亲,孩儿一定手刃仇人,决不让母亲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很好,不愧是我古木无花的儿子,来,霞儿,让为父好好看看你。”我走到铁笼前,近距离的看着他,笼中人虽然因常年不见阳光,双鬓已然灰白,却是剑眉星目,硬瘦通神。他伸出骨节嶙峋的双手,捧着我的双颊,“霞儿,这些年苦了你一个人。”泪已姗然,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父子之情如同骨血,岂是外力所能切断的。我望着一身铁链的古木无花,不禁道:“父亲,这个铁笼和你身上的铁链,要怎样才能解开?”古木无花道:“这铁链本是由天星石锻炼而成,名为天星九连环,一旦系在人身上,除非知道解除这天星九连环的密法,否则绝不可能打开了。”仔细一看,那闪着暗黑光泽的玄铁链果然每条九个铁环,环环相扣,一共九条铁链共八十一环扣成一组连环,头尾相接,终始相即,解开绝非易事。古木无花轻轻一叹,“十几年了,那孽徒就是用这天星九连环,将为父困在这黯无天日的石洞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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