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东风(第一卷)——浴沂
浴沂  发于:2013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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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绣却是抚腰大笑,倒向恭王,喘着气道,“玉王爷,您就饮了王爷这杯‘后庭花’吧。”

众人又是一笑,说得水容脸上一红,他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哪经得住绮绣这般调笑。

我斟了一杯酒给水容,水容正待要喝,恭王却难住道,“四皇弟这杯酒先别喝,不如与流霞饮个合欢杯如何?”

绮绣、绿柳连连附和,众人也嚷嚷着,合欢杯,合欢杯,快饮合欢杯。

水容的脸更加红了,像六月新熟的石榴,艳得可以掐出水来。

两个男人,饮合欢酒?

我犹自怔着,彩蝶已经为我递过一杯酒,酒不是很满,还是泼洒了几滴在我的红衫上。

酒液在杯中晃荡,阳光下,新篘盎盎,如泻琼晶。

水容的手圈着我的手,我的手绕着水容的手。

我低头正欲啜饮,水容左耳的红莲耳钉,似乎就在我的酒杯边,我一饮酒,它似乎就要贴在我的唇上了。

想到我和水容,在众目睽睽之下贴得如此之近,我的脸腾地红了。

我看向水容,他也早已涨红了脸,一脸羞赧。

只听绿柳咯咯笑道,“哎哟,你看看,你看看他们两,这喝个合欢酒就羞成这样,那要是入了房,还不知道会羞成个什么样呢。”

我一怔,“砰”的一声,酒杯掉地,酒液洒了一地,溅了我和水容一身。

“霞弟,你没事吧?”

水容已经掏出一块丝帕,擦拭着我脸上的酒液,也不顾自己身上,也沾满了酒液。

我的心,微微一紧,我那样伤害他,他竟然还对我这么好吗?不,他是对流霞好,我不是流霞,他早晚会明白的,这这样安慰自己。

两个小童过来收拾了残酒,帮我和水容除去了沾满酒渍的外衫,换了件新的。

水容唱了一曲【诉衷情】,便飞花道,“春风急,樱花杨柳雨凄凄。”

这次,却是飞到了羽觞那里,蜻蛉为羽觞斟了杯酒,羽觞喝了,谨王便道,“方才远远地听流霞弹了一曲,可惜太远,古琴之音,最宜近听,羽楼主来一曲如何?”

羽觞浅笑,微微颔首,“好。”

我以为羽觞会用自己钟爱的古琴弹,不料他向柳荫下的粉面童子招了招手,那抱着我的红玉凤尾琴的小童,便将琴抱了过来,放在羽觞身前。

白衣的羽觞,红玉的古琴,春笋般修长的玉指按在琴上,撩动琴弦。

蓬蓬远春,采采流水。那是一曲《流水》,伴着青溪花树,岸芷汀兰,淌进每个人的心。

曲毕,羽觞飞花道,“春日妍,琼花玉胜缀珠徽。”

正好飞到谨王身上。谨王拊掌笑道,“羽楼主,真是还得快。”

羽觞微微一笑,绿柳递上一杯酒,谨王喝了,摇了摇泼墨折枝梅花折扇,却是吟了一首诗。接着,便飞花道,“春情远,花红易衰似郎意。”

恭王大笑,“看来,三皇弟是迫不及待地要听醉流霞的戏了。”

我知他有心点卯,只得饮了一杯酒。问谨王道,“不知道王爷要听什么戏?”

谨王薄面含笑,儒雅风流,“捡本王没听过的,清新悦耳的唱如何?”

我笑道,“那么王爷,流霞就大胆用新调唱一出《十八相送》了。”

恭王却嚷道,“流霞,这又是一个什么故事?”

我笑着解释:“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他们同窗三年,祝英台下山,山伯送别,是以有了这出十八相送。”

绮绣却打趣道,“流霞,你确定他们只是同窗,不是同床?”

逗得众人又是一笑,还被恭王使劲儿拧了下桃花粉面的脸蛋儿。

彩蝶啐了绮绣一口,“流霞,你别听他胡说,快唱吧,谨王爷还等着呢!”

我向谨王颔首,唱道:

三载同窗情如海,山伯难舍祝英台,相依相伴送下山,又向钱塘道上来。

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喜鹊枝头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

弟兄二人出门来,门前喜鹊成双对。从来喜鹊报喜讯,恭喜贤弟一路平安把家归。

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意配鸳鸯?

配鸳鸯,配鸳鸯,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

眼前还有一口井,不知道井水有多深?你看着井底两个影,一男一女笑盈盈。

愚兄分明是男子汉,你为何将我比女人?

离了井,又一堂,前面到了观音堂。

观音大士来做媒,我与梁兄来拜堂。

贤弟越说越荒唐,两个男子怎拜堂?

唱毕,绮绣伏在恭王肩上,意有所指地笑道,“连合欢酒都喝了,怎么还说两个男子怎么拜堂?”

逗得合席大笑,几人打翻了酒杯,几人身子歪倒在一起。唯独水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神彩连连,神情十分动容,怔忡着,好像根本没有听到绮绣的话。

“王爷。”我拍了拍水容的肩,把他唤醒。

“霞弟,你都想起来了么?”水容突然按住我的肩,摇晃着,圆圆的脸蛋上,一脸的兴奋,左耳的红莲耳钉,闪闪发光。

羽觞细长凤眼微眯,冷睨向我和水容。

“王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睁开水容的手,有些难受的道,我不过随便唱了一折戏,怎么就引得他这样的激动?

水容微微动容,“你新编的这出戏,不是因为你记起了我们三年前分开的情景吗?”

我开始冒冷汗,手心攥得紧紧地,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我随便挑的一出离他们这个时代很远的戏,竟然那么符合水容和流霞的遭际。

我看着他,一脸郑重地道,“王爷,您误会了,这个故事,是我从书上看来的。不是因为,我记起了和你分开时候的事。”

“怎么可能?”

水容放开我,怔立在风中。

注:皮杯:相公与恩客在酒筵上调笑的方式,嘴对嘴喝酒。

《十八相送》,这里用的是越剧《梁祝》的词。

8.兰棹夷犹月下觞(一)

粉面初生明月,酒容欲退朝霞。

今夜的筵席我喝多了几杯,恭王自然是个好事的主,绮绣舌灿莲花,硬是要我一曲新词酒一杯。同席的几个相公跟着起哄更不必说,侍郎龚程,尚书洛晟,都是第一次见,免不了要应酬一番。

紫儿端来一盏冰盘雪藕给我解酒,冰盘清澈,雪藕莹脆,蔗浆甘甜。

“古人的东西真好”,我心下暗叹。

“琼珠楼的相公真难做”,我心下再叹。

红儿将一张方巾敷在我的额上,小脸上写满关切,“霞少爷,感觉好点没有?”

“好多了,紫儿的冰盘雪藕做得真好。”我用丝帕擦着嘴角的蔗汁冰渍,赞道。

紫儿小脸微红,笑着收了杯盏,“流霞少爷喜欢就好。”

我们三人正说话间,走廊上,叮咚的脚步声传来,我循声望去,却见两个身材高大,面容清俊的侍卫走过来,正是水容的随身侍卫琪珏、佩珩。

“流霞少爷,我二人奉玉王爷之命,来接您出局。”琪珏立在珍珠帘外,躬身道。

我心中一怔,大半夜的,出局?

我才突然记起,方才的筵席上,恭王开玩笑说要成了我和水容的话。

难道恭王一句戏言,羽觞就要我去伺候水容?

“羽觞,他同意吗?”我指尖微颤,问道。

“回流霞少爷,这正是羽楼主的意思。”佩珩的一句话,瞬间将我打入地狱。

☆☆☆☆☆☆☆

数星参差,夜凉如水,宫灯三五枝。

我穿着对襟大红软缎绣衣,雪蚕丝的中衣薄得可以照出流霞胭脂水粉勾匀成的肌理。

为了把这个卖笑的游戏玩得真实些,恭王绮绣一干人,还起哄在我头上,盖了一张大红丝巾。

真是可笑,今夜,我要以一个男人的身份,上演一出《洞房》么?或者,像个男宠,在孤灯下等着王爷的宠幸?

“霞弟。”

红丝巾在眼前飘落,水容秋月般的容颜落进我眼里。红烛微微,额上二龙抢珠金抹额灿若晨星,左耳红莲耳钉红若凤凰泣血。

我怔怔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终归是要被羽觞送上达官贵人的床的,我该庆幸,第一个恩客,是深爱着流霞的水容么?

“霞弟,你没事吧?”水容又唤了我一声,圆圆的脸蛋,涨得通红,似乎,他很紧张。

我微微一笑,叫了声“王爷。”

水容在我身边坐下,拉了我的手,将我抱入他的怀中。

他就这么急吗?

“霞弟,你知道吗?我在梦里都在想着这一刻。”水容在我耳边细语,如兰的气息萦绕在我耳畔,我的心,微微一颤。

“那,恭喜王爷如愿以偿了。”我淡然道。

水容抱紧了我,神色哀恸,“霞弟,你对我就这么冷淡吗?不要告诉我是因为你爱羽觞,我不信。”

“王爷。”

我轻轻一叹,他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盛满的哀伤,看得我心中一痛。

“霞弟。”

水容似是再也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感情,抱着我,一只手撑着我的后脑勺,俯身吻向我的唇。

水容青涩的吻,带着种魔力,狠狠地与我缠绵,像是想将我吞入腹中。

水容吻着我倒向白玉牙床,良久才结束了这长长的一吻,这一吻,积蓄了三年的深入骨髓的思念。

“霞弟,”水容双手撑在床榻上,明亮的大眼睛带着痴缠望着我,不,应该是流霞。

“霞弟,我想抱你。”

我,能说不吗?我不能,在我没有逃出羽觞的魔掌之前,我不能,忤逆羽觞的决定。绿柳,那日不过是在青溪边说错了一句话,就被处以家法,关进黑牢三天三夜,出来的时候,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尤其,我还不能让羽觞,伤害到水容。皇帝到目前还未立储,明显是瞩意他最宠爱的水妃的儿子——玉王水容的。而羽觞,明显的是站在恭王一边。所以,水容的处境,很危险。

“流霞今夜是王爷的。”我拔下水容束发的玉簪,他玉墨般的青丝瀑布般泻下来。

我轻轻地说着,不过是,稍微地强调了“今夜”两字。

水容薄面转怒,愤然道,“霞弟,我没有把你当做出局的相公!”

我抚着他耳际的青丝,哂笑道,“有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

“啪”

凤凰红蜡噼啪垂泪,水容,聒了我一巴掌。

“霞弟,你怎么可以这么无心。”水容打过我的手掌犹自颤抖,语带哽咽。

脸颊微微泛疼,以流霞皮肤的承受能力,估计又是肿起来一大块。鼻间一热,我知道又流鼻血了。只是这次,是被水容打出来的。

水容的眼圈儿,已经微微泛红,“霞弟,对不起,我忘记了,你的鼻子很容易受伤,碰得稍微用力一点,就会流鼻血。”

流霞,和我一样?也经常流鼻血?

“我以前,也经常流鼻血吗?”我怔怔地问道。

水容一边用丝帕帮我拭着血渍,一边道:“是啊,看过好多大夫了,都说这是生下带来的,怎么治也治不好。”

怎么会这样,我也是从小动不动就流鼻血,医生说,是鼻间的血管太脆弱,受不得稍微重一点的震荡。这病,只能养着,不能太激动,不要做过度的体育运动。除非将来发明了换毛细血管的技术,否则,是无法根治的。

我和流霞,怎么这么相像?几乎就像是前世今生。难道,难道我穿越到我前世身上了?

那么为什么,流霞之前的记忆,我一点也没有?!

也不是一点也没有,梦中的绿眸美人,是流霞的师父。

“王爷,我们的师父,长什么样子?”我看向水容道。

水容似乎有点惊讶于我会问这个问题,“霞弟,我们的师父可多了,教唱的宝师父,教武艺杂耍的长弓师父,还有教手眼身法步的藤月师父,还有许多临时来指导的菊苑名师,你要问的究竟是哪个啊?”

他说的这些“师父”,听起来似乎都不太像梦中的那个“师父”。

“那么有一个浅绿眸子,爱穿绿衣,身上有一种绿萼梅花幽香的师父吗?”我继续问道。

水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先是闪满笑意,旋即又有些紧张的探了探我的额头,“霞弟,你没发烧啊。我们哪里有这样的一个师父啊。不过,你描述的样子,倒是挺像一个人的。”

“像谁?”我的心,微微一紧。

“东风!”水容斩钉截铁地道。

东风?!羽觞不是东风吗?那他,怎么那么怕我知道关于东风的事情?!

“霞弟。你怎么又出冷汗了?”水容皱眉,又为我擦着额间的细汗。

“王爷,你确定,我描述的那个人,是东风吗?”我扣紧了心弦问道。

水容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听说嵰雪山前任山主古木无花有三个弟子,大弟子艳雪,二弟子东风,三弟子沉醉。其中那个东风就是长着双绿眸,常穿绿衣,额间有绿萼梅花妆的。”

可是,梦中的绿眸美人,额间并没有绿萼梅花。反倒是流霞的额头上,有一朵红滟滟的樱花,去也去不掉,烦心死了。

我又问道,“王爷,我记得你说过,三年前我被东风昨夜楼的东风楼主带走,那个‘东风’,和嵰雪山那个什么古木无花的二弟子东风,是一个人么?”

水容白了我一眼,“天下间,还能有两个东风么?”

我疑惑道,“他不是嵰雪山的人么,怎么成了东风昨夜楼的主人?”

水容似乎有些乏了,躺在我身侧睡意连连,“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都是江湖中人,江湖中的事情,朝廷向来是不多过问的。”

也是,闹了半夜的酒,又折腾了这么大半天,不乏那才奇怪。

“王爷,我们休息吧。”玉王府中已经敲过四更鼓,再不睡,恐怕今晚就没得睡了。

水容侧过身来,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霞弟,我有个请求。”

我一怔,他不会,还要……

“我,我想像以前一样抱着你睡。”水容紧张地道,似乎生怕我会拒绝。

……

这就是他所谓的“请求”?他和流霞,以前都是抱着睡的?!

我和水容和衣而睡,夜有点凉,水容取过牙床里侧的鸳鸯被盖在我们身上。

“霞弟。”水容抱着我,低唤。

“嗯?”被子的暖意传来,我有些犯困,缓缓地进入梦境。

水容若断若续的声音传来,“你知道吗?今晚他们说要把你送给我的时候,我心中竟然莫名兴奋,莫名期待。我想也许我抱了你,你的心,就会渐渐向我靠拢。可是,当你对我说‘今夜你是我的’的时候,我才知道,我错了。”

“霞弟,我会等着你。等着你想起我,慢慢地接受我。那时候,我再抱你,你就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一万个东风,也别想从我身边带走你。”水容吻着我的睡颜,低低地诉道。

我早已攥紧了手心,只能装着继续假寐。其实,却已经睡意全无,苦苦地撑到了天亮。

9.兰棹夷犹月下觞(二)

一大早,琼珠楼接出局相公的蓝色软轿就停在了玉王府的门口。

轿子两侧,一侧站着琼珠楼的丁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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