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孤月清寒
孤月清寒  发于:2013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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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潸笑了一笑:“多谢三爷,在下已经可以行动了。”

明钺微闭了闭眼,道:“好吧。”把床前那一层纱帷也拉开,道,“你的东西都在桌子上,你看看少了没有。我能发现的基本都在了,除了,你的鞋。”他看了看冷潸,“我把它扔了,不过还能找回来,那里面,没什么秘密吧?”

冷潸的脸蓦地红了,他知道自己的靴子已经破了,不由吃吃地道:“三爷……说笑了,哪有什么秘密,有……有几个洞倒是真的。”

明钺端正的唇廓又泛起一丝笑意,但几乎是马上又消失了。他吸了口气,道:“我这儿……有一双旧鞋,你试试吧,不合适的话,我们……再想办法。”说着,把手伸了出来。

冷潸这才看见他手上拿着一双黑色的鞋,道:“这太麻烦三爷了。”边伸手来接。

明钺却仿佛很紧张,犹豫了一下,才递给他一只。

冷潸见那鞋也不过是普通黑色缎面,白布鞋底,鞋底已微微泛黄,可见的确是旧的,不过似乎并未穿过。冷潸套上一试大小却正正好好,竟仿佛是专为自己所做,不知明钺怎么会找到这么合适的一双鞋。

明钺盯着他问道:“合……适吗?”不知怎的,三个字也断作两截。

冷潸奇怪道:“正合适,真是太巧了。”

明钺长叹了一声:“天意!”把另一只鞋也放到床上,转身走出门去,边扬声叫道,“雪鹿,进来伺候。”自己却径直出门而去。

冷潸望着他的背影,不解地摇了摇头。

雪鹿却已经进来了,肩上搭着毛巾,手里捧着装水的铜盆,一直走到床边,单膝着地,道:“请公子洗漱。”

冷潸吓了一跳,忙道:“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雪鹿道:“这是三爷的规矩,公子爷请吧。”

冷潸还是摇头:“不行,你起来,我不习惯这样。”

雪鹿想了想,站起身来:“那好,公子爷请自便,小的、小的先出去。”把水盆等物放好,躬身退了出去。

冷潸一边洗漱收拾,一边奇怪:明钺究竟是什么人呢?江湖人家,哪里有这么大的规矩,倒象是官宦贵胄之家的气派。

鹦哥儿的房间在这一层院子的角落里,是单独的几间房子,有自己的厨房,这几天来,冷潸所吃的药,一直由她在这里亲自煎好,再送到明钺的手里。

明钺进来的时候,鹦哥儿正在忙着向外沥药,明钺打个手势让她继续,自己则坐在一张椅子上静静地看着。

鹦哥儿一边收拾,一边道:“三爷何必自己来呢,一会儿我自然会给三爷送去的。”

明钺以手支额,半晌道:“我不能……再和他在一起呆下去了。”

鹦哥儿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明钺的脸色,柔声道:“三爷,您这几天太累了,冷潸的事,值得您如此费心吗?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就行了,您去睡一会儿吧。”

明钺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不明白,鹦哥儿,你不会明白的,没有什么剩下的事,没有人能够代替我。”他撑了一下桌子,起身端起盖好的药碗,走了出去。

冷潸刚刚收拾好自己,雪鹿已经端着一托盘的清粥小菜等在桌旁了。冷潸吃时,他便侍立在一旁,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害得冷潸暗自嘀咕:亏得明钺还没吩咐他喂我,不然他绝不会这么老实的。

只不知,这几天的药,是谁喂自己喝的。

刚想到药,明钺就带着满身的药气走了进来。冷潸望着他手上的药碗,做了个苦脸,这几天他虽然一直不太清醒,却也知道这药很难吃。

明钺也在桌边坐下,笑道:“就剩这一副了,本该让你带上的,又怕路上不方便,索性吃了再走吧。”

冷潸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苦笑一下。

明钺望着他的怪相,忍不住微笑了,抬手整了一下他的衣领,道:“别这样,一个人在这道上走,要知道保重自己,不管心里有什么事,毕竟你还年轻呢。”

冷潸怔了一怔,明钺这种态度太熟悉了,熟悉得不该发生在这么陌生的两个人之间。但他还是点头道:“是。多谢三爷的……教诲。”

明钺道:“什么教诲,不过是几句话而已。你我这一次也只不过是邂逅,不是我,也许也会有别人救你,对于你来说,谁都一样;对我,却要看以后的……缘分了。”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一种寂寞的意味在他的语气中流露无遗,冷潸不由抬起目光,仔细打量了一下明钺。他第一次见明钺是在半昏半醒之间,第二次是在夜晚,都不曾认真克过,出于礼貌也不好直视,这次看时,才发现明钺的脸色也十分苍白,只不过因为一身白衣,看起来不大明显,就是他的神色间,也隐着一丝落寞。

冷潸站起身,略拱了拱手,道;“三爷是我的恩人,这不是一句‘缘分’就能揭得过去的,在下一定会来报答三爷的,或者,三爷肯光临寒舍,让冷某一尽地主之谊。”

明钺微摇了一下头:“是啊,你的家……”他拉冷潸坐下,道,“你说的不错,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你我……”他忽然停下话头,转头吩咐侍立在一旁的雪鹿,“去给冷公子准备马车,到白石镇。”不等冷潸阻止,雪鹿已经出去了。

冷潸只好回头向明钺道谢,明钺扬手阻止了他,道:“不用谢,你并不了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说实话吧,你……你长得很象我的……弟弟,不过,他已经……死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冷潸转眼看了看墙上的画,明钺道:“是的,是那个……吹箫的,他的箫吹得很好。”

冷潸道:“另一个,就是三爷吧?”

明钺道:“是我,那时候,我还……年轻呢。”他忽然回过神来,道:“吃药吧,都快凉了,看来,你是一定得吃了。”

冷潸这才想起那碗药,皱皱眉,端起来一饮而尽,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做出个鬼脸。

明钺显得很紧张,双手在桌下互握在一起,直到冷潸放下碗向他做鬼脸,才忙放开手,勉强一笑,道:“很难吃吗?我去倒碗水来。”说着拿过盛药的碗,起身便走。

冷潸咋舌道:“不用了……”话音未落,却见明钺脚下忽然踉跄了一下,药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跌成碎片。

冷潸吓了一跳,抢步扶住他的身子,问道:“三爷,怎么了?”

明钺闭了闭眼,又睁开道:“没事,也许,是太悃了吧。”边抽出手来站好。

冷潸歉然道:“这几天真是太麻烦三爷了,请三爷去休息吧,不然,在下实在过意不去。”说着俯身去拾跌碎的碗片。

明钺连忙拦住他:“不必管它,一会儿自然有人收拾,你只管上路,我送你上了车,就回来睡觉。”

冷潸道:“这……也好。”整束了一下身上的什物,由明钺陪着走出门去。

一见到外屋墙上那么多的兵器,冷潸不由惊叹了一声,放慢脚步。明钺笑道:“这都是名家的兵刃,可惜全是假的。我这个人酷好收藏兵器,真的无缘得到,就专门请人仿造了些来摆样子,还有你们冷家的一把扇子呢,你若喜欢,挑几件去玩吧。”

冷潸这才释然,忙笑道:“多谢三爷,不必了。”

明钺道:“正是,这种空架子只有我好意思摆出来给人家看,让你见笑了。你走后,别对别人说才好。”

说笑间,两人已走到院中,一辆单马紫幄的小马车已候在院里,身穿黑衣的车夫正来回徘徊,见他们出来,忙躬身施礼。

冷潸止步笑道:“三爷是把冷某当成弱不禁风的书生了。”

明钺唇间的笑容却慢慢消逝了,走上几步,亲自挑起车门的帘子,等冷潸上车。冷潸正欲推辞,明钺又道:“你既不是书生,就不要这样文绉绉的,我只怕再没有机会为你这样做了,就象,就象当年对他……我弟弟一样,有很多事,都还来不及做。”

冷潸心中一热,明钺的话也正说中了他心底最深的遗憾:很多事,真的有很多事是在来不及做之后才想起是本该做的,那时候,每一件事,就都成了心底的一根针。

他不再说什么,缓步登上了马车,低声道:“三爷请……请放手吧。”

明钺慢慢放下车帘,冷潸道:“三爷,多保重。”

明钺却又停下了手,从腕上抹下一副莹白色的护腕,探身交给冷潸:“这个,做一个纪念吧。”

冷潸见那护腕色泽莹润,却看不出是什么质地,料知必是件宝物,犹豫了一下,才道:“愧受了。”当面套在自己腕上。

明钺替他放好袖子,扬眉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告诉我一句真话,你真的会回来吗?什么时候?”

冷潸的手在他手中抖了一下,仿佛被什么灼到了,他的声音也带了一丝灼痛:“三爷,您和我,彼此都太象对方一位……再也回不来了的……亲人了。”

明钺的手蓦地垂了下去,似乎受了一记重击,喃喃道:“是……是啊,走,走吧。”边退后几步,向车夫挥了挥手,车夫跳上车辕,一抖缰绳,径自出门而去。

明钺仍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慢慢靠到了一根廊柱上,垂下了头,长长的白衣无风自动。良久,才站直身子,沿着白石的甬路向后院走去。

第五章

马车刚刚启动,冷潸眼中的泪就几乎流了出来,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最后的那句话了,如果再看一眼明钺那失望的表情,也许他就会道歉了。

可是,现在,这大概又成了一件来不及挽回的事情了。

当明钺说出他象自己的弟弟时,冷潸并不感到意外,在他心里,他又何尝不觉得明钺的温柔和关切很象自己的大哥呢。

只是,明钺可以把自己当作弟弟来关心,自己却无法接受他代替、或者试图代替大哥的地位这一事实。

至少,在没有为大哥报仇之前。

他忘不了大哥的血透过床板、一滴一滴落在自己身上、脸上时的感觉:那血是烫的。即使在梦中,那点点滴滴的血也会灼得他一直痛到骨髓里去。

当自己最亲最爱的人在为保护自己而死战的时候,他却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下,而大哥至死,也还是用自己的尸体掩护了他的形迹。

有时候,冷潸竟会觉得杀死大哥的不是那不知名的凶手,而是自己。除非,自己能杀死那个凶手,否则这份罪孽就永远无法洗清。

蒙家老店的老板并不姓蒙,至少现在的老板不姓,他只不过看上去总有些懵懵懂懂的而已,但冷潸很怀疑他是装的。

冷潸一走进客栈,老板已经认出他来了。不等他发问,老板就凑上前来陪笑问道:“公子爷您,您回来了?您还是要找那个野郎中?”

冷潸点了点头。

老板问道:“您的病,不是好了吗?”他打量一下冷潸,又嘿嘿一笑,“那天,把您带走的那位爷……”

冷潸笑了一笑:“老板,若是我遇不上这位朋友,是不是我就是病死在店里,您也不会帮忙了吧?”

老板忙道:“哪里,哪里。那个野郎中也不是常住在我店里的,一时让我到哪里去找他。不过,”他又凑上几步,“您走后他倒真回来过一趟,我告诉他说公子您有事找他,他说他也有急事,请公子您再等他几天,不知您……方便吗?”

冷潸道:“方便!早知道我走了他就回来,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他眼前。”

老板道:“说笑了,公子爷,您原来那间房还空着,是不是……”见冷潸点头,忙亲自带路来到后院一间上房,请冷潸进去。

待冷潸安顿好,老板才退了出去,悄悄把门从外面扣住,一溜烟跑到前面,抓住一个伙计,道:“快去告诉胡先生,要找他的是明月山庄的人,让他快走吧。”

那伙计一吐舌:“明月山庄?”把肩上的毛巾一扔,撒腿就跑。没想到刚一出门,只见一群手执大刀的汉子排成一列,迎门包抄而来,那伙计吓得“妈呀”一声,抱头又逃了回来。

老板还来不及问,那些汉子已经进门,两个执刀守门,另外几个也不发话,一声吆喝,挥起刀来,见人便砍。

老板看他们的服色,认得正是这一带的金刀帮,忙大声叫唤:“各位大爷,各位大爷,我们没有得罪过大爷们呐!我们……”不待叫完,韩琼已赶过来,一刀将他劈倒。韩琼自己也被银面魔君的话吓得提心吊胆,生怕会出意外。

冷潸待老板一出门,便坐到了椅上,这一路走来,他已经觉得两腿发软了。根据他追查的结果,这个人称野郎中的大夫曾经在大哥死后的几天里医治过一个身上受了奇怪的剑伤的人,他想知道那个人所受的伤是不是出于大哥的剑下。

前面的嘈杂惨呼之声传入他耳中时,冷潸立刻意识到出事了,连忙奔到门口,不料一推之下,才知道门已被反扣,他明白是老板暗算自己,怒喝了一声,一掌拍到了门上。

不料门却只是一晃,反是冷潸自己的手臂被震得一阵发麻,冷潸一愣,以自己的功夫,就算大病初愈,也不该如此不济。但现在已来不及细想,他拔出匕首,削断门栓,冲了出去。

院中已有不少闻声而出的人,韩琼等也已杀至后院,可怜这等小店哪有什么高人,他们一路砍过来,直如削瓜切菜一般,连他们自己都不免奇怪:难道银面魔君要对付的会是这些人?

待到冷潸冲了出来,韩琼才略略明白:大约就是这个人。他打了个手势,留下两个人继续追杀那些四处逃窜的客人,自己则领先向冷潸迎过来。

冷潸手执双匕,问道:“诸位是冲着我来的吧?”

韩琼道:“看来,也只有你值得我们动手了。”

冷潸指了指满院的尸首:“他们呢?”

韩琼笑了一笑,没有答话,挥刀冲了上去。

冷潸的匕首长仅七寸,一向是近身做战,江湖上提起他的狠劲儿和拼命打法,也颇令人打怵。韩琼一看他的匕首和衣着打扮,忽然想起他可能是谁来了,但再想退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

冷潸本来也想抢中宫缠斗,但刚刚拍门的一掌已经使他意识到了自己内力的不足,忙退后几步,先求自保。

一个汉子悄悄掩到他身后,一刀劈下,冷潸也不回头,反手便刺,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式。那汉子回刀来架,冷潸手腕一翻,“嗤”地刺进了他的胸口,他的招式平平,只一个“快”字令人防不胜防,其余几人立刻回刀环立,各自戒备。

冷潸虽然杀了一个敌人,自己却也大吃一惊,他发现自己不光是内力不足,简直已经连一点真力都已提不起来,再打下去,只怕不是单靠招式精妙能对付得了的了。一念及此,冷潸也不由暗自出了一身冷汗。

他明白现在自己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条是逃,一条是死。现在他还不想死,也不能死。

韩琼环视了一下自己的手下,道:“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他留下,否则……”话未说完,一条人影凌空扑下,打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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