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BIELING摈息敛目,默不作声的挣开他,蹲下去又投了下毛巾,拿在手里握了一会儿,才又继续一个个的把他身上伤口绷带揭开仔细擦拭,然后
给他再换上新的。
周至严伸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枕头——就是这个动作也牵动了伤口——以便让自己能更清楚的看到他。他不知道BIELING心里在怎么想,但是之
前差一点生死永隔,他觉得自己有那么多的话要对他说。而且,他不知道自己这次要是再不说会不会真的永远没有机会了,
“小林死了,你知道吗?我们遇上了日本战机,那边的呃机关枪突突的对着我们的油箱射击,射死了随机的士兵。我离不开,是小林爬到后舱扛
起枪还击的,要是没有他,我现在一定见不到你了。”
“后来又来了一架,带着炮弹的。我躲了,可没躲开,看着他们耀武扬威的样子,我真想跟老沈一样什么都不顾的冲上去,大不了同归于尽”
BIELING的手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又继续擦起来。
“可我那时候突然想起来,你还在下面等着我。我知道你怨我了,可不管怎样我也想再见你一面。我跟自己说我这样飞回来是为了小林他们可能
还有救,可在机场上面看见你的时候,我知道那些都是借口,我不敢死,我答应过你我会回来。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
BIELING还是不说话,用力用一只手把周至严的身体撑起来,手伸进去擦拭他的背部。
周至严扬起脖子瞧了天花板好一会儿才控制住感情,
“你在下面做手势告诉我只剩一个起落架的时候我心都凉了——以前也不是没试过单起落架降落,但这边毕竟不是‘中航’,下面没有那么多人
帮我。那时候我甚至想,可以了,你已经回来了,已经看到他了,他好好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可后来大家都跑开了,只有你还站在那里替我指
挥,我不甘心啊。要是飞机真炸了,会伤到你……我不想那样。刚才醒来的时候没见到你,大夫跟我说伤势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是不是已
经走了。你走了,就安全了,可我心里还是难受……”
BIELING终于忍不住把毛巾重重的摔倒了水盆里,水花渐得老高,再抬起头来,已经泪流满面,也顾不上再用中文遣词着句,狠狠的瞪着周至严
,
“你只知道你难过,你想到我了吗?规定时间没有回来我多担心。我去求这里的长官让他派飞机出去找你可没人理我。好容易看你的飞机回来了
你在那儿绕啊绕的就是不快点下来。飞机挺住的的时候那个破洞还在冒着烟,我傻瓜一样的站在那里听上去的人喊‘好像都死了’,你知道那时
候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为什么我要听得懂中文?!我像个懦夫一样一动不敢动,生怕过去见到的是你的尸体!后来又听他们说‘好像还有一个
有救’。我是信徒啊,在那个时候我竟然祈祷死的是别人,只要你活着就好……”
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周至严心如刀绞,伸手想拉住他,BIELING却先他一步镇定下来,用袖口胡乱擦擦脸上的泪痕,然后再检视一遍刚包上的零散伤口是否包好了。
“……可你还是来了。”
“是,这里只有一个医学院没毕业的大夫,除了他,只有我是在国际红十字专门学过护理的。”
语气生硬,
“你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再包扎一下的?你要上厕所吗?我给你拿盆。”
周至严张口结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不想上厕所,也不再需要什么护理了……你还是赶紧走吧。”
“去哪儿?”
“……回去休息,然后回‘中航’,回美国。”
BIELING恨恨的瞪着他,
“我知道了!”
弯腰端起水盆就走了,留下心比身体更痛的周至严仰躺在那里,不断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他走了才是最好的……’
没过多久门口又传来了脚步声,周至严诧异的转过头,发现BIELING又端了盆水回来了,
“你……”他不知道该问什么,只能愣愣的看着BIELING进来把门锁好,灯关上,再把水盆放在他的床边,伸手从兜儿里拿出剃须膏。周至严一
惊,然后苦笑,
“对不起,今天怕是……”
借着外面模糊的光,BIELING带着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一边看一边脱自己的裤子,
“周,我是你第一个男人吗?”
“……是的。”
BIELING轻轻的笑了,平和舒缓得让人不敢置信,
“我也是。”
用剃须膏沾沾水,揭开周至严身上的被子,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伸了过去,很快,周至严的下身被打出了很多泡沫——随着这种摩擦,尽管身
体十分不适,那处、也颤巍巍的站起来了。
周至严疑惑的看着他,直到BIELING献祭一般的爬上床分开双腿企图坐下,才如梦方醒似的坐起来伸手拦住他——他已经知道BIELING要做什么了
,可他还是要最后说一句,
“你想好了,要是真的这样……就不能回头了。”
外面的光是从BIELING的身后透进来的,周至严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但那两只眼睛出奇的亮,他能感觉到BIELING在笑,
“周,你也为我做过这些的,不是吗?”
随即毫不犹豫的沈了下去。
周至严从喉咙深处撕裂出一声呻吟——BIELING没有经验,太疼了,他顾不上再说什么一下子倒了回去。
BIELING也很疼,他真是凭着一股劲做到这步的,看到浑身是血的周的时候他怕极了,他怕周再也醒不过来,再也不能对他露出那种只有他看到
过的温暖羞涩的笑容。心烦意乱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学着周的样子把自己也交给他,但是他真的没想到会有这么疼——等到这时候,疼痛才
让他找回了理智,让他想起了之前的时候周还引导他做了很多别的的。
不过他什么都顾不上了,身体再痛也比不上之前的心痛,现在周已经醒了,已经再次向他确认自己的呃感情了,而他,只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告诉
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没有失去周。
单纯的BIELING不懂任何技巧,痛感些微过去之后也只会僵硬的慢慢挪动,手仿佛被自动吸引一般抚上了周的身体,却在摸到身上的纱布之后犹
疑不前。但这样对于周至严来说已经足够了。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扳着他的腿环在自己身后,如即将溺毙的鱼一样捉住他的嘴唇深深吸吮,不
顾身上的伤痛也要紧紧的抱住他……再也不分开。
BIELING端来的是开水,等他们平静下来的时候还有些温热,挣扎着从周至严身上下来,咬着牙投了毛巾先给他擦干净了,才再投一下,慢慢伸
到自己后面去轻轻按住。
周至严无比恼恨自己这时候行动不便
“疼吗?别乱动,过来我看看。”
“没事的……你以前,是不是也这么疼啊?”
周至严宠溺的看着他,
“傻孩子,你这是何苦呢?”
BIELING虚虚扯出一个微笑,一瘸一拐的去开了灯,套上裤子,回来才发现床单上的血迹,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看着周至严身上的各处伤口,
伸手想再检查一番却被周至严稳稳的按住,
“我没事,那是你的血吧。”
BIELING要反应好几秒才明白那是什么,本有些苍白的脸色迅速变得血红,仍旧不放心得再检查一遍终于确认了周至严没事,心情一放松才发觉
累得几乎站立不稳。周至严像旁边错了错,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过来,我们睡吧。”
BIELING关了灯轻手轻脚的爬上床,紧紧的靠在周至严的身边,感受着那温暖,心头一片安详——他真的还活着,不是冰冷的尸体。仿佛察觉到
他心里的想法似的,周至严安慰性的轻吻他的耳朵,
“我还活着,真好。”
“嗯,真好。”
“……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样……如果你之前离开了,就不会看到……”
“周,如果我之前离开了,我会后悔终生。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了,你都是周,我的周。”
周至严不再说什么了黑暗中,只是伸过手臂拥住了他,黑暗中,BIELING安心的笑了。
不知是这边的纱布不干净还是那天牵动了什么伤口,第二天晚上,周至严开始发烧。最开始的时候还是低烧,尽管难受,可为了怕BIELING担心
,周至严还是咬牙忍着。可又过了一天,他的体温高得终于连探视他的同事都看出不对劲了。BIELING心急如焚,整夜不眠不休的换毛巾给他擦
拭降温——唯一的大夫不在,他跑去找鹰钩鼻要求给周找个大夫来却被搪塞过两天大夫就会回来。失魂落魄的回到病房,看到他满面酡红难过得
几乎要哭出来。
周至严昏昏沉沉的,觉得整个身体发冷,好像在‘驼峰’上一样。意识中自己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习惯性的想命令通讯员赶紧和地面联络,张开
口却发觉自己口干舌燥喊不出来。又这么晕晕乎乎的睡了一大觉,醒来看到BIELING双目凹陷满脸胡茬的跪在自己的病床前双手交握喃喃祈祷。
察觉到他醒了,惊喜的扑过来,
“周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伸手摸上他的额头又颓然的放下——那体温,烫手。
周至严却浑然不以为意,用尽自己全部的清明看着他,
“BIELING,我要是抗不过去,记住,什么也别说,赶紧离开这里。”
BIELING搞不清他是清醒还是糊涂,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只能看着他哭,周至严叹口气挣扎着伸出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有多爱你……”
然后合上眼,又陷入昏迷——快得连BIELING拼命点头都来不及看到。
第三十二章
盘尼西林、盘尼西林!
鹰钩鼻说医生回来了但是很忙,BIELING疯了一样的到处找,得到的答复却是,
“我能力也有限,周先生现在需要盘尼西林,可这里根本就没有——不单这里没有,外面市面上也都早就断货了。”
拖着灌铅一样的腿回到病房,看着半昏迷的周至严,BIELING头一次感受到了绝望——在‘驼峰’上经历那么多次危险的时候他都从来没有害怕
过,因为那时候身边还有周,有了周,他就觉得什么危险都可以解除,可这次……
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了,甚至连那个‘松先生’的名片都找出来打过电话,可那边的秘书说松先生去国外出差了归期不定;他也尝试过拿着自
己带来的所有钱去贿赂这边的人,可大家都告诉他,盘尼西林是重要军用物资,市面上真的没有。
周至严的体温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烫了——之前一起来的同事小胡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些穿心莲,没有条件煎,用勺子碾碎用热水浸泡,偷偷让
BIELING给周至严喂下去。BIELING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本来不同意,但小胡拍着胸脯说自己家里世代行医才半信半疑照着做了。体温是降下去
了一些,但人还一直昏迷着。小胡临走的时候告诉他,如果再不赶紧治疗,就是扛过去,也可能会留下病根甚至烧成傻子。
抓起周的一只手贴在脸颊上,BIELING哭了——他是为了周才来到这里的,要是周有什么意外,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仿佛感觉到了他的
泪水,周至严轻轻的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如果不是现在这状况,BIELING几乎要发怒,可此时此刻,看着难得清明的周至严,他只能尽力挤出微笑,
“是,我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
周至严有些着急了,甚至想坐起来,BIELING赶紧扶住他,抓紧时间让他喝一点水,
“你已经四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了,饿吗?想吃什么?”
周至严慢慢的喝了些水,无奈的看着他,
“你走吧,我保证我会好的,等我好了,就回去找你,好吗?”
“不,我等你一起走。总有办法的,我一定能搞到盘尼西林,那时候咱们一起走。”
周至严长叹一声躺回床上——这些天他时而清醒事而昏迷,有时候BIELING在旁边念叨的一些话他都听见了可就是没力气睁开眼睛说什么,转头
看看憔悴到连那头耀眼的金发都似乎失去光泽的BIELING,周至严知道自己不走他是真不会离开了。
万般无奈,只能叫BIELING找纸笔过来写了封信封好交给他,
“你把这信藏好,想办法出去找信封上的地址,这是我家的世交。见了他家的人再把信拿出来。人家问你什么……就照直说吧。”
看着BIELING两眼放光的出去了,周至严躺在那儿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贺家是这边的大家,只要BIELING能找到他们自己的病应该说就有希望;
可贺家也真是周家的世交,这信一送出去,自己的行踪也就再也瞒不住了。
BIELING豁出去了,藏好信也不去找鹰钩鼻,直接大摇大摆的冲着机场大门就去了,果不其然被卫兵拦下。BIELING牢记周曾经告诉他的话,装作
不懂中文嘴里说着英语非要出去,卫兵好歹知道他是美国人没敢开枪,直接向上面汇报了,很快,鹰钩鼻就带着翻译过来了,
“你要出去做什么?”
“今天是玛丽亚节,我要去教堂做祷告,然后吃薄饼。”
“什么玛丽亚节?我怎么没听说过,美国有这个节吗?”
“我的祖先是苏格兰人,苏格兰人都要过这个节日。”BIELING搬出了一路上想好的借口。
鹰钩鼻狐疑的看着他不说话,BIELING有些着急了,干脆从领口掏出片刻不离身的十字架,
“看到了吗?这是我们信奉的主,圣母玛利亚是他的母亲。”
翻译是中国人,真是没听说过这个苏格兰人的节日,不过耶稣他是知道的,跟鹰钩鼻解释了一通对方的神色果然缓和下来——他知道BIELING一
直在照顾那个飞行员,但市面上盘尼西林的紧缺就是有门路的中国人也弄不到,谅他一个美国傻小子也搞不出什么名堂。
“好吧,你去吧。这边物资紧张我也派不出车子给你,要是找不到教堂就赶紧回来,晚了……军法处置。”
离开机场搭班车到达重庆市区的时候BIELING才长长的出了口气,这里是大城市,但不像加尔各答充满各色人种,一眼望去全是黄皮肤黑头发的
中国人,其中很多还在好奇的看着他。BIELING提醒自己不要慌,周还在等着自己。
周至严忘了一点——他教BIELING说的中国话全是北平口音的,而这里的大部分人说的是方言。Bieling秉心静气,跌跌撞撞了许久,终于来到了
贺家。
与家人沟通了许久,BIELING终于见到了贺家人——贺家老爷很正式的接过了投过来的信,抽出仔细看了下,又看看BIEL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