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至严站在阳光下眯着眼睛深呼吸,恍然间觉得生活如此温暖。
第十五章
“我很生气!”
宿舍,在又一个新人来敲门找周至严探讨关于飞机的问题——也就是打断了他又一次贴近之后,BIELING很严肃的用宣告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明知道他‘愤怒’却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周至严这次不得不抬头注视他——因为这句BIELING是用中文说的,发音还很标准。
“你会说中文了?”
“……没有,就会了这一句……”面对周赞叹式的询问,BIELING马上挠头泄了底,
“我特意请沈教我这一句的。”
周至严莞尔——‘沈’在BIELING的嘴里听起来更像是‘神’——当然他知道这个沈是最近和BIELING组队的飞行员,也是个很优秀的中方飞行员
。
按照BIELING的想法,他当然是想和周至严组个机组,但周临时接下了教导新人的工作,BIELING清楚作为一个飞行人员,即使你只是个通讯员,
系统的多了解飞机的方方面面也是十分必要的,更何况周至严也告诉了他这些新人虽然全是国内顶尖大学来的,但飞机基础基本为零,BIELING
理解。但他不高兴的是:在这边机场,走之前想来个拥抱,被周的学生打断了;好容易回来,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刚靠近,又有人敲门,而且还
是没完没了一个接一个。
每次的飞行都意味着永不相见,他不清楚周至严是怎么想的,但是他,的的确确的,在能看到这边机场跑道的时候满心满意充沛的就是赶紧降落
,然后冲到自己心爱的人旁边,告诉他,‘我回来了。’
现在,他回来了,可那个‘心爱的人’却熟视无睹——之前他还在教导新人也就算了,好容易回来了,却没完没了的翻弄那个本子!!!
周至严手里握着BIELING诅咒的本子——这是那个副修德语的学生给他翻译出来的,他在抓紧时间看,因为他知道像现在这样能仅从理论上教导
新人的时间不多,有些错愕的看了怒气冲冲的BIELING好一会儿,目光终于重新注满了宠溺——还是个孩子啊……
BIELING的‘怒气’很快在周至严的眼神中消散,
“……我就想告诉你:我回来了。”
“……我看到了……这次运回来的是什么?”
“医疗用品。”
“路上还顺利吗?”
说到这个BIELING来了劲,起身直接坐到了周至严身边比手划脚的,
“我们去的时候还算好,飞到一多半的时候沈说发动机声音不对,让我去中段听了好几次,我没听出什么来,但是后来他判断有问题,说这种声
音是油里有水,我吓了一跳,不过后来他处理了。回来的时候飞到4000米的时候一个发动机冻住了,沈都有点儿慌了,直说让我背伞包。”
周至严的表情严肃下来——油箱油里有水会造成什么后果他很清楚,但跟发动机被冻住比起来都不值得一提:一个发动机冻住了,不单单是加重
另一个发动机工作的问题,而是另一个发动机也可能出问题,而且又是超载飞行,
“然后呢?”
“然后就拼命的往下降呗,我们都快贴地面飞行了,而且降下来飞行线路什么的全受影响,外面全白花花的我也帮着看不了什么坐标,沈开始的
时候自己点了支香烟沉默的在哪儿飞,然后一支一支的让我给他再塞上点燃……总之看到跑道的时候机舱里像着火一样全是烟,我都觉得像是幻
影。”
周至严深深的看着他——怪不得自己刚才在给新人上课的时候看到他没头苍蝇一样的跑进来,瞪着眼睛看了自己好一会儿才又扭头走了。
“下来办完手续第一个想的就是见到你,结果你还……”BIELING那模样要多消沉有多消沉。
周至严苦笑,天知道在天上的和在地上的谁担的心更多些。尽管他告诉自己之前那些只是偶意为之,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但真当这个莽撞的大男
孩儿随着飞机远去了,自己才觉得他对自己的影响有多深。就像鸦片,稍一碰触,腐魂蚀骨,再也回不到之前的日子。
该不该告诉他,当自己心烦意乱的站在临时的‘教室’里面满嘴气压泵、空气浮力的时候,突然间他闯进来,灿烂的阳光从身后投射,满头是汗
,气喘吁吁,却又那么生气勃勃,自己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压制住过去抱住他的冲动。
“别生气了……还专门学了中文来跟我说……”
“是啊,你看都不看我,我一生气,回去找沈教我。”
“他……没问什么?”
“没有,他约了朋友打扑克牌,教了我就走了。”
周至严稍稍放下了心,自己想想,
“BIELING,我教你说中文好吗?”
“好啊,不过,为什么?”
周至严一窒——又有飞行员跳伞语言不通遇到危险,不过他不想和BIELING这样讲,
“你可能不知道,我是北方人,中国很大,南北方的语言差异也很大。我,想着你要是能说中文,我们就能一起聊聊天了。”
这样说BIELING果然很高兴,
“没问题,本来我就想好好的学习中文。我本打算大学毕业就来中国呢。还有,你还记得我说过的我那个表姐凯瑟琳吗?她大学选修的就是东方
学,她是个中国通呢。”
看到BIELING这么顺利的相信了自己的借口,周至严倒有点儿意外,
“你为什么想来中国呢?”
说到这个BIELING的表情一下严肃了起来,
“你知道博克曼吗?”
周至严摇头,
“他是中国青年会第一任总干事,他曾经说过一段话:我为什么来中国,因为中国生活着三亿不信仰上帝的人,兄弟姐妹们,你们能想象活着不
信仰上帝吗?”
说完目光炯炯的看着对方。
周至严想了一下,也很严肃的看着他,
“我只知道,在这里,我们活着,就是为了飞。”
BIELING沉默了——他想起了那次那个只顾祈祷的机长——那次事件之后公司就辞退了那个人,虽然他恳求再获得一次机会,可还是黯然离开了
——这里,不需要懦夫。但他的眼神仍旧告诉周至严,他并没有为这个放弃自己的理想。
周至严叹口气,决定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咱们这儿来了个牧师,好像叫JOE。”
就像周至严那不置可否的语气一样,对于新来的这位牧师,他的确也是抱着客气而疏离的态度——尊重你的理想,但是我敬而远之,我只相信科
学,相信自己的能力和毅力。不过BIELING的反应完全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真的吗?太好了,他在哪里?”
“呃……应该在餐厅那边吧,他一般好像都在那里传道。”
后面的时间周至严终于清静了,就连晚饭在餐厅都没看到他。‘只要不在飞机上应该就没什么大事儿。’抱着这样想法的周至严也没去找他,自
己回宿舍继续看书,很晚了,才听见走廊里传来BIELING和小郭英语交谈的声音,
“我们要做的就是严格遵循《圣经》来生活,死了之后才能坦荡的面对上帝。”
“要是做错了什么呢?上帝是怎么分辨你做没做好的啊。”
“做错了事要努力去改正,只要你肯作出实际行动让上帝知道你有改过的心,也会得到肯定的。”
“哦,这还成,我说呢,我又成不了圣人……”
周至严把书压在胸前静静的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若有所思,看BIELING进来,插了门,坐到他的身边,
“吃晚饭了吗?餐厅没见到你。”
“哦,我去和JOE牧师谈了谈,他也是路德宗的呢,我做了祈祷——说起来到这边之后我做祈祷的次数少了很多,以后要注意。”BIELING自顾自
的脱了衣服躺在周至严身边——温热的皮肤贴近,活着的感觉真好。
周至严又想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圣经》,我没完全读过,你觉得,咱们这样,是符合的吗?”
BIELING本来已经陶醉的半眯上眼睛了,听了这话转过头不解的望着周,
“《圣经》上只说要相爱的人在一起。周,我爱你,你也爱我的,是吗?”
窄小的单人床睡了两个男人,这一转头鼻尖对鼻尖,周至严看着他那比平时深邃很多的眼睛,没有出声,只是用口型比划着,
‘WOAINI’
BIELING傻傻的看着周至严的口型,自己模仿着出声,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听见他古怪的发音,周至严躺在那里呵呵的乐,BIELING的脸又红了,
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猛然坐起来,
“不行,我一定要好好学中文口语,周你要教我。”
“好的我教你,早点儿睡吧,明天你不是还要早起飞过去呢吗。”
说到这个BIELING又安静下来,悄悄的俯在周至严身上,
“周……我们……”
周至严也比他大不了几岁,正是情欲勃发的年纪,但之前那痛楚……
“我知道,但这房间太不隔音了,上次小郭就问了。”
“是啊我听到了……我们还说了慌骗他……上帝宽恕我。”
“所以……”
周至严轻轻把手伸到BIELING的下面,握住了那个半胀起,有些温润的东西,另一只手臂揽过惊讶得全身僵硬的BIELING,有些颤抖的嘴唇在他耳
后碾转,
“我们这样好吗……”
“……好……”
“嗯,那先起来一下,我拿衬衫垫着。”
是夜,两人都平静之后,周至严微笑着给浑身瘫软的BIELING擦汗,
“还好吗?”
“……嗯……不过,咱们还是出去租房子吧……”周至严笑着用嘴堵住了BIELING的抱怨,就像之前堵住他的呻吟那样。
光顾着照顾BIELING了,所以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反倒是周至严有些伤风的症状。
BIELING很紧张,跑去请假然后找医生——医生们都上前线了,昨天运回来的药品连夜就运走了。匆忙间想到了可以去印中联队那边,他记得那
边有个红十字护士队,往外走的时候碰到了沈,
“你请假了?怎么了?”
“伤风,哦,不是我,是周。”
“不严重吧?那我还得再找人……”
正说着,看到出来吃早餐的小郭,远远的就和BIELING打招呼,
“我想了,觉得你说那上帝还是挺不错的……”
“别什么上帝了,小郭,今儿你没事儿吧,跟我飞一趟吧。周先生伤风,BIELING要照顾他。”
“啊?不严重吧,这边也没大夫,要不你找JOE牧师看看吧,他不是懂医吗,我去和沈先生飞。”
BIELING最近和周至严走得近全机场都知道了,大家倒是都没有多想的样子。
BIELING一想也是,冲他们到了谢就去找JOE了。牧师过来的时候果然带了些药品,跟着BIELING去宿舍给周看了看留下了些药就离开了,BIELING
再转去餐厅拿了点吃的,往回走的时候看到小郭提着伞包往飞机那边走,喊了声,
“回来我们再讨教教义啊。”
“好的知道了,回来就信。”小郭挥挥手上去了,沈先生的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BIELING也笑着挥了挥手,随后就看到天空中出现了几个黑
点儿……
警报刺耳的声音响起,机场所有工作人员全都跑出来涌到旁边停放的飞机周围——没有汽车,大家用人力向旁边的树丛推动飞机。日本人的战机
开火了,整个机场一片狼藉,不断有人倒下,BIELING看着沈先生的那架飞机中弹了,但仍艰难的起飞,却晃晃悠悠的,几架日本战机蚂蟥一样
的盯住了他,飞机状态很不对,猛然朝一架战机冲了过去,却被性能灵敏得多的战机轻巧的闪开,然后,轰的一声,飞机终于撞到附近的山坡上
,化为一片火海。
BIELING扔下手里的东西朝宿舍区跑过去,正撞上咳嗽着跑出来的周至严,
“周,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赶紧去跑道那边,把剩下的飞机藏起来。”
日本人轰炸了一圈儿就走了——附近有美军的机队,他们也不敢多停留。大家确认日本人走了,才又齐心合力的把藏起来的飞机拖出来,主要的
建筑物都受到了损害,跑道上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周至严咳嗽着和大家一起在还没有散去的硝烟中捡拾可用物资。人群中,他看到一身黑袍的
JOE牧师也在跑来跑去的帮忙,叹了口气,正想抬头看看BIELING,却见场站主任跑过来,
“周先生终于找到你了,听说你病了,还能飞吗?”
“能。”
“那好,我叫人先清理出跑道,你找个通讯员,带着那些新人先飞走吧……提前实践。”
“……好,我和BIELING飞。”
经过清点,新来的学生里面一死一伤,周至严召集了剩下的人,给大家详细讲解了登机、下机流程,然后就是吃饭。这次连椅子都不找了,每个
人发了伞包,都安静的跟着周至严和BIELING上了飞机。
“这是机长座位,机长主要负责……”
BIELING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沉默的听着周至严平静的对他们讲解每一个零件的功用,舷窗外,幸存的工作人员们还在搬搬抬抬;不远处,坠机
引发的山火正在被扑灭,
“飞行中应该注意的问题大致就是这些,现在,你们都坐到后面去。飞机起降的时候会有颠簸,你们注意坐在低矮的地方。”
周至严何尝不知道外面是什么状况,但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完美的执行这次飞行,让后面这些惊魂未定的年轻人能尽快的适应自己的位置
。
“都坐好了吗?BIELING副驾驶!”
“在。”BIELING深呼吸,拿出操作单,清清自己被烟熏得有些沙哑的嗓子,
“发动机暖车程序……”
程序执行完,两人互相竖起大么指表示一切正常,起飞。
周至严强迫自己完全进入驾驶状态,操纵着飞机升起,调整坐标仪,向西北飞去,刚飞出没多久,后面又传来了轰炸声,刚从起飞的颠簸中适应
过来的学员们都涌到了前面。
BIELING扯过耳机带上颤抖着联系机场,里面传来主任的大吼,
“日本人又来了,你们别管,赶紧走,快。”
BIELING回望,明知已经看不到现在机场的惨状仍然目眦欲裂,猛然拉开夹克掏出里面的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