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转峰回——船至桥头
船至桥头  发于:2012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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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主管,我和他一起去。”

出乎预料,这次周至严倒是干脆的拒绝了,

“又不是长途飞行,用不着通讯员。”

“我是副驾驶!”

“那也用不着……大概那边有多少人。”

“具体数字我也说不好,后勤那边已经在打电话,但是能联系上多少人到那儿等着说不准,反正一架肯定够。”

“既然肯定够,那我和他们一起去吧……就算实际上机测试,多看看总没有坏处。”

LARRY擦擦嘴,干脆的提出自己的要求。

主管知道他是这里少有的正规驾驶学院出来的,又交代了几句就走了。周至严瞪着他们俩,BIELING有点儿紧张,

“我……好歹能帮你前后看看。”

“我能跟你商量一下下降角度,别瞪了,赶紧吃完了去接人吧。”

这不算是正式的工作,也不用签什么单子,三个人拿了自己的飞行囊——LARRY坚持要每个人带上伞包:即使短距离也要带。

到了准备好的飞机前面,忙活了一宿的机修师努力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

“飞机已经检查完毕,这帮印度人也真是,舔什么乱……”

周至严绕着飞机走了一圈,把机修师叫过去说了几句,那人点点头,奔着轮子去了。

看BIELING一脸不解,LARRY在旁边叹气,

“周真是王牌儿啊——那边的油渣路和我们这边的专用跑道材质不一样,轮子的压力也需要调整……我都没想到,唉……”

BIELING听了倒是挺高兴的,好像LARRY夸的是自己一样。

周至严盯着机修师调整了胎压,过来冲他们做了手势意思是上机,BIELING敏捷的跳上去,LARRY一边上一边问,

“周,你真是学商科的?骗人呢吧?”

不过飞机一起飞,三个人的神色就全严肃起来——这段路虽然不像驼峰那么危险而且很短,但困难就困难在‘短’上了——汽车要走一阵的路他

们也就飞10几分钟就到了,也就是说,刚起飞就要下降。

LARRY在飞机上,BIELING就被调到了通讯员座位——当然这里不需要通讯员,所以他干脆就跑到后舱去观察地形:加尔各答的确已经乱成了一团

,道路全都被乱石什么的堵上了,整个街道拥攘一片。根据主管的描述,他们很快找到了那个公园,一看见那‘跑道’连LARRY都快疯了,

“120米?这连100米都没有吧?”

下面着急上班而不得的工作人员们本来也是吵吵嚷嚷,但看到机身上写着‘中’字的飞机全安静下来了,然后又是一阵欢呼,纷纷往后撤,尽量

让出更多的空旷地带。

周至严抿着嘴在上面盘旋了两圈——跑道的确是太短了,这么短的距离稍微冲出去一点儿就是机毁人亡:这也是他之前坚持自己一个人飞的原因

瞄准跑道,飞远,尝试降落,感觉不对,拉起来,再绕回去……

BIELING已经被蔫儿了的LARRY叫回来坐在了自己座位上绑好安全带,俩人都安静的看着周至严调整降落角度尝试降落——这附近说是空旷,但要

是降落角度太低机腹还是会撞到树木。路不宽必须对准。油门不能太大,大了会冲出去;也不能太小,小了会掉下去。

下面的人也都安静下来,静静摈息看着飞机终于以一个优雅的姿态落到了地面上,然后是滑行,10米、20米50米……

终于,在油渣路将要到达尽头的时候,飞机稳稳的停住了。大伙儿欢呼一声,都蜂拥着往飞机那儿跑。

舱门打开,先探出头的是笑眯眯的LARRY——这是个生面孔,大家打个招呼进去看坐在驾驶座位上的是周至严——这是大多数人都认识的,一下

子大家都骄傲起来——机场那么多飞行员,最后派过来的还是中国人。都乐呵呵的跟周至严打招呼。

周至严没有松懈——落下来了还得再飞上去呢,不过有了刚才的经验再加上飞机装满了人自重加大,起飞的过程倒是比之前的降落轻松不少。

看飞机飞起来了后面的人都高兴的鼓掌,随即就开始七嘴八舌,

“你说印度人也是,英国人占你那么多年了,早不闹晚不闹,这时候闹。”

“就是,你愿意闹闹你的啊,干嘛不让我们上班?”

“我们的车开出去没多久就被堵住了,他们捡石头砸碎了车窗,我们下来,他们竟然把车钥匙拿跑了。”

“周先生还是你厉害,不让我们坐车上班,我们坐飞机上班,哈哈哈。”

“是啊,看见印着‘中’字的飞机我们就有主心骨了。”

周至严静静的听着——达姆达姆是非常重要的物资中转站,这些人从万里之外的祖国到了这里,无论潮湿酷热还是大雨滂沱,没日没夜的像机器

一样装卸物资、检修飞机、汽车,各个都晒脱过几层皮。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累死累活的,是为了让这里能正常运转,能运更多的物资支援国家。

BIELING在旁边听着,突然冒出一句,

“昨天日本人轰炸了那边的机场,这边过去的24架飞机都没落地,全坠毁了。”

他真的不是像破坏什么气氛,只是听着这些人的话,知道他们看到自己的飞机过来了心里觉得安稳——那那些终于到了目的地看见自己机场跑道

的同行们被自己人彻底放弃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BIELING听得懂中文,但是这话却是拿英语说的——这些工作人员在这里工作英语也都还过得去,听不太懂的马上也有人给翻译了,一时间全舱

都安静下来。

他们虽说是中航的员工,可在这里要是别的什么队伍需要帮忙也都是会去的。那些军人飞行员平时一个个骄傲得很,有时候他们也看不惯,但是

心里明白人家是在帮中国人运东西也都不会怎么着。在这里长的待了都得有两年了,那些飞行员来来回回都是半熟脸,骤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任

谁都不好受——他们一个小小的修理工都有人照应,那些飞行员怎么就能被自己人不要了呢?中航是民营也就算了,那印中联队的呢?第二十飞

行大队的呢?那是军队的啊!

一些在这里待得时间比较长的更是黯然——连军队飞机都没人保护,看来国内形势……

幸好飞行距离很短,没多会儿的工夫,就准备降落了——这回不用太担心,这儿是正规跑道。

下飞机的时候,工作人员一个个的都跟他们仨握手,那眼神、那意思,连LARRY都看得明白:保重。

不过再保重也是要飞的——除非你辞职。

公司终于发来了最新文件:由于战事吃紧,即日起,全部中联的飞机,改为夜航。

夜航是什么概念:就是白天会有的那些狂风啊、大雨啊、雷暴啊什么的一样儿不少而且可能更强;除此之外原来坐标仪器失灵的时候那些能目测

的坐标点也全看不见了。

公司在这边的负责人召集了大伙儿很谨慎的宣布了这条新规——出乎预料,大家虽然都面色沉重抱怨不断,但没有一个举手要辞职的。LARRY是

新人,对路线不熟,上层考虑了一下让他先找个机长带着飞几次,自然而然的,这差事落在了周至严这里,他倒是无所谓。只不过LARRY是副驾

驶员,通讯员他想带新人,但是 BIELING坚决要求和他一起。考虑到他们今天从汀江飞过来又飞市区接人,公司又给了他们一天假期。

会议结束,BIELING坐那儿没走,周至严看看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过去坐在他身边,

“在想什么?”

“我在想,夜航这么危险,竟然也没人闹……要是JOHNNY在,不知道会怎样。”

周至严叹息着拍拍他的肩膀。

“周,你老实告诉我,飞夜航,你怕不怕?”

BIELING突然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这样问。

中国人说话不习惯这样目光对视,但他们的关系毕竟不一般了,周至严略微思考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怕。那段路白天飞都让人手忙脚乱,晚上飞,就像瞎子走迷宫。”

BIELING笑了——周终于完全不闪避的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买相机?”

周至严也笑了,

“什么时候都可以,我和小赵说过了——就是化工系那个——他给我列了个单子,买相机的时候顺便把药水都买回来,自己洗照片……可惜照不

到白天的珠穆朗玛峰了。”

下午的时候周至严很忙,他抓紧最后的时间给晚上没有任务的新人们做最后的讲解,根据自己的经验提醒他们到了什么地方大概会遇到什么,应

该如何处理。达姆达姆的气温至少有36度,看着他汗流浃背的站在飞机旁讲解的样子,大家都听的特别认真。

吃了晚饭冲了澡,俩人都睡不着——一是太热了,二是今天是公司第一次有人飞夜航,大家心里都有点儿没把握。

BIELING在自己床上翻滚半天,

“周,给我讲讲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好吗?”

周至严沉默了一会儿,就在BIELING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终于说了,

“我家在北平,中国的北方,再北,就都被日本人占了。上中学的时候我就喜欢飞机,虽然我家是做生意的从小也这么培养我,但我还是拿自己

的零用钱去买关于飞机的书来看。大学毕业之后进了家里的公司,发现除非和日本人打交道不然什么都做不了。后来偶然听说这里有飞机运输公

司招人就从家里跑出来了。你问我为什么要飞,我告诉你是因为我能飞——中国没有飞行学校,懂飞行的人很少。从北平到昆明几千公里,一路

上看到的人太多了,很多次我也动摇,直接去当兵上前线吧。可是再一想,我这样的,上了前线未必比那些苦出身有力气的人做得更好。但是他

们不会飞,他们不懂什么叫涡轮、什么叫气压。我懂。都是一条命,放在战场上跟鬼子拼刺刀没就没了;到了这里能多飞几圈多运些物资回去比

我那那里发挥的功用更大。”

周至严这些话都是用中文说的,他说的很慢,所以BIELING也听懂了,琢磨了一下,

“周,你是英雄。”

周至严无声的笑了,看着天花板,

“我不是什么英雄。上学的时候,也有些同学和教授提这样那样改变这个国家的想法。有一些,我也觉得不错。可现在我的国家需要的不是治理

,而是不被殖民。只有把日本人、德国人都打跑了,中国由中国人管了,才能用得到那些。我很多同学没毕业就去参军了,不少人也拉我去,我

拒绝了。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相信等我学完了,战争结束了,我学的东西比去战场上送死对这个国家更好。我尊重那些参军的同学,佩服

他们的勇气,他们是英雄,我,只是在这个乱世,待在这里,做自己能做的一点事情而已。”

“周,LARRY说你是天才。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战争结束了,你要去做什么?”

“……那一天什么时候才会到来啊……不知道,没有想过。我现在想的就是,尽心尽力的把每一班都飞好。这里需要人、需要飞行员。既然别人

做不了我能做,那就把它做好……”

说这话的时候周至严在苦笑——他并不悲观,只不过也实在乐观不起来。如果真能活到胜利的那一天,自己恐怕还是会回到那个充满了压抑的家

庭中去,做自己不喜欢的差事吧。

第十九章

俩人直聊到预定起飞时间到了,从窗户看见中航的飞机起飞消失在夜幕中才抱着并不轻松的心情各自休息。

第二天阳光明媚,起来第一件事是跑到外面去询问昨天的飞机飞得怎么样,得到了平安落地的消息之后才心情舒畅的去吃饭。本来按着之前的构

想是去加尔各答买架相机,不过那边现在一片混乱,机场方面费了好大劲才把工作人员全找到都安置在宿舍区,于是难得的闲暇就变成了窝在宿

舍的聊天——按周至严的要求,所有对话全部中文。

“周,你家有几个孩子?”

“……3个。”

“兄弟还是姐妹?”

“两个哥哥。”

“哦,和我一样。”BIELING也不失时机的抓住这个机会向周问问题——反正周说了要多说话,话题不限。

“恐怕不是,我的两个哥哥……和我不是一个母亲。”

“哦,你的妈妈是和你爸爸后来结婚的?”

“不是,他们的妈妈们和我的爸爸分别是后来结婚的……或者说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结婚。”

BIELING的脑子转不过来了,自己在哪儿张着嘴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最后还是周至严看不过去硬着头皮给他解释,

“我的母亲是和我父亲正式结婚,之后因为没有孩子,于是我父亲又……娶了另外两位夫人,他们分别生了一个儿子,我是最后出生的。”

“我明白了,一夫多妻制度,我在书上看到过。”BIELING没心没肺的恍然大悟状,然后义愤填膺,

“我觉得这是十分落后的制度,我推崇一夫一妻制度,你呢?”

周至严无奈的笑笑,觉得这个对话简直像是个笑话,但看着BIELING炯炯有神的眼睛,还是点点头,

“是,我也这么觉得……你的哥哥们呢?”

“哦,我的大哥比我大很多,二哥比我大两岁,我们都是一个母亲,不过我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就去世了,这个我和你说起过。我和二哥长得很

像,不过我家人的照片都丢在香港了……”

“嗯,他们都是做什么的?”

“周,你在改变……”BIELING警觉得看着他。

周至严这回是真心的笑了,

“那叫‘岔话题’,记住了?”

“嗯,岔-话-题,记住了。”BIELING模仿能力很强,自己叨唠两边就似模似样了,然后小心翼翼的看着周至严,

“那么,你想他们吗?”

周至严没想到他能问出这个,一下子不说话了——想吗?自己也不知道。被家里人安排和表妹的婚事搞得头痛,看到这边的招工告示离家出走的

时候心里是松了口气的吧,毕竟自己走出来了,不再是外人看着城府颇深,其实每天压抑得活在众人窥视那生活下的自己了。刚到这里的时候,

说不想是不可能的,无数次在驼峰上面对生死一线,想着自己就算掉下去都没人来寻尸骨,也不是没有过动摇。两个庶出的哥哥是什么样的人自

己最清楚不过,外公家式微。母亲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的身上,催着自己娶表姨妈家的女儿,催着自己接管家业,他理解母亲的苦心,

可那真是自己想要的吗?……

“周,周?你怎么了?”

要说BIELING现在说得最好的可能就是这句‘你怎么了?’——实在是周至严经常说着话眼神就不知飘散到哪里去了,叫回来又会掩饰,这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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