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仆 下——琴挑
琴挑  发于:2012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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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片刻周围一片死寂,我似乎感到李元寺和江小仙的体温在急剧升高,就像两根点着的炮仗,眼见就要蹿到天上了。

“找死!”李元寺一声吼,我只觉后颈一下剧痛,整条街和墙都急速向一边颠倒,然后是冰冷的地面和李元寺的靴子,后来,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我被击晕了。

当我醒来时已经在马车上,马车疾驶在路上,江小仙则守在我身旁,见我苏醒咧嘴笑了一下,随机便收回笑容,绷着脸扔了一个水袋过来:“醒了?喝水吧,你

一定口渴了。”

“我们出城了?”喝足了水不再口渴,我开始注意车外的环境,马车正行驶在大道上,两边是山林,看来已经确定出城了,只是不知到了哪,因为我不能确定自

己昏迷了多久。

“嗯,离开京都起码二百里了吧,太阳都快下山了,你瞧。”他撩开车帘指向落日的方向。

天边的落日尚存一缕余晖,只是颜色没有白日那么明艳,恹恹的,像一张困乏的脸。

“我们要去哪儿?”我问。知道自己已不能回头,但总要清楚前方的路。

“不知道哼,他就说去找个什么人,谁知道是鬼是人?”江小仙一肚子牢骚。

我揉揉脖颈,那里还有一些酸痛,挪身过去撩开车帘,李元寺正甩着鞭子认真赶车。

“李大哥……李大哥?”

“干什么?”他粗声粗气头也不回,猛一甩鞭子,马车抖了一抖,速度又加快了。

“李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我连忙抓牢车框才没被摔进去。

“去安全的地方。”

“什么地方安全?”

“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就算找到也捉你不走的地方。”他笃定说。

“那是哪里?”

“你真啰嗦!”他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隔了片刻才说:“断肠谷。”

“断肠谷?那是什么地方,从来没听说过,人去了要断肠的吗?”

“哈哈哈,答对了,就是要断肠的,所以叫断肠谷!”

“我不去,我怕断肠。”

“呵呵,你还怕?不是早就断肠了吗——‘断肠人在天涯’啊!

”……”

“告诉你,那是鬼呆的地方,都是没有心的鬼,你怕吗?嘿嘿!”他继续冷嘲热讽。

“……”我沉默。

“怕了?哈哈,瞧你果然是个没胆的,怕了吧!”

“不,我不怕鬼,我怕鬼怕我。”

“啊?鬼怕你?”他惊讶地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是,我这模样,鬼不怕那就真见鬼了。”我自嘲着说。

“哈哈,这工夫你还有空说笑?看来监牢里受得那些苦也没把你怎么样嘛。”

“唔,我也奇怪,受了那些伤似乎并没把我怎样,除了皮肤……皮肤烂得很严重。”

“大概是把你以前的毒勾出来了吧,龙涎那东西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你毫无内功根基,要消化它是不能的。”

“嗯。”

“不想回去了么?临风身边?”他突然问道。

“想。”

“那怎么不哭不闹也不吵的?”

“不吵,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已经离开很远了。”

“你养好了身体再去找他,当然,如果他还活着。”他吸了吸鼻子。

“……不见了,这样也好,省得他烦。”

“哎,烦什么啊,你还是不懂。”又叹了口气。

“……”

“不想跟他死在一块儿了?”

“不想,”我想了想,补充道,“万一他有什么,我为他报仇。”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挺了挺脊背,把鞭子扬得更高,甩得更响,马车颠簸得更厉害了。

我默然,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悲伤,转身回到车厢里。

“你怎么了?跟他有话说,跟我就没话说?”对我的沉默江小仙很是不满。

“我累了。”我是真的不想说话。

“你脸色不大好。”他语气缓和了不少。

“唔。”

“几天没吃东西了?”

“没几天,不饿。”

“这怎么行?不吃东西哪行?姓李的带了几个包子,你先吃吧。”他把包子拼命塞到我怀里,让我吃。

“吃不下,真的。”我将包子送还给他,“你吃吧。”

“你!……你别以为这么折磨自己他就感激你了,他永远都不会要你!”憋了许久后他冲我喊道,“他将你托付给我,你就得听我的,往后我才是你主子,你就

是我一个人的奴才,不听话,就杀了你!”

“随便。”我巴不得他来杀呢,好让我也不用撑着去逃命。

“啪~”他打了我一个清脆的耳光,我本来打算打还他,但一抬头,却看到他痛苦的脸,眼睛里隐隐闪烁着亮光。

我不知该怎么宽慰他,自顾犹不暇,哪里还能照顾他的情绪?便低头继续沉默。

“你说!我哪里不好?哪里对你不好?”他忽然发作,倒大出我的意外。

“你很好,没有对我不好。”我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以前不好,但现在很好。”

他语气稍微有些缓和:

“那你发什么抖?”

“车颠的。”

“车颠个鬼……你哭什么?”

“车颠的。”

“李元寺!”他突然大喝一声蹭地站起来跑到车厢外冲李元寺喊道,“你能不能让车不颠?”

“放屁!不颠?你赶个试试看?”

“哼!”江小仙果然抢过鞭子狠狠抽了那马几下,那马吃痛,车子颠得幅度更大。他把鞭子塞还给李元寺,转身坐到我身旁。

“我说,你能不能不哭?”

“我没哭。”我擦了擦眼角,不是湿的,“是你哭呢吧。”

“你脸上没哭但心里在哭,我看见了。”他别过头去用袖子飞快揩了揩红了的眼眶,又转了胡来,指着我的心口说。

“你真厉害,这都能看见。”

“我厉害的地方多着呢,不比我三叔差。”

“你干嘛总跟他比。”

“他是武林盟主啊,天下武功第一,不跟他比跟谁比?还有……还有,谁让你这么喜欢他,还不是因为他厉害嘛。”

“不是。”我愣了一下,这孩子,他对我,不会是……我实在不敢往下想。

“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因为……他是个好人吧。”

“好人多了,我也是好人,李元寺也算是个好人,你都像喜欢我三叔那样喜欢吗?”

“不是。”

“所以不是这个。”

“我也不知道。”我想了想,确定道,“真的,不知道。”

他沉默了。

我将头转向车外,盯着逐渐变化的景色,由绿色编程土黄色,由土黄色又变回绿色,却已不是当初的原地。

好多东西正在慢慢消逝,我知道。

天黑之后,马车终于停下了。

第九十章

“断肠谷到了,”李元寺在车外低声道,“但是别出来,他恐怕就在附近,安全起见,你们还是先呆在车里,待我四处察看一番。”

从话语里我感到了他的担忧和谨慎,揣测着他口里的那个“他”将会是一个怎样厉害的人物,或许真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鬼。

“该死的李元寺跑哪去了?不会就把我们扔这儿吧?”

在车里闷了一会儿,江小仙忍不住挑开车帘向外张望,我也随即望去——

从那轮廓看,似乎是一座迂回曲折的山谷。

天边新月如钩,淡薄的色泽不足以将一己之亮赋予每一块山石和每一棵树木,山风阵阵,阴冷浸骨,刮过叶已落半的枝丫梢头,发出尖锐的鸣吼,地上的落叶也

被掀起了几层,夹裹着沙砾,打着漩,飞到半空,然后再俯冲下来,撞在脸上生疼。

“好大的风!”江小仙转过头来,眼皮揉得通红,见我也被迷得睁不开眼,便举起拳头朝天抗议,“什么断肠谷!什么鬼地方!李元寺!李鬼!快给我滚出来!

他的声音在远处产生嘹亮的回声,空旷之下,山谷里更显得愈夜愈静谧。外面的空间很大,心中的世界却很小,黑暗和陌生像一围铁栅紧紧箍住心房,越收越窄

,偶尔几声野狼的嗥叫传来,连自恃天地不怕的江小仙也畏缩了起来:

“什,什么东西在叫?”果然还是孩子,尽管满口的英雄气概,一遇到黑色森林和残暴的野兽,也会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恐惧。

我侧耳听了听,肯定对他说:“是野狼。”

以前在田地里守夜时,整宿整宿,我就是与这样的声音相伴到天明的,那些叫声听听起来似乎很近,其实很远,在深山密林中,而且除非饥饿非常,野狼是不会

轻易下山骚扰村庄的,它们也怕人。

江小仙从小跟在江临风的身边,住在城镇里,这才对狼感到陌生和恐惧。

“我知道,你以为我不认得狼叫?不是它们,还有什么在叫,随后跟着的?”他朝我靠近了些。

我撩起帘子再度细细听了听,除了狼嗥,似乎真的隐隐地夹杂着一种沉闷而压抑的嘶吼,只是很难将这种时有时没有的声音从野兽的嚎叫中分辨、剥离。

“听不出,可能是野猫、野狗之类的野兽吧。”

“不是,不单单是,一定还有别的东西在叫。”他固执地说。

“我听不出。”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

“喂,你有没有听说过,狼通常是在月圆之夜凑在一起集体嚎叫,然后变得力大无比,见人就吃的传说?听说那些变了身的狼眼睛也变得血红,獠牙长得像野猪

,个头儿比人还大!”他夸张地张开手臂比划狼牙的长度,似乎“月狼”就在我们眼前。

“没有什么月狼,那只是传说罢了,就算有,今天不是月圆之夜,它也不会变身。”我只得尽可能地安抚他。

“哦。”

果然,他放松了下来,却不肯将紧挨着的身体从我这里挪开,反而将头靠在我的肩上。

“让我靠一会儿,白天只顾看着你睡觉,我可一眼都没合,你借我靠是该着的。”怕我不答应,他连忙解释道,还顺带打了个哈欠,然后轻轻阖上了眼皮,再不

说不动。

我没有拒绝,是因为意外和感激,还有爱屋及乌。意外的是我一直以为这个心狠手辣的小恶霸竟然为了一个身份卑微的奴才而做出这些与他个性相逆的行动来,

感激,则是他可以为我一天不睡觉,爱屋及乌却因为他是江临风的侄子。

他们实在很像。

不单单是容貌上的相似,个性的相似度似乎超越了外表。

都是自认冷漠无情的人,可是一到关键时刻,仍会拼了性命地牺牲自己,嘴硬心软,态度极端,对于他们认为不值一提甚至厌恶的,就会尽力去孤立和虐待,可

对于他们想维护的,就会投入百分百的执着与关注,而且尽量不让这样的执着和关注被对方察觉到。

所以,在当事人发觉他们的这些特性之后,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无可挽回的了。

我与江临风,无可挽回,他死了,无可挽回,他活着,以他的骄傲,我不会轻易再见到他,一样是无可挽回。

我低下头,仔细打量着江小仙的脸,他的脸似乎瘦削了许多,下颔与颧骨显现出些许硬朗的线条,眉骨似乎更突出,睫毛依然浓密,嘴唇却紧紧抿着,没有多少

血色。

我忍不住,实在忍不住,在他的头顶上轻轻吻了一下。

他没有醒来。

耳边传来了他轻微的鼾声,片刻,那鼾声均匀,他睡熟了。

他是累了。

我扯过原来盖在自己身上的单被,盖在他身上,提高了百倍的精神。

过了许久,李元寺依然没有回来,狼又开始嗥叫,江小仙则突然醒了。

“李元寺呢?”他问。

“没回来。”我着实为李元寺担心,这么久没有讯息,不大像他一贯的处事作风,他是个做事安稳可靠的人。

“狼又叫了。”他轻轻说。

“嗯。”

“‘他’在哭。”他垂下了眼帘,捏着被角。

“嗯?什么?”我不明白那个“他”指的是谁。

“从没听到过这种声音,像……鬼在哭。”他抬起头,紧了紧双肩,不安地眨了眨眼睛,“我有不祥的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向我们靠近……该死的!李元

寺跑到哪里去了?”

我又听了听,果然,那些声音似乎近了许多。

装作不怕,见我盯着他,江小仙故意撇起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开始骚动不安、进行大战前的准备:扣紧刀柄,朝刀口上喷唾沫,将衣襟掖在腰带里,蓄势待

发。

“那鬼敢来,小爷就一刀宰了他!”他信誓旦旦地做着誓师。

我忽然觉得,他还是可爱的。

“哦呵呵呵——哦呵呵呵呵——哦呵呵呵呵——”没有多久,开始从不同方向传来一波波凄厉的狞笑声,树干开始摇动,未竟的树叶纷纷掉落,马车也在轻微地

晃动,马匹在不安地刨地嘶鸣。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借着愈刮愈烈的风势,直冲向耳膜,震得耳朵穿刺一般地疼。虽然堵住了耳朵,并不能起多大的作用,那比鬼还凄厉的吼声,非哭非笑,非悲非喜,好似不

带任何情绪,却又贯穿了太多的感情,实在难以用语言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仿佛被那笑声刺激到了最深处的神经,想哭却哭不出来,想怒却又被强行压制

,被多种情绪支配着无处宣泄,快要崩溃了。

“鬼,你滚出来!躲在暗处算什么英雄好鬼?”

江小仙也无法忍耐,愤怒地跳出马车,向山谷狂吼。

“嗷嗷嗷——哈哈哈哈——”

那笑声突然变成了嚎叫声,声线竟与方才的狼嗥如出一辙,江小仙抓起刀狠狠向半空劈了几道大叫:

“叫你个鬼!我就知道是你装狼叫!有种你滚出来,咱们单打独斗!”

“你——是——谁?”“鬼”不再嚎笑,忽然开口说话了。

“我是你太爷爷江小仙,快爬着跪拜你太爷爷!”江小仙叉着两腰,有恃无恐。

“江小仙?——没听过!”“鬼”对他的“名号”不屑一顾。

“我是天下第一毒王玉素山庄江啸天江庄主的亲生儿子!你若束手就擒,小爷就饶你不死!你若不从,小爷就将你送回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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