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要找到借口调动黎阳营中兵马将官本是困难,却不想董卓的从子却直接将借口送到他手中。既然
有言军心不稳,他再派人前往黎阳查探便是理所当然。眼下他只需寻得一人:一个才识过人,能蛊惑
人心,能利用黎阳军心浮动,又绝不会为董卓所用的人。有此一人在黎阳,至少可钳制董卓,甚至可
以利用将士不和一举收回黎阳营的掌控权。
他苦思冥想了整整一个晚上,琢磨着身边可用之人。丁原二袁等人在京城中皆有人马,不能轻易派出
;贾诩已在董卓麾下,想来也不会做不利于董卓的事情;荀攸的才略心性本最是适合此事,但他年轻
,又无军职,怕是威信不足,更何况他也需要荀攸随他左右。而赵云,就算他再信任赵云,却也不得
不随时提点自己,那终究是董卓的赵云。思来想去,竟只剩一个人选——曹操。得出这个结论并不困
难;真正的难处在于,他当真要纵曹操入黎阳营?
曹操不比张温。张温就算威名再重,却是年岁已长,也并无野心;而曹操正是一头年轻的猛虎。驱虎
吞狼自是好计,荀文若更曾用此一计将他的主公逼得无立锥之地,不得已投靠曹操。但是黎阳不比徐
州;黎阳到底有压迫都城的精锐大军。稍有不慎,驱虎吞狼便会成了前门去虎,后门进狼。
到底要如何?
诸葛亮叹了口气,随手铺开一方绢。他对着空白的绢布沉思了片刻布局笔法,然后提起蘸满墨的狼毫
,一笔挥就一副字。他从“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开始,用自己独爱的章草一字一字书成。一开
始他的运笔便如他的心情一般沉重,笔锋顿处,点画如刀刃,比他平日里的字更要清瘦锐利。待写到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他只觉心下渐渐清明,运笔见快,流动仿佛抽刀断水,字更显婉转飘
逸。只是似乎又太飘逸了。最后一笔落成,诸葛亮放下笔,带着几分不满地审阅着自己的作品。“白
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这般伤痛至极的句子,本不该写得如此清明秀
丽。
就像“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这般句子,本不该出自曹操这人。
可见人总是会变的。便是曹操也曾有过“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的热血。寻得诸葛瑾之后,有兄
长牵线搭桥,他已是见过曹操三四回。他确实能看出曹操的文韬武略和扭转乱世的雄心,尽管对于曹
操他有一种本能的抗拒,甚至还有一分恐惧,就仿佛长坂坡的铁骑蹄声尚在耳边。
但如今世事变迁,他也不能一味被旧时的恐惧束缚。其实他并没有更好的人选,也不会面对任何真正
的风险。就算曹操当真拿下了黎阳营,他也只能平衡董卓威势,却绝不会对洛阳造成任何威胁。朱儁
的河南尹兵马到底离洛阳更近些,而朱儁又与董卓友善。
诸葛亮若有所思卷起案上那一篇《嵩里行》,将白绢凑到烛火边。这一次,曹操怕是无法写出“关东
有义士,兴兵讨群凶”了。只是不知道取代《嵩里行》的新作,却又会唱出哪般结局?
24.愈行愈险
两日之后,诸葛亮将曹操请到了宫中。他也不多费口舌,开门见山直接便向曹操道明几日前郑泰报来
的黎阳营中诸事。曹操显然也意识到年少老成的天子在计划着一桩大事,只是一言不发地认真听着。
待终于总结完了黎阳营中种种,诸葛亮顿了片刻,安静了有半刻钟的功夫,这才又问道,“朕有意请
曹都尉前往黎阳纠察,查明军中可有不法之事,不知曹都尉意下如何?”
曹操静了片刻,问,“陛下可是差吾一人往黎阳?操乃京城校尉,以职位论本无权纠察黎阳营中事或
是董伯征将军。”
“即是纠察,自当由御史台主事,朕也自会遣一名侍御史为主,曹校尉为副。然,”诸葛亮顿了一顿
,续道,“御史台中并无当真可用之人,所以曹校尉虽名为御史之副,但朕希望曹校尉能尽力主事。
”
“是,臣定竭力彻查,”曹操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片刻却又是评道,“只是董伯征将军乃
董将军从子;董家除奸救驾,劳苦功高。臣唯恐御史左右为难,不能行事。”
曹操似乎希望他将态度挑明了。
于是诸葛亮直起身来,正色道,“曹都尉曾任洛阳北部尉,执掌法事,应当明白大汉律法绝非一纸空
文。无论何事何人,自当依法处置。更何况,黎阳营为洛阳屏障,重中之重,绝不能放纵将士不和,
军心浮动;黎阳大军必得交给一个才德戒备之人掌握。董伯征将军虽然是董将军从子,但若董伯征有
何不法之举,更当早日惩处,也不至于董将军平白担了袒护族人恶行的罪名。”
曹操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后礼道,“是,陛下所言臣谨记在心。”
目送着曹操离去,诸葛亮默默叹了一口气。他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剩下的便要看曹操的手段了。
当曹操的背影终于消失在门外,他心中却陡然升起了一个疑问。董卓入京已进两个月,为何竟未曾曹
操有所示好?不止曹家,还有四世三公的袁家。董卓虽然推举曹嵩为司徒,对袁隗也是敬重,却多少
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就诸葛亮所知,董卓从未登门拜访袁隗或者曹嵩,也未曾宴请曹袁两家之人;
他没有给这两家的小辈官职,反而一举一动中都透出对这京城两大家族的冷淡。他反倒是刚入了城便
去拜访卢植,以尚书台为中心执政,交好周毖、郑泰等人,求得荀彧为自己左膀右臂,当然还有他的
父亲。但转念一想,他自己不亦是如此?他亦是立足于尚书台,将双荀安插身边,早早地拜见卢植、
郑泰等人。他也未曾刻意结交袁家,甚至至今未曾单独见过袁隗或者袁绍。而曹家,若不是兄长和曹
家的亲密,他也不会有这般心思拉拢曹操,直到今日还有此人可用。这疑问在他心头一晃而过。如今
他需尽快让尚书台遣御史往黎阳;其余的疑问,待打破了董卓铁桶一般的军势再说却也不迟。
他亲自将董卓召至明光殿,请他与尚书台共议黎阳诸事。见董卓就坐在身边,郑泰叙事时也是颇多尴
尬,但他仍是将那日在天子面前说过的所有皆是重复了一遍,未曾漏了一个字。董卓的脸色阴森,但
他倒也沉得住气,只是安静地聆听,一言不发。最后是卢植提出遣御史纠察。董卓望了卢植一眼,坦
然道,“卢令此言有理;如今须得彻查黎阳营中究竟有何变故。只是御史台何人可为此事?不知卢令
可否推举一人?”
“这……”卢植抚着胡须,犹豫地看着董卓,又是叹了口气。
“董将军,”诸葛亮看准了机会,开口道,“不如董将军推举一人,如何?黎阳营统帅是董将军从子
,营中又是并州军士最多,理应由董将军选一才德兼备,董将军也信得过的人。”
“哦?”董卓脸色和悦了两分;他沉思片刻,便道,“既如此,不妨遣侍御史刘诞。”
“刘诞是何人?”
“回陛下,刘诞乃刘焉之子,汉室宗亲。”
刘焉之子?董卓既能推出此人,想来也是没有威胁的一名庸才。诸葛亮无可抑制地抽了抽嘴角;若是
刘焉此子和他兄弟刘璋一般软弱无能,那便再好不过,正好由得曹操操纵全局。“甚好,甚好;即然
是汉室宗亲,遣他去黎阳朕自是放心,”诸葛亮和睦地说道,“只是御史不熟军事,就刘御史一人怕
是不够。朕有意遣曹司徒之子曹操随刘御史一同前往黎阳,从旁相佐。既然议定了,便要烦劳卢令拟
写诏书了。”
他这番命令说得再自然不过,一旁卢植既没有异议,也没有犹豫,而是直接应下了。似乎也没有谁能
再找到什么理由反驳眼下的安排,就连董卓也没开口。但是诸葛亮看见董卓的脸色陡然变得铁青,长
眉扬起,目中全是怒火。那震怒的神情虽然稍纵即逝,但那种狰狞却让诸葛亮心下一阵战栗,有警觉
,更有疑虑。
显然,尽管董卓似乎对曹操毫不关心,他却十分清楚曹操是何等样的对手。
十一月初二,刘诞、曹操二人出发往黎阳。一直到了十一月十八,曹操的第一封书信才终于送到洛阳
。曹操在信中说,郑泰所言非虚;董伯征为人处事颇是蛮横,飞扬跋扈,无视军中律法,已至将官多
有不和,军心不稳,如今他们正在小心查证。
收到曹操书信后不过五日便得张温军报,说是大获全胜,雍凉基本平定,王国伏诛;如今皇甫嵩正领
六千骑一路往张掖、酒亭追击逃匿的韩遂。这一切当真是按照最理想的方式展开。诸葛亮提出让张温
先回军镇守扶风,尚书台中无人有异议;而周毖更是进言让皇甫嵩在凉州行州牧事,也好抚慰羌人,
安顿流民。初听得这般安排,董卓先是沉默;待周毖等人说完后许久,他这才言道,“只是张卫尉久
居洛阳;将皇甫义真统领已久的雍营交予他,臣以为,或许有所不妥。”
这次是卢植应他,答道,“董将军,张大人不过暂领雍营;更何况如今却是凉州更需皇甫将军。”
董卓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也未将话说出口来。
十二月初,闻扬州山越又乱,官府狼狈不能敌。这一次是袁隗和卢植两人共同提议,请河南尹朱儁南
下平山越。十二月十五,朱儁率三千人南下,往九江、丹阳两地。朱儁即去,本随朱儁驻守河南的原
何进部将吴匡自然是暂时接过了河南尹的职责,统帅河南兵马。朱儁放走,曹操的第二封信便送到了
。信是在曹操亲兵先送至曹府,再由曹德亲自送到他手中的。只是这一封信却比第一封更简短,也更
语焉不详。信中只说,军中人心不安,恐有变动,但即领圣命,定当见机行事,依律处置不法之徒,
以保黎阳营安定。
诸葛亮将“定当见机行事,依律处置不法之徒,以保黎阳营安定”这句话来回扫了几遍,心下已是隐
隐察觉——曹操大约是准备动手了。
这一切都发展得太顺利,以至于诸葛亮心下更是警觉。这才短短两个月,雍营已在张温手中,朱儁离
开河南,而黎阳营也只怕要生出枝节来。他本无借山越调开朱儁之意,只是如今平山越也无旁人可用
。而曹操有意在朱儁方离河南之际向黎阳营下手,这也是他未能预料的。将这几番动作凑在一处,董
卓焉能安坐?洛阳城中到底还是大多董卓兵马;若是董卓当真怒了,决定铤而走险,只怕又是一场天
下大乱。
如今只希望曹操做事足够缜密,莫要让董卓听到任何风声。
25.兵变
之后近十日诸葛亮几乎是天天召董卓来明光殿中议事,可也一直未从董卓的神情举止中读出一丝的异
样。十二月二十八日晨,少府官员来报,荀慈明老先生就快到了,已经在洛阳城西五十里的小县中。
“荀老到了?这实是一大喜事!”诸葛亮转向一旁的荀攸,笑着说道,“先生可是当与文若先生一同
去迎?我自当许你们的假。”荀爽的到来终是让诸葛亮暂且分神,以至他这一日并未召董卓入宫议事
,这才未察觉丝毫蛛丝马迹。
红日渐渐西斜时候,荀攸荀彧二人在洛阳城西十五里的道口迎到了荀爽。他们只是在孩提时代见过这
位名扬天下的族中长辈,如今面对着白发苍苍的荀爽,不免恭敬太过,竟显得几分小心翼翼和拘束。
荀爽并不引以为意,只是像个寻常长辈一般,随口询问他们二人家中长短,事业起伏。待听得荀攸现
任黄门侍郎,荀彧为大司农丞,竟成了董卓的左膀右臂,荀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数年前便与我说过,”荀爽笑道,“颍川地灵人杰,才德辈出,但将来最出名的,定是荀文若,
荀公达二人。他确实能识人啊!”
荀攸与荀彧对望一眼,一时皆是无话。难道荀爽口中的这个“他”,竟是……荀攸正想开口询问,却
发觉马车已是到了洛阳城下。这时天已经差不多黑透了;洛阳四面的城门皆是紧闭,只有西南的津门
尚且开着。他们回来得正是时候,终于随着十数旅客赶在津门关闭前入了洛阳城。突然间荀攸只觉心
下生出了一丝微妙的不安。按照惯例,洛阳最后一座关闭的城门应是正西的雍门,因为雍门正对着市
场。今日为何毫无征兆地,却改成了津门最后关闭?
天子脚下,一扇城门的开关亦可撼动天地。
待入了城,荀攸心中的不安却是更重。今晚城中来往巡逻的兵士却也太多了些,几乎可比董卓入洛阳
城的那一夜;四面八方都是脚步声,嘈杂中带着急而不乱的笃定。
“公达,”荀彧突然唤了一声,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公达莫不是想多了,”荀彧柔声说道,
“城中这般景象定是有来由的。你看这巡逻的兵士中多有丁都尉的北军,是也不是?董将军更不是十
常侍那样的人。”
荀攸半晌不答话,一时间只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和脚步声。过了足足近一刻钟,荀攸突然抬起手来,
指着前方说道,“文若,看!”
前方正是丁原的府邸,如今正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兵士;他们手中的一个个火把连成一片火海,亮得
刺眼。毋庸置疑,这些尽是董卓的并州军——其实从城南往北走了才两里路,便已不见北军,周围只
剩下并州军。荀彧也是沉默。半晌他说,“且让我上前问了一句;董将军手下几员副将我大多识得,
当能问出些事来。”
“文若不可!”荀攸一把拉住荀彧的手腕,道,“何必问?若是当真问出什么了,怕是便要有去无回
了。”他顿了一顿,吩咐赶车人道,“就在前面右转,往东去二里再折往北上;我的住处便在三公府
东北。你控住车速缓缓过去,尽量莫要惹人注目,也切莫停下。若有人来拦吾等再另作道理。”
马车才刚刚绕过一个路口开始北行,果然便有兵士拦住了他们。荀攸只说自己是出城接族人方才归来
,但故意不主动提及姓名官职。领头的小卒倒也没想起来盘问姓名,只是严肃地告诉他们,洛阳城中
出了点事,所以无论何人都必得立刻归家,不可在外逗留。不出荀攸所料,之后果然便有三四小卒跟
在他们马车后,一路护送他们回府。既然有兵士跟着,车上几人皆是沉默。路过三公府的时候荀攸侧
头望去,就看见已有士卒立在三公府周围,还有一队队兵士正往这边赶来。他抿紧了唇,一向平静如
深潭的一双眼眸里已是腾起了怒火。
待终于回到自家府中,关上了院门,听见门外兵士渐渐走远,荀爽这才终于开口。“公达,就算方才
这一路过来看着似乎剑拔弩张,但或许另有原由。”荀爽拧着眉头,声音却是笃定,“仲颖他绝不是
犯上作乱之人。”
荀攸一怔,几分惊讶地看着自家从祖父;之前他从未见任何人直接称董卓为“仲颖”。但眼下还不是
询问此事的时候。他呼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大父,攸亦觉得董将军不是犯上作乱之人,但人心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