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 下——糖小川
糖小川  发于:2012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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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右清点点头,“是不是想我抽烟的样子,于是就抽抽看?”

向南斜过眼睛来看,淡定地吁出又一口紫色烟雾,“你自作多情了。”

邵右清“噗嗤”一笑,他愿意这样相信,向南承不承认那是另一回事情。

两个人抽完一支烟,浮标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了,那边沈维君招呼他们回去鱼塘边钓,向南挥挥手示意不去。

“其实S市这几年经济发展很好,与其大家抱一块儿受穷,来个有能力的官,贪点就贪点吧。能力和态度,我更看重前者。”

向南笑着摇头,“邵总说话的口气,好像自己是指派官员的上级领导了。”

“我等小民,也就在这里高谈阔论一下。”

“你算小民?人家说S市开赌场,办娱乐城,没有黑白两道照着是经营不下去的,谁见了你邵总都要称呼一声大哥。现在街上都有人被开枪打死,乱成这样,富也富得不安生。”

“治安也没有差到这种程度吧?枪我这里反正是没有,几年前你给我改装过一支气枪,子弹打没了,我一直放在家里摸着玩。我听说有些地方上,警匪一家,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开厂不用本钱,直接去码头抢原料,我还没有张狂到这种程度。搁以前我会,现在不是没那个狠心,而是……我不傻,这样子闹腾总会有被收拾的一天。”

“你撇得倒是干净。”

“我不是说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说我是在做正经生意。”说着他抬起他的左手,“你看看我这只手,如今还能去赌吗?伸出去我都觉得不好意思。经营赌场什么的,来钱是快,所以也就轮不到我头上了。我只是跟那些人还有交情,他们知道我过去干什么的,不来惹我。对了,你还记得老代吗?”见向南点了点头,邵右清继续说下去,“他就跟我说,在中国没有暴利是挣不来大钱的,而没有一个有钱人是经得起调查的。我充其量只属于这其中的一份子,做黑社会老大,你太看得起我了。”

向南没有说下去,因为觉得邵右清这套官方说辞太避重就轻,他收拾收拾渔具,一条鱼也没钓上就准备走人。

邵右清忙拉住了他,“别忙走啊。”

向南低头看他,抿紧了嘴不说话。

邵右清的脸扭成一团,“你看我像黑社会的吗?”

“我又不是今天才认识你。”

“其实吧……”邵右清撅着嘴,“黑社会在每个国家都存在,存在即合理。你看台湾一些政府官员走马上任,还得去黑社会大哥那里拜码头。”

向南悠悠然道:“哦,那邵哥你去不去台湾混啊。”

邵右清给他气噎住了,“行,有句话说对了,政府才是黑社会!”

“不一样,我是官,你是匪。”

“就是做匪,只要招安一样可以有活头吧?”邵右清咧开嘴笑,“你招我不?”

“你没诚意。”

向南挣开他的手,提着渔具包往回走,邵右清没去追他,回头提了提鱼竿,蚯蚓早就给吃得差不多,河里的野鲫鱼到底精,居然留了剩下的一半饵在钩子上。他掏出手机,让厨房那边上菜,在他后面,不少人已经站起身去跟向南搭讪,看他一副要走人的样子,正极力挽留他吃饭。

最后连沈维君都挤眉弄眼要向南留下来,然而向南谁的面子也不给,说走就走。

邵右清在河边远远看着,并不上前,心里却道:“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很默契啊。”

沈维君留下来吃饭了,这顿饭从中午一直吃到傍晚,期间收了餐桌打了几个小时的牌,到夜幕低垂时,沈维君已经赢了万把块钱,而且赌局越来越大。

正在兴头上,突然听得外面一个沙嗓子爆喝一声,“不许动!”

一桌人正愕然,已经有警察冲了进来。

有个市府里的头头站起身怒道:“干什么呢?”

“抓赌!”

“也不看看这里都是些什么人?”

那警察看了看,冷冰冰道:“不认识。”

官员和老总们正要掏手机各自打电话,早有人上前来把手机抢下,将人铐住。

邵右清没有反抗,他乖乖配合警察伸出手来让人家铐。这些警察都是生面孔,显然是有人安排好了,要将他们这些人以抓赌的名义扣起来。

深夜时分,一行人还给扣着,要命的是这里是郊区,他们给扣在乡镇派出所里,不许打电话,不许离开,只有一个面色如铁的中年警察坐在长圆桌的上首。他的肩章显示他至少也是个厅长级别的,这就不是简单的乡镇派出所所长了。

“交代材料不一定要写自己的,也可以写别人的,能写多少是多少。大家都是聪明人,今天这个事情捅出去,党纪国法摆在这里,不少人的乌纱帽保不住不说,我敢保证你们从此仕途无望,还要有牢狱之灾。”

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邵右清第一个欠了欠身,用左手握住了一支水笔,低下头开始写字,他读的书不多,字可以认全,但是写是另一回事,桌子上沙沙响着,他的字迹歪歪扭扭,仿佛一只笨拙的蚕在吃桑叶。

其他人于是也一声不吭地开始写了起来。

第四十八章:舍得

沈维君回到宾馆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他到卫生间里冲了个凉,洗掉一身的汗臭味,然后穿着汗衫短裤用毛巾擦着湿头发就走了出来。

“哎呀……多亏了你那个表弟啊,他一下子交代了四十多个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人可以作证,清清楚楚。尤其是这次给逮起来的,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我全有了底,然后各个击破容易多了。”看见向南还是忧心忡忡,他忙道,“别急别急,做这种事我还没经验?一来这次请客吃饭不是你表弟出的主意,是人家托他牵头而已,怀疑不到他身上。二来,我选了一个看起来最胆小最容易泄密的人,把他放了,让里里外外都以为先交代的是他。反正看材料的就我跟杨局,这样即保护了你表弟,又乱了军心,关起来的那些当然知道这次就不是冲着抓赌去的,嘿嘿,一共交代了两百来号人。看着吧,这下外面该炸开锅了。”

向南道:“先放出去的那个,要派人去保护一下。”

沈维君笑笑,“你想得周到,只不过这人脚底抹油,怕是闪得快,现在想宰了他的人不少。我说,邵右清那边要不要派人去盯着,我们玩的是无间道,他要是暴露了,非常危险。怎么说他也是你表弟,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疑心他的人肯定也不少。”

向南摇摇头,“不要欲盖弥彰,再说他身边也有不少人,应该可以自保。”

“那就听你指挥。”

向南掀开窗帘的一道缝,朝下看了看,“有人三次从大门口晃过去了,你赶紧换个地方吧,这里不安全。”

“不至于吧?这么快?”

“你是省厅派来的人,他们一想就明白了,赶紧收拾收拾,我叫人送你去车站。我们在这里的工作已经到头了,接下来是别人的事。”

“你走不走?”

“我不能马上走,一走了目的性太明显,我爹妈还在这里,我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沈维君于是从旅行包里拿出长裤套上,又跟向南交换了一些看法,十分钟后他已经收拾停当,离开了旅馆。向南为防止有人发现他和沈维君深夜在这里谈话,便没有跟他一起走,他在宾馆楼道里等了一会儿,戴着棒球帽,晃荡着胳膊,避开闭路电视的镜头,从后门离开了。

沈维君和向南的这一番对话,邵右清并没有亲见,不过他心里已经猜了七七八八。首先他没有想到向南有这么狠,这么雷厉风行,这么泰然自若地将他往这个局里扯,当他还晕晕陶陶地陷在感情里患得患失的时候,向南已经把自己算计上了。他心里知道应该这样,换自己也会这样,可是真这样了,他心里蛮不是滋味的,甚至很委屈——他算计我!他竟然这样算计我!其次,邵右清有点后怕,当时他写交代材料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甚至脑袋里只回忆那些他知道的,可以交代的,其他个人的利害得失,他全然不顾了,他只想着我帮他越多,他心里越感激我。等他回到家里把这个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他想我会不会一厢情愿了?我跟他,什么协议什么合同都没有,他没答应我什么,届时我完全处于被动,能提出的条件就少得可怜了。如果向南是个脑筋转不过弯来的,要大义灭亲做出表率,难道自己真伸出脖子让向南给砍了?

邵右清很累,情绪低落,思绪紊乱,不过他睡不着觉。

挨到第二天清晨,他走进刘惠玲和邵佳楠所在的那一间卧室,一大一小正在大床上酣睡,小碎花的薄被单趁得两张挨在一起的脸粉若桃花。

他一直闹不明白刘惠玲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然后他回想起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上床,他并没有怜香惜玉,跟往常和别人一样发泄完毕,就翻身下床去洗漱。刘惠玲委委屈屈地哭了一阵,他没有去安慰对方,反而自以为雄风大展,把一个小姑娘折腾惨了。

这样一个自己,刘惠玲会爱上才怪。

他又回忆别的男男女女,发现他们巴结他,讨好他,不见得是因为他多可爱多有趣,多半还是看在钱的面子上。那些漂亮鲜活的生命,当他们靠在自己怀里的时候,那种感觉跟靠在一个脑满肠肥的糟老头怀里,大概也没什么分别。

什么时候,自己已经烂到这种地步了?

邵右清伸出手去,邵佳楠新近刚刚过了一周岁生日,天热,就剃了个小光头,一张胖乎乎的脸,加上脑袋滚圆,跟他小时候极像。他摸了摸孩子的脸蛋,粉嫩的,柔软的,细腻的,散发着香味的小身体,他将来会变成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混蛋吗?

他略一回头,发现刘惠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瞪大眼睛戒备地望着自己。

“你怕我?”

“你这么不声不响地突然出现,就跟条狼似的。”

邵右清“噗嗤”一笑,“他娘的!”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密码是孩子的生日,你给我生孩子,我说过要给你一百万的,里面现在是三百万。”

“我不卖儿子。”

邵右清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换在以前,他大可以轻飘飘宣告:这事由不得你做主,别闹得人财两空。现在他懒得计较这些,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说实在的,三百万换个孩子,很多人会干的,尤其家里穷得跟你那样的,你不换,我很高兴,我相信你能好好把孩子养大。你带着他离开这里吧,想去哪里都行,也不用让我知道。以后要嫁人了,孩子可以改姓,等他成人,你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他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惠玲急得从床上坐起身来,“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得罪了人,恐怕要连累你们的,所以你带孩子走吧。”

刘惠玲的眼里瞬间滚下泪来,“那……那你怎么办?严重吗?”

邵右清抬手给她抹掉,结果新的泪水重新淌出来,滑过他的手背,“哭什么,你不是一直咒我死吗?”然后他撇撇嘴,洋洋得意,“哟,一夜夫妻百日恩,舍不得啦?”

刘惠玲不表态,单是哭。

“你跟我吵的时候,不也挺泼的,把家里电视机啊窗户玻璃啊,全给砸了,就你这样的母老虎我都肯要,你说我还有什么地方不够意思的?”邵右清客串情圣还是演技一流的,只在于他想不想,“现在反悔啦?晚喽!”

“你是不是……要坐牢?”

“呸!闭上你的乌鸦嘴!”邵右清笑骂。

“如果你去坐牢,我等你。”

“在外面等我的人都排队呢,还轮不到你。你不用等我,我是看上别人了,不要你了。”邵右清站起身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不信哪?我都懒得跟你说,他在我心里,比什么都重要,至于你,你就是个狗屁。你赶紧滚吧,免得我一觉醒来又后悔,记住别跟你家里人说你去了哪里,学你那个弟弟,跑得无影无踪才好。”

说着,他哼着下流小调一颠一颠地走出房间,回到走廊东头自己的大卧室,翻身上床,闭上眼睛。

他是真的累了,睡得跟条死狗一样。

邵右清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他是饿醒的,起床后他打开房门冲着楼下吆喝,让厨房里弄点好饭好菜来。

他睡着的时候天是亮的,醒着的时候天又黑透了。

厨房很快端来四菜一汤,他在膝盖上铺了餐巾,盘腿坐在床上,举着筷子大嚼起来,一直吃得连打两个饱嗝才尽兴。打开手机一看,电话都快被打爆了,无数条短信提示未接来电,各种各样的人在找他。

他翻了一遍,最后一个电话是向南打来的,他只打了一个,另外还发了条短信,问邵右清人在哪里。

邵右清打电话回去,向南几乎是马上接了电话。

“你在哪里?”

“怎么,担心我啊?”

向南一听他说话的口气是这幅调调,就知道他没事了,“我还以为你让人给砍了分尸,那天第一个放出去的,让人用枪打死在家里了。”

“现在那些人越是丧心病狂,你们的证据就越多,急什么?”

“阿清,你……你口气不对。”

邵右清冷笑,“我要是让人给开枪打死在家里,你心疼不心疼啊?”

“……”

“向南,你真狠,比我狠!换做我,舍不得让你牵扯进来的,我过去出来混的时候,从来不把家里人扯进去,对我来说,你,还有舅舅舅妈,还有姥姥,就是我家人。你现在是预备大义灭亲了?”

向南冷冷道:“我说了,我是官,你是匪,那跟你出去混黑社会连累家人是两码事。”

邵右清还是笑:“你说的对,我跟你就不是一个档次的。我之前也答应配合你的,可是你不跟我打招呼你就这么干,向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心里难过。你口口声声担心我,可是你都没到家里来看过我,怎么,你以为我不会回家?我他吗的还就是回家了。行,你日理万机去吧,我不恨你,真的,我就是很难过。”

挂下电话,邵右清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向南现在估计忙到不可开交,就是真担心他,也抽不出空找到家里来。他事先也吩咐过家里的保姆,谁找都说不知道他在哪里,他要好好休息一下。所以向南打来电话,未必能知道他的下落,除非亲自跑一趟。

他幻想着向南可以把他从被窝里挖起来,然后抱住他说,“吓死我了,你没事,真太好了。”

其实谁也不是对方的生活重心,他爱向南总比向南爱他更多一些,只是过去,他学不会怎么样才能好好去爱一个人,也没有好好珍惜。

不怪向南。

可他就是很难过,无法抑制地难过。

第四十九章:同床异梦

向南来的时候正值半夜,邵右清迷迷糊糊间被叫醒,揉了揉眼睛,翻个身继续睡。

“阿清,你还没睡够?”

邵右清闭着眼睛摇摇头。

“行,你睡,你睡。”向南背过身坐在床沿,并不吵他,只静静地等。

邵右清还不满意,嚷嚷道:“把灯关掉。”

向南欠过身去,拍了墙头的电灯开关,屋里唯一一盏昏暗的夜灯也熄灭了,静谧的空气里只有向南动作时发出的窸窸窣窣声。他正走到月光下仔细辨认空调遥控板上的数字,然后举高了把温度调至不那么齿冷的25℃,想了想,再调高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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