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 下——糖小川
糖小川  发于:2012年06月24日

关灯
护眼

水盆里的水是温的,牙刷上的牙膏都挤好了。

向南低头看看,没了脾气,“你对人好的时候总是让人感动,翻起脸来又当真叫人受不了。你啊……”

邵右清垂首而立,默默受教。

向南一边刷牙,一边抬头看他,含着满嘴的泡沫嘟嘟囔囔,“甭跟我装孙子,我知道你肚子里几根花花肠子。”

邵右清一脸哭相,醉了的向南说话直白得很,不留情面。

端着底下垫的空脸盆接了向南吐下来的刷牙漱口的水,邵右清眼睛里湿漉漉的,“我对你好,都是从你那里学来的,其实很刻意,换个别人我都没那份心。大概是学不到精髓,所以最后总是凶相毕露。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就这样了,毁了?”

向南用毛巾擦了脸,心里一阵感慨,他将毛巾丢回水盆里,张了张嘴,又懒得说,干脆倒头背过身朝里睡了,并且很快呼吸均匀轻浅。

邵右清把水盆端出去,将毛巾搓好挂回架子上,于秀芬还在收拾桌子,头也不抬地问道:“他睡了?”

邵右清道:“没呢,拉着我要说说话。”

于秀芬摇头,“要我说,姓林的,那是高段位的狐狸精,看着纯得跟白莲花似的,你们两兄弟全栽在她手上了。这倒好,叫那什么鹬蚌相争,谁都没捞到手,她拍拍屁股嫁人去了,你们还是孤家寡人。她要是真纯,当初怎么就跟你这样的流氓勾搭上了?”

邵右清抿着嘴,绷了脸。

于秀芬也不客气,“嫌我说话难听啊?她甩了你我替她庆幸,现在她甩了向南,我心里真是……看样子她当初不跟你结婚,只能说明这姑娘精明着。我不该幸灾乐祸,报应啊!”

邵右清不想跟于秀芬争个是非曲直,于秀芬在他眼里,就跟妈一样,多半时候他觉得烦,但是想起来她只是舅妈,又觉得她可爱得紧。

“我去陪向南说说话。”

于秀芬甩了甩手,随他去。

邵右清先进浴室快速地冲了个澡,然后回到向南屋里,反锁上门,抬腿上床。

黑暗中,一只手慢慢伸过来。

向南几乎在他甫一碰触自己的皮肤时,便转过身猛推了邵右清一把,邵右清没防备,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我没想动你,动你我是你孙子!”

向南侧身躺着,冷冷地看着他,“你少来这一套,我知道你能忍,忍到最后还不是为了那档子事?”

邵右清索性不起来,就那样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沿,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向南,你要是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了,我立刻走。”

“我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邵右清仿佛早料到,笑了笑,“那你会送我去坐牢吗?”

向南腾地坐起身来,指着他的鼻子,“我告诉你,S市要反腐打黑,第一个枪毙的就是你邵右清!”

邵右清转过身来,握住他的手,用向南的食指对准自己的胸口,“你要开这一枪吗?”

向南居高临下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都有了杀气。

渐渐的,邵右清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来,“要是杀了我,你能平步青云,我会洗干净了脖子伸过来,让你杀。如果你真要来家乡淌这浑水,那我告诉你,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你杀得光吗?你忍心拿我来开刀?我这几年正经做生意,我犯得着走以前的老路?只是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你可以杀我,我只需要你给我一个公平,给所有人一个公平,如果你能够。”

向南无力地软倒在床上,低声一叹,“你走吧。”

邵右清几乎是跪在他床头,“不,我不走!”

“那你想怎么样?”

邵右清哽咽着说道:“向南,你看看我。”

向南没有回头。

邵右清把左手握成拳头咬紧了嘴里,“我知道你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我了解你,所以这是个死局。我不想这样,求求你,给我一点缓转的余地,我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也腻了,你要狠得下心,那就给我一个痛快,我没有怨言。”

向南屏息静听,邵右清知道这一贴下去,有效果了,他再一次恳求,“你看看我。”

向南迟迟疑疑地回过头来,邵右清把自己的脸埋到向南手心里,呼哧呼哧地喷着湿热的气体。

“你现在的样子真难看。”向南评价道,语调很平静温和。

邵右清“噗嗤”一笑。

向南抬手摸着他的脸,邵右清很英俊,前些年一脸朝气蓬勃的青春,然而他的长相残得很快,法令纹明显,眼眶下有青影,眼角略微下垂,眉心似乎永远有两道忧愁而愤怒的褶皱。他又道:“阿清,人的长相,20岁以前是父母给的,40岁则是自己修炼的,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第四十六章:姜太公钓鱼

半夜里,邵右清摸着黑离开了向家,当时向南还在熟睡中,呼吸轻浅,胸口均匀地一起一伏,他就着打火机晃动的微光仔细端详着,直到金属烤热灼伤自己的手指都不自觉。

向南的睫毛交织出浓重的阴影,在脸颊上排列成一个抖动的扇形花纹,仿佛一只扑动翅膀的蝴蝶。邵右清对自己说,他又回来了,我又可以抱着他了,我还能再把他留住吗?

浑浑噩噩醉生梦死地过了这么些年,有很多时候他觉得他已经忘了向南,结果他还是想着他的,想得心里发疼。

这次谈话,几乎是向南措辞最严厉的一次,不是说过去没有激烈争吵过,而是这一次,温和的向南变得杀气腾腾,眼神里有一种不得不痛下杀手的决绝。

邵右清心中惊惧万分,同时又产生出献祭般的虔诚。

我难道真是活腻了?

我有十恶不赦到非死不可的地步?

有两个声音在他脑袋里打架,一个说,善恶有报,终于有人来收他了,应该是向南,也只有向南配,就这样吧,这是最好的结局。另一个声音说,算了吧,他已经变了,他有了城府,有了心机,他是拿过去的情分来赌,他是引诱自己。男人都是有野心的,对金钱和权力的终极欲望可以超越一切快感,他只是在利用自己。

美人计!

不然他怎么就这样不设防地躺着?

看吧,我这样抚摸他,他都不反抗,他真是睡着了?

如果我上他的身呢?

当心底那个恶魔越来越发狂时,又有声音跳出来说道,你又要作贱他了?他被你害得还不够?没有你,他现在不知道有多幸福。他变是应该的,是理所当然的,而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他都是向南。

我答应了今天不动他的,如果我现在动他,他不一定会反抗,但是一定对我失望透顶。

邵右清在黑暗中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猛兽,他蛰伏许久,随时准备进攻,然而一动不动全身僵硬地躺在那里,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半小时过去,最后,鼓涨的欲望渐渐萎缩。他吁了口气,穿好衣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向家。

夜凉如水,到了外面被冷风一吹,他的头脑清醒了很多,照以前,他会在半个小时内找到一个泻火的对象,现在他觉得这样一点意思都没有,他知道那感觉,空虚麻木,心如死灰。

他在汽车的后视镜里照了照自己的脸,果然如向南所说,他现在的样子很难看。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当年他也曾年轻英俊,迷倒了无数人,包括向南在内,都喜欢在如潮的快感中专注地看着自己,一脸的迷醉。

他问过向南,都快看腻了的一张脸,还会觉得帅吗?

向南反问,“那你觉得我很帅?”

他看向南,觉得他每一个部分不见得很完美,眼睛不够大,鼻梁虽高,却不是最坚毅完美的线条,人中略长,另外牙齿也不是那么整齐。但是合在一起,这是向南,每一次这张脸上都给人一种新的感觉,百看不厌,大概就是一般人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最近几年他的睡眠很不好,后半夜莫名其妙就醒过来,有一多半的时候,他在梦里看见向南,各种各样的向南,开心的,生气的,难过的,得意的,失望的,甚至有时候,还会仰起头在高潮中低哑地呻吟。

邵右清觉得,他必须赢回他,就是死,也要抱在一起死。

梁厅长公务缠身,很快回省城开会去了,他回去的时候,还带走了林末幽。

向南这里需要帮手,梁厅长另派了一位同事过来。同事姓沈,沈维君,四十出头,他的做派跟梁厅长很不一样,雷厉风行,脾气暴躁,一嗓子吼下去,底下没几个敢吭气的。按说以他的年龄来讲,正是经营仕途的黄金年龄,偏偏私生活没处理好,倒不是他包二奶,而是她老婆也是个彪悍的娘们,官当得比他还大,率先在外面包起二叔来,两个人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最后离婚算数。

这个事放在今天的政府机关,不是多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不过对他的情绪和自尊都是很负面的影响,他一度消沉过。梁厅长这次把他派过来,也是希望他换个环境,换个心情。

向南去车站接沈维君,顺便安排住的地方,路上沈维君就忍不住八卦起来,“小林跟了老梁?”

向南“嗯”了一声。

“我还以为……”

向南一脸的无知单纯,“啊?”

沈维君笑着摸摸后脑勺,“哦,没什么。”

“你以为我跟林秘书是一对?”

“难道不是?”

“我跟她认识那么多年,要结婚早结婚了。”

“也是。”沈维君点头,随即又问,“小向,你怎么不找对象?你属马的吧?”

向南客客气气地回敬,“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婚?”

沈维君于是闭嘴,并且觉得因为婚姻失败,现在自己跟娘们一样墨迹。

向南将人领到了市府安排的宾馆入住,才放下行李,就有电话打进来,要约时间见面。

沈维君敷衍了几句,放下电话冲向南道:“还是我高中同学呢,这里的人真是神通广大,快二十年没见的同学,今天一个电话就找到我了。”

向南刚要说话,口袋里的手机跟着响了起来,一看是邵右清打过来的。

“在哪儿呢?”

“刚刚去车站接同事回来。”

“有空出来吃饭吗?”

“都有谁一起吃?”

“几个当官的和开发区的老总们。”邵右清老实交代,“我给缠得没办法了,知道你跟我是表亲,非要我约你出来。我不想和人家撕破脸,怎么样,卖个面子。”

向南浅浅跟沈维君交换了一个眼色,“要是不给呢?”

“哎哟,表哥!都是些什么人,你也得打打照面吧,心里好有个数。”说到这里,邵右清压低声音,“我是跟你站一边的。”

向南斜倚着桌子,也不坐下,考虑了三秒钟,他道:“我对吃饭没兴趣,不如去钓鱼吧?”

“钓鱼?”

“近郊区那边不少农家乐,听我妈聊起,想去看看,我这些年工作之余,经常钓鱼消遣。”

“哎,那也好,我去安排。”

第二天是休息日,向南和沈维君由邵右清开了车过来,将人接到了郊区一家名作“桃花源”的农家乐。

邵右清本想将人带到湿地公园那边的高档会所钓鱼,想想觉得不妥,向南并非那种美女在怀,美酒入肚就晕陶陶的昏庸之辈。他记得当年向南就曾评价过钱对人的影响,他说根据统计数据,年入十万的家庭,在中国是最幸福稳定的,我现在基本处于这个阶段,没什么不好。

农家乐是真正的农家乐,几亩桃园,几亩葡萄园,水塘里养上了鱼,钓上来就由厨师现杀了作成菜。

塘边的堤坝上,一字儿排开了那些本来约自己吃饭的官员和老总们,天气很热,骄阳似火,他们把最好的位置留给了向南和沈维君——那里有一株高大的老榆树。

沈维君笑得促狭,“也怪不容易的,都晒化了吧?”

向南扣上浅茶色的渔夫帽,在帽檐下抬眼一瞥,发现这些人的渔具显然是连夜购置,簇新簇新不像用过的样子。

邵右清凑近他,将折叠小椅摆上,抽出鱼竿,从塑料袋里倒出蚯蚓,一个个地串在鱼钩上。

“挺专业啊?”向南讽刺道。

邵右清嘻嘻笑,“钓鱼还用专业?小时候跟几个同学去乡下,就用大头钉弯成个勾,串上蚯蚓,不是照样钓?”他潇洒地作了一个甩竿动作,附近几个人都夸他甩得远,他也自鸣得意起来,和向南一样坐定,他看着浮标,又一声叹息,“还是小时候好,这鱼塘底下满满当当都是鱼,鱼钩又是一串儿七八个饵,咬上嘴那是挣得鲜血淋漓也脱不了勾,一点儿钓鱼的乐趣都没有了。”

才说着,向南第一勾起来,已经有一条比筷子还长的青鱼上钩。

他小心翼翼地拉掉鱼钩,还把鱼放回了水里,然后收拾渔具。

邵右清看着他,并不阻止,也不询问,果然向南转头道:“我去那边河里钓,更有意思一些,你去不去?”

“好咧!”

第四十七章:值得

向南和邵右清换了个地方,在鱼塘不远处的一株枫杨树下坐着垂钓,两人说话的声音即使保持正常音量,其他人也只能听得模模糊糊。

邵右清知道向南有话要说,他竖着耳朵听,也约摸知道他要说什么。谁知道向南看着前方流动的河水,招摇的水草,半天不搭腔,倒真像是来钓鱼的样子。

邵右清憋了一肚子话,也只好先存着。

那边池塘里钓鱼的每人至少已经钓上来五六条,几乎鱼钩一放下去就有鱼来吃,沈维君嘻嘻哈哈地和他们称兄道弟起来,一边谈论这池塘里有多少种类的鱼。

邵右清的浮标开始被扯动,他一提鱼竿,结果那条野鲫鱼咬得不牢,几乎眼看着“扑通”一声掉回河里。他摸着后脑勺讪笑,“呵,心急了。”

向南还是不吭声。

邵右清算是明白了,向南要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把椅子挪了挪,几乎跟向南挨着坐,然后重新装上鱼饵,将鱼竿一甩,投出去老远。

“我要是把我知道的事情全给你交代了,是不是能免死罪?”

向南看着前面的浮标,不动声色,“我不是法官,我不清楚,你要去问问量刑的。”

邵右清“滋”了一声,猛一拍自己的大腿丧气地直翻白眼,“那我要是配合你开展调查呢?”

向南微微皱起了眉头,最后摇摇头,“我就是来探个底,真负责调查的是司法机关的。”说着他回头看邵右清,“阿清,这事可大可小,弄不好真要掉脑袋的。我不想你死。”

邵右清笑着点点头,向南眼中到底是有关切之情的,“有你这句话,我觉得值了。”

两个人互相看了许久,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向南实在支持不住,猛地站起身一拉鱼竿。

邵右清笑了,鱼线上的浮标分明动都没有动一下,向南不是沉不住气,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灼热而熟悉的目光。他掏摸了一下口袋,发现夏天衣服穿得薄,烟和打火机都忘了带,倒是向南欠了欠身,从自己放渔具的包里拿出了一包淡烟。

“你什么时候也抽上了?以前还劝我戒呢?”脑袋凑在一起点上烟以后,邵右清愉快地吸着尼古丁,边去注意向南抽烟的样子。

向南吐出烟,一手夹着,不时用他修长的手指弹一弹烟灰,他抽烟的姿势很好看,一点也没有老烟枪的粗鲁,“我没什么烟瘾,想事情的时候偶尔抽上一根。”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