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衡能够脱离顾唯安身体而现形的机会越来越少，完全不像刚开始那么自由了。苏衡周围的黑暗渐渐消失，变成了快速变换的一桢桢画面，全部都是顾唯安的经历。嘈杂，无序，有哭，有笑。他们迅速地变着，不在苏衡眼前多做一分停留，直到画面逐渐扭曲，声音逐渐狰狞，仿佛久久不能平息的噩梦，盘绕在苏衡的身边，让他头晕目眩，倍感窒息。

恐怕现在顾唯安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苏衡不知道能干什么，只好拿着一柄折扇在手里不住地把玩。他生前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裂成一块块的碎片，和顾唯安的经历缠在一起，变得混沌不堪。他预感这劫难似乎即将来到。但是就算他和顾唯安同为一体，此事究竟为何发生？此事发生，究竟会带来什么结果？就算二人合为一体，为何他们现在都变得如此虚弱？

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仿佛重重的大山，狠狠的压下来，还未等你喘气，便自顾自地增加了压在人身上的重量。

可是他能做的却只有等，等着漩涡完全把他给吞噬，让他从这所有的纷扰中抽离，恐怕这样，他才能看清这场游戏背后的真相。

杨子泓从杨鸣尧那里回到工作室。他眼睛下面是浓浓的黑眼圈，脸色苍白，面容无光，看上去十分憔悴。

“顾唯安？”没有人回答。

他推开卧室门，发现顾唯安穿着衣服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背对着他。

杨子泓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把顾唯安扳过来。

还好。

只看见顾唯安双眼通红，满脸泪痕，平日里饱满的脸颊深深地凹陷进去。他眼珠转向杨子泓，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会儿，眼眶里又噙满了泪水，顺着脸往下淌。

“淮荣……”

杨子泓不可察觉地叹了一口气，心脏仿佛被扭结在一起，生生地疼。

“嗯，我在这里……”

顾唯安挣扎着做起来，整个人紧紧地抱住杨子泓，下巴磕在杨子泓的肩膀上，双手紧紧地抓着杨子泓的衣服。

“淮荣……淮荣……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杨子泓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到：

“乖，我只是出去办点事……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房间只剩下了安静。杨子泓觉得自己鼻子有点酸。这段日子里，顾唯安总会时不时地神志不清，要么安静地望着窗外不说话，要么抱着他叫他“淮荣”。

如果顾唯安永远变成这个样子，该怎么办？

他心里一阵发紧，头脑拒绝去考虑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此时此刻，只有逃避，才能给他一丝安稳。

顾唯安似乎哭够了，杨子泓稍稍把他推开了一点，捧起他的脸，痴痴地看着他。

那明明是顾唯安的脸。他的眉目，他的口鼻，他的气息。但是那眼神，确是如此飘渺游离，没有焦点，加上刚刚哭过，水气朦胧，显得十分脆弱。

杨子泓没忍住，含住了他的两片唇。

舌头通过微张的齿间探入了顾唯安的口腔，细细舔舐着里面每一寸粘膜。顾唯安的嘴又张开了一些，让杨子泓能够探的更深，双手也不禁抓住了杨子泓的头发。

那是他和杨子泓接吻时候的习惯动作，一瞬间，杨子泓心潮涌动，顺势就把顾唯安推倒在了床上。

顾唯安脸颊通红，嘴唇微张，每一次喘息都似乎点燃了杨子泓心中的火。虽然一瞬间觉得趁人之危并非君子做派，但是在头脑做出反应之前，身体就率先脱离了理智的掌控。

杨子泓轻吻着顾唯安的耳垂，轻轻顺着他的脖子一路吻下去，直到小腹。然后杨子泓的舌头伸出来，在肚脐周围打着转，继而向下。

顾唯安哼出声音，双腿屈了起来，双手无意识地抱住杨子泓的头。

在他头脑空白的一瞬间，嘴里不可控制地叫出了淮荣的名字。

杨子泓停了下来，用手背擦擦嘴，随即又覆到了顾唯安身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唯安，你叫我什么？”

“……淮荣……”

杨子泓拉起顾唯安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嘴唇轻轻吻着他修长的手指。

“你再好好看看……我是谁啊……”

失焦的眼睛不知道望向何方，但是有一瞬间突然有了神采，杨子泓确切地感觉到，那双眼睛看到了他，眼神闪过一丝浓重的哀伤。

“子……杨子……子鸿……”

说罢，顾唯安的眼神再次失焦，直到逐渐暗淡，最后，他合上了眼。

第二十三章：现实总和预想的不同

试了好几次，眼睛终于睁开了。眼皮虽然很沉，但所幸光线并不刺眼，所以眼睛很快便适应了环境。

浑身都好痛。

顾唯安眨巴眨巴眼睛，好不容易双眼重新聚焦，让他能够看清周围的样子。

昏黄的天边，积聚着厚重的晚霞。偶尔有几只鸟儿掠过湖边古书的树冠，枝丫树叶在翅膀的扑棱声里，微微地颤动。

啊……这样的天空……好美……

顾唯安很困，想闭上眼睛继续睡一会儿。

突然，像有什么掠过他的脑海，他一屁股做了起来，完全清醒了。

天？！空？！

为什么我会睡在野外？！

这才环顾四周，荒郊野岭，寂寥无人烟，四周灌木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有野兽跳出来。

顾唯安头皮发麻，身体僵硬。他试图闭上眼睛，晃一晃脑袋，然后从这个噩梦中醒来，结果身体的真实感越来越清晰，几经尝试，他终于彻底放弃了。

脑袋里昏昏沉沉，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苏衡！对了，苏衡！

顾唯安踉跄着站了起来，四处寻找那个随时跟着他的身影。可是什么都没有。

没办法，总不能傻坐在这等死。顾唯安决定去找人。

沿着湖边走，阵阵凉风逐渐让顾唯安的头脑冷静下来，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他记得他遇上了苏衡，后来逐渐被他的记忆吞噬，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消失。但是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湖面碧波粼粼，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点点金色的光芒。湖中的小洲上长着茂密的芦苇——呃，好像是芦苇——的东西。一片祥和景象。

不知道走了多久，但顾唯安连一个人影都没看到。但是因为天还没黑，他心中也还淡定，于是继续前进。

又过了很久，顾唯安已经觉得有些累了。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望着天边的晚霞发呆。

天色，似乎一直是这个样子。

这片天，不会变黑！

顾唯安觉得心里面“咯噔”了一下，突然有些双腿发软。身旁的灌木不断地发出簌簌声，这时在他听来，十分恐怖。

究竟该怎么办？到底该走不该走？这果然还是一个噩梦吧！

这时，悉索声变得急促了起来，“唰唰唰”“唰唰唰”，一阵一阵，非常有节奏。

顾唯安希望这个时候能有一道雷下来劈了他，死个痛快，也好过在这里备受折磨。

声音靠近了，而且确实是冲着他来了。

腿动不了，身体动不了，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肩膀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顾唯安一瞬间，觉得心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耳朵里“嗡”的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是头却条件反射一样向后转去。

顾唯安觉得，自己活了这大半辈子，那个时候的表情，一定非常怂。

眼前的人，不是苏衡又是谁？！

苏衡看见顾唯安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折扇挡住嘴，憋着笑，挤出一句：

“唯安……你……可安好？”

然后他转过身去，肩膀在那一个劲地抖。

见到熟人……虽然和这位“熟人”的关系有点微妙，顾唯安一颗悬着的心还是放了下来。他这才发现，苏衡旁边，还站着一位白衣少年。

少年把一头长发束在脑后，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上嵌着一双桃花眼，顾盼流转之间竟流露出一股若隐若现的媚气。

妖孽。这个小妖孽绝对不能让他活过十八岁！

正在顾唯安和少年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苏衡终于笑够了，一面揩着眼泪，一面对顾唯安说：

“唯安，这位是白非常白公子。幸好我迷路的时候遇上了他，不然我恐怕要在这野岭荒郊做一只冤鬼了。”

白非常。非常白倒是真的。这人的爹妈怎么起名字的，明明挺好看一孩子，怎么配上这名字就这么滑稽呢。

“啊，小白，你好……我叫顾唯安，叫我……”

说着便伸手过去想要和这个粉嫩少年握个手。

结果还没碰到少年的衣袖，少年张口就冲着顾唯安的手来了一口。

“……！”这人神经病啊！！乱咬人是怎么回事？！！顾唯安觉得这种事情太过无解，以至于他一句话都喊不出来。

“白公子，唯安他只是和你问候，并无恶意。”

少年一双桃花眼恶狠狠地瞪了顾唯安一眼，这才松了嘴。

顾唯安看着手掌上那一拍牙齿印，觉得万分诡异。他一边把湿哒哒的手在苏衡衣服上蹭了蹭，一边问：

“正事都忘记问了。这是哪里？”

还没等苏衡张口回答，顾唯安愣住了。他扯了扯苏衡的手袖，拍了拍苏衡的肩膀，然后捏了捏苏衡的脸。

不是吧！怎么……苏衡……实体化了？！

“这里是黄泉，便是你们人间所说的阴曹地府了。”

白非常开口说道。

顾唯安闭上了眼睛，立刻躺倒在草地上。

“唯安，你这是做甚？”

“等我睡着了，再把我叫醒。这绝对，绝对，绝对，是一个梦。”

第二十四章：会去黄泉的都是什么人？！

在黄泉呆着的都是什么人？除了常驻公务员也就是凡间人民们熟知的黑白无常牛头马面阎罗孟婆，那不就是死人嘛！

死人啊！

我顾爷遵纪守法身世清白助人为乐孝敬父母祖上三代都是良民啊！本来以为撞到鬼就够倒霉了，现在跑来这个地方，那不就意味着，自己莫名其妙地死了？！

顾唯安恶狠狠地瞪向苏衡，仿佛想要扒他皮囊吃他的肉。

“说实话，苏衡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凡间最后那几日，我被困在你的记忆里面出不来，也不知道你的情形如何。只道是有一次迷迷糊糊地昏了过去，醒来便和你躺在一处。我见你怎么也叫不醒，就先一步寻人去了。途中便遇到了这位白公子。”

这事说起来复杂。之前苏衡和顾唯安认为他们同为一体，所以才会相引相吸，记忆混杂纠缠。但是最后竟然到了这般境地，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按理，苏衡其实也没有错，不过是颠沛之中遇到了自己灵魂的另一半，他也只是被动地接受这一切机缘。但是他自己心里其实还是过意不去，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顾唯安终是因为自己才被卷了进来。

“此事，却是苏衡对不住你。”苏衡看着顾唯安，一脸真诚。

这么一来，反倒是顾唯安楞了一下，满头黑线，觉得有一点窘，乖乖闭上了嘴。

还有太多的问题没有解决。

为什么他会死？如果死了，为什么会掉到这种奇怪的地方，而不是直接被小鬼拖着去见阎王？难道这一切还有蹊跷？他自己在这里一头雾水，还活着的那些人现在作何反应？

他的父母，亲戚，朋友。还有杨子泓。

他隐约记得自己最后那几天，为了防止父母担心，都是住在杨子泓那里。每次神志不清之后，双眼浮肿，喉咙发哑地醒过来，都是杨子泓在他身边。

这家伙，就是太认真了。

他又想起了他们两个第一次发生关系的那天晚上。杨子泓那双眼，碧波荡漾，柔情似水，盯得他心里发痒。这之后，两个人的关系虽然不像情侣那般亲密，但是着实升温一大截。一切都似乎在向美好的方向发展。

有点遗憾。不过还好，一切才刚刚开始。没有太浓重的情，没有太深刻的牵绊，那人，应该会很快走出来。

想着，就觉得有点想哭。顾唯安揉揉眼角，想揩去他那几滴老泪，却瞥见白非常一手拉着苏衡的袖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他的脸唰地红了，一记眼刀杀向美艳的小正太。

“看什么，乱咬人的臭小鬼！”

“我看你自顾自在那里思索，脑子似乎转的也很快。怎样，可有什么头绪。”

白痴啊白痴。顾唯安，你想那么多有的没的，眼前这个小鬼才是最诡异的吧！怎么能忽略了呢？！

但是看他小小年纪，就这么死了，诡异一点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能有什么头绪。”顾唯安摸了一把脸，搔骚头发。

“整件事情太突兀了。你要说所有死的人都这样掉到荒郊野岭，那你们这里的办事效率绝对低的不行……光找人这一项，就得耽误多少人及时投胎。”顾唯安十分佩服说出这么一番话的自己。不愧是A大博士在读，在这种时候还能冷静思考，理智分析。

白衣少年一挑眉毛，笑了。那笑容带着三分邪魅，三分稚气，剩下几分全是不屑。

白非常朝苏衡蹭了蹭，说到：

“看来你还不傻，苏衡跑那么多路带我来寻你也还算不全是浪费力气。不错，这事确实诡异，因为你们两个，一个在生死簿并无记录，另一个则阳寿未尽，不该来这。”

苏衡和顾唯安面面相觑。想必这没有记录在案的就是游魂苏衡，这阳寿未尽的便是他无辜的顾爷了。

最不该出现在黄泉的两个人现在却到了这里，难怪他们一点官方说法都没有，想必是觉得自己失职，没脸见人。

还有，为什么白非常会知道这些？白非常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死的次数太多了所以成了这里的老油条？

不对不对，看他那口气，他根本不是坊间普通八卦，而是正统官方通告。

但是，白非常那副长相，实在是……跟顾唯安想象的那种龇牙咧嘴青头碧面黄泉官方相差太多。

“小弟弟，谁教你这些的？说谎可是不对的~”顾唯安准备去掐他粉嫩的脸。

他明显忘了刚才的教训。手还没碰到白非常，白非常一口就准准地咬住了顾唯安手掌的鱼际。

嗷嗷嗷嗷嗷嗷嗷啊！！！！！死小鬼你是狗变得么？！！

顾唯安甩着发红的手，一脸愤恨地看着白非常。

“我可没有必要对你们说谎，生死簿所有记录全在我脑子里，所以你们俩什么身份，我自然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臭小鬼，吹牛不带打草稿的是不是。

“敢问白公子，究竟是……”

“你们凡人想必是没有听过我，但是家兄的名字应该是知道的。”

苏衡和顾唯安非常紧张地盯着少年，等待着答案。

“家兄白无常，黄泉返阴局主事。”

“……”苏衡。

“……”顾唯安。

似乎是，遇上了了不得的大人物呢。呵呵呵呵。

也好，正好我们众多谜题未解，一来就找到可以管事的，却也是件好事。哈哈哈哈哈。

第二十五章：朝中有人好办事

“白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苏衡问白非常。

“你们刚才呆的地方是丰都的边界，想要去丰都城的中心，必须穿过这片林子。”

一行三人在阴暗的树林里晃荡。透过树冠的空隙，可以看见那片昏黄的天空。已经走了那么久，一直保持这这样的颜色。夕阳迟暮，仿佛预示着这片土地代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