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小白啊，那去到黄泉中心之后我们去哪里？”

白非常一直粘着苏衡，没有理顾唯安，还向他轻蔑地抛了一个白眼。

这个死小鬼！要不是看你哥还是个阴间大佬，我一定把你捆在这里任你自生自灭！

顾唯安拼命压抑住了想去捏死他的冲动，愤愤地吸着鼻子。

苏衡看着这一大一小耍脾气，十分无奈的摇摇头，然后笑吟吟地问白非常。

“我与唯安对此地甚不熟悉，能得到白公子的帮助实属大幸。可是，这到了黄泉，白公子打算怎么安排我们？”

“你们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现下我也想不出是什么机缘让你们从凡间来。来时的路上，我听你说你和旁边这个东西同根同源，这听起来倒是确实有几分意思，也不知道背后的蹊跷。所以，定然还是先到返阴局，见过了为兄再说。”

他说话都不看我！还有，那个“旁边这个东西”是怎么回事！死小鬼我惹你了么！

脚踩在枯黄的落叶上，发出咔嚓的清脆响声。头上不时有黑影掠过，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便迅速地消失在了林子深处。

三人无言。周围到处是悉悉索索，但却衬得此刻安静得骇人。

顾唯安觉得身上发冷，抱住手臂，缩了缩脖子。

他觉得这一记记天雷已经震得他七零八落了。如果说刚遇到苏衡的时候，他还只是抱着“啊仔细想想这件事情还真是不真实”的心态晃荡逍遥，那么此刻，他已经觉得自己的处境变成了人生最大的玩笑，关键是，还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看看白非常这个臭小鬼的样子，料想那白无常也是一朵开在悬崖上的奇葩。

还有，他现在身在黄泉，那么凡间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似绝非绝”。他突然想到了这四个字。

难道虽然魂来了这，但是肉身还没死透？还有机会回去？

不管怎么说，见了那个白无常，一定要好好把这些搞清楚。

正盘算着，眼前突然一片豁然开朗，一束束光线刺进来，晃痛了已经熟悉了黑暗的眼。苏衡打开折扇挡住了光，顾唯安则抬起手，反手挡住了眼。

还是那片昏黄的天，天边的晚霞积得厚重，幻化出紫红的流彩，这时看起来，是那么妖异。

继续往前，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路，道路宽阔，两旁的半空里各悬浮着一排灯笼。灯笼一个接一个排成行，沿着石路延伸到看不见头的另一端。

白非常终于放开苏衡，一个人先往前走了。

苏衡和顾唯安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夕阳的余晖照地青石的地板有些隐隐的泛着褐色，和着灯笼的光，倒显得有些哀怨。

顾唯安低头看脚下。嗯，果然没有影子。

果然鬼都没有影子。明明之前还整天对着苏衡“老鬼”“老鬼”地叫，现在倒好，自己都变成鬼了。

“此路直通返阴局的后门。若不取此道，绕值返阴局大门可要花比这多一倍的功夫。”

白非常的口气带着些许的得意。

哼哼，他其实就是一个小屁孩么，装。你给我可劲儿装！

果然如白非常所说，不一会儿，朱红色的大门就出现在了眼前。抬头，一块破旧的匾额，上面书有“返阴局”三个字。

就算是后门也修好看点啊。好歹主事的白无常也算是大名鼎鼎，怎么这么抠门的。

顾唯安暗自吐槽。

白非常在门前比划了一下，然后伸手一推，门嘎吱一声开了。

只见院里布置简洁，南边一树白色的杏花，树下青色的石桌配了四只小巧的石凳。金色的光线洒满院子，隐隐透出一种温馨的感觉。

哪里像“返阴局”这个怪名字听着那么阴森。话说这是要让鬼魂们来的时候有家的感觉哇？！

白非常示意顾唯安和苏衡跟上他，随即穿过院子，走进了里屋。

他安排顾唯安和苏衡坐下，这时，立刻有两只小鬼跑上来，为二人上茶倒水。

小鬼头上长着圆圆的角，一双眼睛十分大，几乎占据了大半张脸，滴溜溜直转，果然“鬼精灵”。

苏衡道了一声“有劳”，顾唯安则手很贱地逮了一只小鬼拿着玩。

小鬼在顾唯安手上扑腾来扑腾去，发出嗷嗷的声音。

“顾唯安，你真幼稚！”白非常鄙夷地抛出这么一句话。

“唯安，这样……我们初来，又是鬼魂，还有诸多事情需要劳烦人家，你这样怕是不好吧。”

听了苏衡的话，顾唯安才悻悻地放走了小鬼。只见小鬼一着地，吱溜一下就跑开了。

“你们先在这等一下，我去找家兄过来。”

好么，这一回到家，白非常立刻变了一副姿态，俨然一家之主的样子，分寸得当，礼数到位，跟路上那个随便咬人的死小孩简直判若两人。

白非常离开了，整个房间只剩下了顾唯安和苏衡两个人。

苏衡端起茶碗，品了一口，皱眉道：

“这是什么茶，怎么如此苦涩？”

顾唯安好奇，也端起来，伸出舌头抿了一下：

“味道还好啊，你这个人怕苦？”然后抢过苏衡的茶也喝了一口：

“根本一点都不苦。”

二人正欲争辩，屏风后面突然冒出个黑影。

此人一身黑色修身外套，袖口和领口都绣着特殊的花纹；腰间一根黑色皮带，皮带扣做工精致，闪闪发亮。宽肩窄臀，黑色的的长靴使那双长腿显得更加笔直。

这黄泉怎么回事，本来以为白非常那身宽袍大袖的装扮就是这里的主流了，怎么冒出一个制服系来。难道和我们一样也是鬼魂？但是经历刚才白非常的事件，顾唯安决定不要随便就把这里的奇葩当同类。

还没等顾唯安反应过来，黑衣人就一把搂过顾唯安，悄声说：

“这茶名曰‘尘世苦’。在凡间呆的越久，执念越重，尝起来就越苦。”

男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顾唯安十分无语地瞥了一眼和他紧紧贴着的男人，只见男人眼角飞扬，左眼下面一颗红色的泪痣。一头清爽的短发丝丝分明，不时搔在顾唯安脸上，有些发痒。

正在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离尘兄，在下好像说过，三月之内，不许你再踏入我这返阴局半步，难道在下记错了？”

第二十六章：流言皆是神话

男人一身和白非常一样的白袍，一根月白的腰带上缀着一块通透的玉佩，小巧玲珑，却更似女儿家的物什。他长发及腰，古朴的发簪只挑了其中几缕绾在脑后。

如果苏衡那样子的已是人间绝色，那么眼前人便是出尘仙子了。

一双明眼似桃花含春，两道弯眉如柳叶缠烟。虽然嘴唇紧闭，面无表情，但是无悲无喜，不怨不哀，神色从容，却反倒显得高雅非常了。

黑衣男人转过身去，邪魅的脸上一脸狗腿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可信。

“小白，不要生气呀……我这不是来看看你好不好么……”

“在下好得很，只是离尘兄要一直‘关照’，恐怕反而把在下折煞坏了。”

“小白~~~~”

黑衣男人蹭了过去，白袍男子淡定地向旁边一迈，躲了过去。

顾唯安一脸黑线。为什么白无常会长成那个样子啊！他不是应该带着高帽子，吐着长舌头，四处接引鬼魂的嘛？

白无常拉拉衣领，无视后面耍赖打滚的离尘，从容走到苏衡和顾唯安面前。

“事情我都已听非常说了。想着这却是我们返阴局的疏忽，才导致现下这一结果。二位莫慌，待我命人细细翻阅之前千年所有摄魂返阴的名录，再来探明，整件事情究竟为何。”

标准的官调调好么！顾唯安突然有点火了。自己既然阳寿未尽，被莫名其妙地拉来这里，这种事情就是你“细细翻阅”就可以打发的？！

白无常似乎看透了顾唯安的心。

“这位顾兄，且待我查明真相，了却了这桩怪事，自会送你返回阳间。”

“还能返回？！你确定那个时候我的肉身还在啊？！”

白无常本来没有表情的脸突然泛起了笑容。他一笑，眼睛弯弯眯成两道，眉目之间仿佛都染上了一丝笑意，显得十分平和，但是顾唯安却本能地把他和杨鸣尧联系在了一起。

那是什么感觉？鬼畜，对，绝对有点鬼畜。

“这你不必担心，丰都各部办事向来严谨公正，自不会冤屈了你。”

说着，转身对白非常说：

“非常，这二位在丰都之一切事宜，都由你照料了。”

“是。”

说罢转身便走。黑衣男人立刻扑上去：

“小白~~”

白无常一脚把离尘踹开，抖抖衣袖走了。

苏衡和顾唯安看着这一幕，再回想刚才白无常一副公事公办十二分专业的脸，一时觉得十分无语。

被踢开的离尘又晃到苏顾二人面前，一脸和善，问道：

“想必，二位是遇上了什么事，才到的这阴曹地府？”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啊？”顾唯安刚才的火还没消下去，满嘴冲味。更何况眼前这个人，穿着打扮一言一行都古怪的可以。

“苏衡与唯安却是在凡间因为种种机缘纠缠到一起，直到现在我二人都尚无头绪此事件究竟是为何。”

“他们二人，一人阳寿未尽，一人名不在录，出现在这里，确是蹊跷。”白非常找了旁边的椅子坐下，小鬼过来给他倒了茶。

“哦？这倒是新奇，小白他们返阴局勾错魂确是极有可能了。哎呀呀，我看这事可大可小，小白平日那么多事务要处理，干脆我去帮他查摄魂名录好了~”离尘说着说着就陷入了旁若无人的妄想，一双细长的眼里净是星星，背后似有粉红色的泡泡。

正当顾唯安在一边恶寒的时候，一个小个子黑衣小童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

“黑主子，刚才崔判官发飙了，说早些日子定下的阳间的几个恶鬼你还没给他勾上来，让我通知你，若再不务正业，他便禀报上头剥了你这身衣裳换回原样的！”

“哎呀，糟糕！就顾着跟小白吵架，把正事都忘了。”离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顾不得多说，随着那小童飞奔离去。

“刚才他说什么？”

“确是勾恶鬼无异。”

顾唯安和苏衡对视一眼，二人满脸皆是“莫不是？”这样的字眼。

白非常喝了一口茶，说到：

“离尘大哥是家兄的好友，掌着这丰都众多鬼兵鬼将，专摄人间恶鬼，领去地狱受罚。”

“那不是黑无常干的么？”

“嗯，黑无常是离尘大哥以前的名字。说是和家兄名讳太过相像，让他觉得别扭，所以自作主张改了。”

“他那身打扮也是？”

“说是他见到阳间凡军常这么打扮，觉得十分合适，便也自作主张把衣服给改了。”

“看着倒是威风凛凛，不怒自威。”苏衡摇起了折扇。

“……就他那张脸？”顾唯安一脸无语。

白非常安排他们在返阴局住下，只待白无常抽空查清名录，想必事情的来龙去脉便会清晰很多。

于苏衡，他已等了千年，不在乎这一时。反倒是顾唯安，好端端地变成个游魂来到这阴曹地府，他凡间诸多牵绊，该怎么办呢。

苏衡一收扇子，问白非常。

“白公子，不知可有什么法子，能够知道阳间之事？”

顾唯安听苏衡这么一说，整个人一惊，立刻精神了起来。

好人呐，不枉我在阳间的时候处处想着你！顾唯安几乎要摸一把老泪了。

“据我所知，唯有望乡台一处。只是望乡台在十殿第五殿，你们何去何从还未有定夺，不知是否可去。”

他接过小鬼递来的茶具，摆在了桌上。继续说：

“不过……若说你们遭此劫难，到这阴间来，想必多少也有地府的失职。若论弥补，让你们看一看阳间之事也未尝不可。”

顾唯安彻底来了精神。

“小小白~~~”狗腿表情尽显。

“咳咳。”白非常红了脸，故作严肃：

“不过且等我禀报家兄，如果可以，待他通报阎王大人，看如何定夺。”

顾唯安心花怒放，扑过去就要抱白非常。白非常见他过来，张嘴就要腰，结果这次顾唯安学乖了，千钧一发之际一躲，白非常两排牙齿扑了个空。正踉跄，被顾唯安一把抱到怀里，死命揉他的头发。

白非常嗷嗷乱叫，好不容易挣脱了顾唯安的魔爪，脸红到耳朵根，一双桃花眼似泛着水光，楚楚可怜。

“哼！顾唯安你这个无赖！混蛋！”说罢跑出去了。

要不是苏衡拉住顾唯安，他早就一个箭步奔上去，继续揉这个粉面团子了。

第二十七章：人鬼之事未有界

丰都的天空，永远是一个颜色。那是一种沉闷的黄，延绵无边际，越看越让人觉得压抑，仿佛鬼魂们身上的痴恨与留恋，浓重得无法化开。

出了返阴局的大门，抬眼就可以看见不知从何处延绵而来的黄泉路。上面熙熙攘攘，从凡间过来的鬼魂们依次在这条路上缓缓地行着。黄泉路边风景单调，除开那永远不会黑，也永远不会亮的黄色天空，便是无边无际的曼珠沙华。一片一片，妖异非常，一直开到看不见尽头的远方。那些黑色的身影，似埋葬在这一片通红之中。那红如此放肆，仿佛要用尽身上最后一分力气，诉说红尘历经的每一件过往。

白无常自那日见面之后便没有再现身，说是近来凡间天灾人祸皆频繁，他和黑离尘打了鸡血也还忙不过来，查阅摄魂录的进度便也慢了下来。

见顾唯安百无聊赖，又时而忧心忡忡，苏衡便拜托白非常带他二人在这鬼城游他一游。

白非常看着苏衡那一双充满笑意的和善的眼睛，满脸通红，点头答应了。

站在返阴局的大门口，身后是返阴局高高悬挂的匾额，眼前则是缠缠绵绵的枯黄与深红，苏衡感叹：

“果真生前贫富贵贱，在这鬼门关前面，却是一视同仁了。大梦一场，来去匆匆。前尘事不可忆，来生缘不可知，这轮回往复，现下看来，究竟是喜是悲，反倒难断。”

顾唯安没有那么诗意，他看着那些鬼魂，觉得他们很像即将入囚关押的罪犯，孤独，寂寞，这让他觉得十分不适。转头对白非常说：

“小小白，那里那么挤，难道我们还要插进去？”

“自然不是。黄泉之路是给凡间鬼魂入冥府所用，除了摄魂的鬼差，旁人都不会去走。如果我们要看鬼城，自有其他的道路可行。”

说着，他带苏衡和顾唯安沿着返阴局的外墙走了一段，拐角处，果然出现了一条路，周围一样悬浮着两排灯笼，随着路笔直地通向远处。

“走吧！”

这一路却并不像返阴局后门那条那样荒凉。一路上，除了远处的黄泉路，沿途还能看见各种店铺，有妖艳非常的老板娘，小帕挥着，转身就看见她屁股上一条毛蓉蓉的尾巴；也有青面獠牙的店掌柜，面露凶光，一脸狰狞，却还笑着问你有何吩咐，让人觉得实在滑稽。

“想不到这鬼城里，也有一片人间景象。”

“善恶有界，人鬼却未必分明。人有恶人，鬼有善鬼，人鬼之事，哪有那么泾渭分明呢。”

“哟，小小白你还挺早熟~”顾唯安插嘴，被白非常非常白地瞪了一眼。

三人且看且行，优哉游哉。一路上，苏衡独爱奇巧玩物，白非常和顾唯安则是一小一大两枚吃货，因为抢东西而龇牙咧嘴，你撕我抓的事情，他们吃了几家店，便发生了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