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下一个瞬间,他就懵了,因为眼前一花,他已经被完颜均轻轻松松地抱了起来,身体无力地靠在他强健有力的怀里,看到盯住自己脸的凛凛目光,云舟的心紧张地咚咚直跳,他以为他会杀了他,掐死他,或者将他狠狠地摔死在地上。他甚至害怕地闭上眼睛,等待下一瞬痛楚的到来,但是这些都没有发生,他只是感到耳边有轻微的风声缓缓流过,然后后背接触到实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被完颜均轻轻地放在了床铺上,刚才的动作过于轻缓,以至于他完全想象不出是眼前这个凶狠的男人做出来的。
“别惹我,我脾气不好。”
“啊?”
云舟讷讷地,很显然,他还没有从刚才的“刺激”中清醒过来。
“我会忍不住想要惩罚你。”
话音刚落,他的唇齿就贴了上来,上一刻还是的小心翼翼的动作,这一刻就变成了完全粗暴的啃咬,毫不留情地撕咬着他嘴唇上任意一块肌肤,不一会儿云舟就感觉到嘴唇刺痛,嘴里鲜血淋漓,浓重的血腥味使他一阵阵地反胃,偏偏浑身无力,推也推不开,在那人肆意的狂暴之后,有一粒凉凉的药丸从完颜均的舌端滑入他的口腔,迫使他咽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
云舟剧烈地呛咳着,好一阵子才将那颗药丸吞下肚去,而完颜均则坐在一边,凉凉地看着他咳得快吐的样子,嘴角边那一大片区域全都沾满了红红的血,全是云舟的血。
好不容易吞下了那颗药丸,不一会儿就生效了,筋骨中的痒痛渐渐平息了,胸臆间的无力感也得到了缓解,云舟有气无力地侧躺在床上,汗水湿透了重衫,连动一下手指都难。
“听话,就给你解药。”
对于他的话,云舟已经没有力气去回应,也不想去回应了,浑身上下像是刚从水里捞过一遍,所有的感官都很迟钝,唯有嘴唇那一块的刺痛格外鲜明,他都怀疑自己唇上的肉是不是被活生生咬掉了一块,不然为什么出口的话语听上去如此破碎,像是吹散在风里的细碎沙砾:
“……你……休想……”
……
仅仅只是经过了短暂的一夜而已,可是当余生他们重新踏足山下的土地之时,却发现这个小小的江海县已经天翻地覆。
风雨如晦的早晨,没有行人,没有商贩,店门紧闭,街上只有三两行人,行色匆匆,偶尔有不谙世事的孩童从窗口探出脑袋,都被父母关上了窗户,整条街被笼罩在紧绷的气氛之中,仿佛随时都会在沉寂中消失,也随时都会在沉寂中暴动。
“喂,你们,站住!”
一小队巡街的士兵发现了行迹可疑的余生一行,上前来打量了他们四人一眼,恶声恶气地问:“从哪儿来的?大清早地鬼头鬼脑上哪儿去?”
宁玉麟笑笑,好脾气地说:“回各位军爷,小的几个原是山上的猎户,昨晚上山狩猎去了,就留宿在后山,谁知今儿个一大早回来就发现这里变了个样,敢问军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听他们说是山上猎户,那几名士兵没多怀疑,其中一个嗤笑着说:“打扮那么土气,一看就是一群土包子,连那么重要的事都不知道。咱们江海县昨儿个来了个京里派来的灵蟾教大国师,现在就在县衙门口施法呢,我看你们早点儿去没准还能捡两粒苞谷壳,去地迟了恐怕连灰渣子都不剩了,哈哈。”
“怎么说话呢你?!”
不爽他那股子鄙弃的态度,张狂冲劲儿上来了就要发火,余生及时按住了他,赔笑道:“多谢军爷提醒,我们现在正要赶过去呢。”
说罢,就拉着张狂,一行四人一齐往县衙的方向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京里什么时候又封了一个大国师啊?”
问话的人是小墨,他刚才听得是一头雾水,小脑袋瓜子里装满了问号。
余生眉头紧皱,从方才开始,他脸上的神情就异常凝重:“只怕又是那帮子人使的障眼法,先去看看他们搞的什么鬼再说。”
一路上各条街道都僻静地不像话,踩在地砖上甚至都能听见自己哒哒哒的脚步声,安静地好像没有人居住一样,偶尔能看到迎面走来一两个布衣百姓,手里捧着鼓鼓的米袋,带着一脸古怪的笑容从他们的身边经过。到了县衙门前,他们这才明白这满县城的人都去了哪里,大大的会场挤得那叫一个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就连县衙门口的那对石狮子都差点要被挤翻了,一帮子官兵在外圈管都管不过来,老百姓们手里拿着米袋,争先恐后地朝县衙前头的露台那边挤,那个大腹便便的吴知县被活生生挤到了大门口,肥胖的身子被按在门上人油都快被挤出来了,发出嗷嗷惨叫,后来还是被几个人拽着胳膊腿联手拖到了露台中央,这才有机会扯着嗓子大喊:
“别光顾着挤!先听我说!听我说完保管你们人手一袋米!”
他这句话可算奏效,刚刚还躁动无比的人群霎时间就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直盯向露台上的人,吴知县尴尬地正了正脑袋上歪掉的官帽,清了清嗓子,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函谷关,已经被攻陷了。”
人群中像是投入了一包炸药,顿时间,议论纷纷的有,大喊大叫的有,如丧考妣的有,气场一下子变得阴郁无比,嗡嗡的声音久久不能停歇,那个吴知县费了好大的劲才重新让场上恢复到他可以继续讲话的程度:“你们听我说,函谷关一个月前失陷,关外军队已经大举往江南进发而来了,为了防止关外军队攻占我江海县为枢要港口,也为了不让关外间谍流入境内,所以本县决定从今日起封锁江海县一切出入通道,另外本县求助于刘公公,特意找了灵蟾教大国师来帮助我们,大家以后不必担心没吃的,只要你们诚心信奉灵蟾教,成为灵蟾教教徒,大国师法力通天,会向天上的神仙借粮给我们。”
说罢,身后的县衙大门一开,从门内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大太监刘仝,看上去神色不太自然,被一个小太监搀着行走,但是动作略显僵硬,干笑着冲底下的人挥了挥手,然后就在露台上坐下了,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奇怪地紧。
“你看到了吗?”,宁玉麟问。
余生点点头,从他的那个角度可以勉强看到台上的情形,那名小太监一手扶着刘仝的手臂,另一手抵在刘仝的腰侧,表面看上去是在搀着他,但是从刘仝腰间隐约可见一小截寒光,看来应该是紧贴在腰伤的匕首:“他被挟持住了,成了任人操控的木偶。”
那么操控他的那个人是谁呢?余生的目光又移向刘仝旁边的那个黑衣人,那人个子高大沉稳,穿着一身黑,脸上还带着面罩,整个人阴沉沉地站在那里,像一朵压在人头顶上的乌云,就是远远地,那气势也足够压迫人。
“下面由大国师为我们施法,替我们向天神借粮。”
人们的目光都聚集到台上来,那黑衣人从容不迫地站在露台上,口中念念有词,手上做着手势,从腰间拔出宝剑挥舞了一阵子,然后大吒一声,只见阴云密布的天空变得更为黑沉,风吹草叶发出飒飒的声音,不一会儿,台上忽地爆发出一阵轰响,伴随着刺目的红光,当众人移开眼前的手,重新看向烟雾消散的台上时,忽听人群里发出一个惊喜的叫声:
“快看!天上下米啦!”
众人抬头一看,竟然看见阴霾的空中像落雨一样落下洁白的米粒,掉在地上沙沙响个不停,人们兴奋地又叫又跳,纷纷拿着米袋去盛米,装了一袋又一袋,唯恐装不够。
“我们无所不知的余老板,刚才那一手你怎么看?”,宁玉麟眼角弯弯,又笑成了个狐狸样。
余生只笑着说:“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小墨和张狂两人心思单纯,真真是被刚才天下下米的奇景给唬住了,差点也要撩起袖子接米去,这下听说内有玄机,不由惊疑万分:“难道说这些米是假的吗?”
余生摇摇头,努了努嘴:“米倒不是假的,只是天上下不了米,这米得天上有人给洒下来。”
小墨和张狂抓抓头皮,看向他所指的县衙高墙那边,歪着脖子盯了好久,脖子都快折了,这才终于看到高墙上头人影一花,探出了一两个黑黑的脑袋,一闪即逝。
“原来压根就没神仙,是有人在装神仙呀。”
余生耸耸肩:“神仙不爱操心凡间事,爱管人事的大多是凡人罢了。刚刚那个只是普通的戏法而已,只不过一般变戏法的没他那么舍得本钱,花这大手笔来下米,至于那个一闪而过的红光,就是再寻常不过的火药了,炮仗里取点硫磺,加点硫粉和硝粉就可以做出这效果。”
另外两人听得啧啧称奇,另外的人都忙着接米、捡米,根本不会有人去注意墙根子上那点事,只是余生感觉到了一束视线仿佛穿过重重人群射到他们这边,他别过头,对上遥远露台上那名黑衣人的眼睛,视线激烈地碰撞、摩擦在了一起……
是他?!
余生心里一惊,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完颜均,也没有想到他肯放下身份乔装打扮,但是下一刻,黑衣人的视线就不经意地移开了,好似刚才的一切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而已。
“凡是领了米的人,都已心甘情愿归于灵蟾教,从即日起便是灵蟾教教徒了,快点向大国师跪拜,祈求大国师保佑我们江海县风调雨顺,事事平安,免受兵燹之苦!”
吴知县说完,自己就带头跪了下去,台下的众人愣了一愣,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世代务农的农民,民风淳朴,又十分迷信,亲眼见识到了大国师做法的威力,还真当他是天神下凡,见知县都跪了,便也跟着一起跪了,渐渐地,下跪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一边虔诚地磕头一边喊:“大国师保佑江海县风调雨顺,不要再打仗了!”,这些都是美好的愿望,只是所求非人。
也有一些人是读过书,明点事理的,有的摇摇头没说什么,默默离场了,也有的比较激进,把手里的米袋子一摔,破口大骂:“什么破灵蟾教,我看都是些异端邪说!”,余生看到完颜均表面不动声色,但那目光甚是吓人,示意手下的士兵潜伏到人群中,将那些指天骂地的人了抓起来,余生见情况不对,便拉着其他三人悄悄离开了……
第23章
四人在清冷的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番,最后还是回到原来那个马厩,里面的马槽清空了,门口贴的封条经过日晒雨淋上头的字都看不清了,恹恹地耷拉在那里,随手一扯就能扯下来,其余三人还稍微顾及一点官府的搜查,还是张狂豪迈,上前去刷刷两下把封条撕了个干净,拍拍胸脯对他们说:“怕什么?他们现在忙着这个那个,哪有闲工夫管咱们这档子破事儿?只管进来吧,天塌了有我帮你们顶着!”,三人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眼见着再忙活下去今晚就只能睡大街,于是也就只得选择在这儿留宿了下来。
几个月没人住,屋内陈设宛然,被抄之前他们留下的一些锅碗器皿,还有零碎纸张之类的东西还在,房间太过潮湿,一股子霉味,宁玉麟寻来艾草把上上下下都熏过一遍,众人好好地收拾了一番,这才终于有了点样子,只是一通忙活下来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正当几人大眼瞪小眼、一筹莫展之际,小墨忽然神秘地笑笑,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献宝似地说:
“嘿嘿,看我拿来了什么。”
原来是一包大米,竟是这小子趁刚才离场之际偷偷从地上捡来的,宁玉麟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道:“看不出来真有你的,小鬼,你什么时候偷来的呀?”
小墨一边捂着脑袋,一边大声嚷嚷着抗议:“我不是偷的!是光明正大拿的,偷和拿是不一样的,还有,我不叫小鬼,我一点也不小,我是男子汉!”
宁玉麟狡黠地笑:“好,机灵的小鬼,这是你偷拿的,不是偷的,刚刚是我错怪你了。”
小墨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随即反应过来,大叫道:“不!对!你、在、耍、我!”
众人哄笑了一通,淘过米,找来锅炉,放在火上烹煮,过了些时候饭香四溢,几个饿鬼端着碗提着筷子流口水盯着那只小锅,就等着掀开盖子就一哄而上。可是盖子还没打开,就听到了余生的声音:“等等,这味道不对劲……”,说着,他一把掀开锅盖,用筷子在白饭里翻搅了几下,敛眉沉思,接着蓦地踢翻了它,雪白的饭粒滚落在脏兮兮的地面上,瞧得其他几人好生心疼。
“怎么了?这饭里有毒吗?”
余生用手捻起地上的一小撮饭团,放到墙根底下,很快就有蚂蚁从墙缝里钻出来觅食,看到饭粒争相来搬运,地上汇聚了密密麻麻的一大匝,可奇怪的是没一会儿蚂蚁军团就方寸大乱,以饭粒为圆心向外扩散,凡是接触过饭粒的小蚂蚁无不横冲直撞,骚动不止,最后栽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再也爬不起来了。
“如果没有猜错,这是关外一种很邪门的毒药,从一种长达凌云的树木上提取,中原商人称之为‘凌云木’,取自‘世人不识凌云木,直到凌云始道高。’一句。无色无味,初期中毒症状与风寒无异,会使人感到浑身无力,气若体虚,筋骨之中有酸麻之感,每过半月便会复发一次,随着毒性愈深,症状也会加深,潜伏期很长。到了后期中毒者会每日经受毒性折磨,像是有亿万只虫子钻进筋骨里啃咬,这种疼痛好比是披肝沥胆,生不如死,如果不服下解药,将会生生地忍受这种剖筋断骨的苦楚,直到自杀,或者是活活痛死的那一刻。”
余生沉冷如水的声音滴落在众人的心头,化成刺骨的寒冰,身上禁不住直打寒噤,看着地上一只只僵硬不动的小黑点,小墨颤声问:“那……那这毒有药可解吗?”
余生摇摇头:“我不知道。这毒当年在中原与关外交壤的偏远地带曾经流传过一阵子,有一队中原商人为了牟取私利从关外人手中高价收取这种毒药,然后卖给朝中一些奸党,用以控制手下人的思想。因为奇就奇在这毒会使中毒者会上瘾,不是毒发的时候一切活动与常人,一旦毒发,只要再次服食一次毒药便可抑制住毒发的痛苦,这样一来,中毒者便会对毒药产生依赖性,每隔半月就要向下毒者乞讨一次毒药,这样的话下毒者就能借此掌控中毒者的行为,因为只要中毒的人一离开他,就会由于毒发而痛苦不堪,是一种极其阴险刻毒的方法。我曾听有人说过,说凌云木的解药须用关外那种凌云之树的树叶做引,可是一来这种说法真实性无人考证,二来中原人到不了关外,就算到了关外,此树踪迹渺茫,也不一定能找得到,所以久而久之,这凌云木也就成了无药可解的毒。”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头一次听说竟有如此阴损的毒药,众人听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过了一会儿,张狂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余生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踌躇片刻,他缓缓开口道:“因为当年,我义父曾经是采购凌云木的中原商队中的一人……”
说到这里,便没有了下文,其余人见他面有难色,也就不再追问,兀自沉默了一阵子,小墨忽地一拍太腿:“糟了!这什么木的毒药这样可怕,江海县那么多百姓都领了米回家,万一都吃下去了,可不是全县的人都中毒了吗?”
众人一惊,心底滑过一股阴风,情急之下四人商议分头行动,尽快号召江海县百姓不要食用捡来的大米,可是收效甚微。由于他们几个长年隐踪匿迹,这县上没几个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贸贸然地闯到别人家里去还差点当成是强盗赶出去,再加上百姓们天性淳朴,亲眼在县衙前看到完颜均用“法术”降下大米的过程,心里已然将完颜均当成了天神下凡一般的人物,对他是信服地不得了,哪会轻易听信一帮子来历不明的毛头小伙的话?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江海县的出入码头已被封锁,切断了大米的供应,家里的存粮很快就会吃尽,不吃天上白掉下来的米,难道还叫他们喝西北风去啊?能阻止地了一时,也阻止不了一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