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格拉妄想症候群 上——钟晓生
钟晓生  发于:2013年0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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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少君轻轻叹了口气,凝视着他,心里默默想: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你患上这种病?压力太大?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吗?还是……真的和我有关?

杨少君轻轻抚摸苏黔的脸颊,喃喃道:“我能影响你的精神?难道你这样的人,也会被别人影响?”

杨少君很喜欢这样子的苏黔,没有傲慢和偏见,安静,干净,圣洁。他很想亲一亲他,所以就弯下腰,蜻蜓点水般吻了他的唇。鼻尖贴着鼻尖,笑得疲惫无奈:“我的少爷啊……”

第二天,接到了消息的苏谢元先赶到了。这毕竟是苏黔的亲姐姐,对着她杨少君认为还是少隐瞒的好,于是除了苏黔最近一些反常的行为和语言,甚至连拿着刀想捅他的事情也一并说了。苏谢元听完以后万分惊讶,问他:“小黔从什么时候开始反常的?”

杨少君说:“我察觉到的话,两个礼拜不到吧。”

苏谢元问他:“心理医生怎么说?”

杨少君说:“医生说,可能是卡普格拉妄想症。患者认为自己爱……身边的人被相貌相似的人替代了。”

苏谢元走上楼,在外面敲了敲房门,唤道:“小黔?”

里面过了很久才有回应,听得出语气是异常惊讶中带了点欣喜:“大姐?”因为怕苏黔多想,所以杨少君并没有告诉他他的姐姐弟弟要来的消息。

苏谢元忐忑地问道:“我能进来吗?”

屋内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迅速被人拉开,苏黔的脸上还挂着惊喜的笑容,却在看清苏谢元的脸以后凝固,僵硬,然后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笑容还维持着,眼神里的火焰却熄灭了——极度的失望。

苏谢元是看着苏黔长大的,如果说苏黔自认对弟弟们是长子如父,那她这个大姐就是长姐如母,就算弟弟妹妹们伪装得再好,她只消一眼也能看出他们真正的心情。

苏谢元的心里很难过,但杨少君已经给她打过预防针了,所以这一刻她还是保持着温柔的笑容:“小黔,不欢迎我么?”

苏黔面对她的嘴脸和对着那些局长董事们的嘴脸一样,笑容得体,表情到位,内心虚伪。他侧身:“欢迎,欢迎,进来吧,女士。”

一个小时后,苏谢元脚步沉重地走下楼梯,看到杨少君在院子里抽烟,她走了过去。

杨少君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上面的情况如何,但他不怎么会跟女人打交道,也不知怎么安慰,所以就没说话。

苏谢元在他身边坐下,揉着太阳穴,半晌突然一哽:“他隔着门,还叫我大姐,见了面以后,他连一声姐姐也没有叫过。”

杨少君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在她背上拍了拍,迅速把手收了回去。

苏谢元重重的叹气,把脸埋进手心里:“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得这种病……他实在太好强了,真是把自己憋坏了……”她说着说着声音又哽咽了。

杨少君受不了女人哭,赶紧又拍了拍她的背。

苏谢元喃喃道:“谢谢你,杨警官。”

杨少君说:“你叫我少君或者小杨就好,我实在不算什么官。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苏谢元抬起头,对他挤出一个笑容:“你是警方派来保护我弟弟的吧,没想到出了这种事,真是辛苦你了。小黔的情况我还要再观察一下,我们一定会帮助他,请你还要保护他的安全。感谢你,小杨。”

杨少君心里有愧,不去看她,闷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苏谢元说:“明天我妹妹和小弟大概也到了,我们还要再看看苏黔的情况,然后想办法怎么治。不过我父母那里,还希望你能暂时保密……这是我们姐弟商量的结果,不想他们二位老人家担心。”

杨少君点头:“我知道。”

过了一会儿,苏谢元回想起往事,再度叹息:“我今天才算是明白他的苦……小黔一直都是这样,从来报喜不报忧。他十八岁就一个人出国留学,在外面,他从来只汇报好成绩,连他病了我们都要通过小文知道。有一次他急性肠胃炎发作进了医院,做手术前小维正好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还说自己正在上课,跟小维聊了七八分钟才挂电话。后来我们知道以后,都惊呆了。”

杨少君沉默,并不惊讶,他知道苏黔的确是这种人。对别人冷漠的人,往往对自己更冷漠。

苏谢元一叹再叹:“他这人呀……他结了婚生了孩子,我以为总算有个人能照顾他,小文是个好女人,没想到……唉……”

两人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杨少君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你们……告诉苏维了吗?”

苏谢元摇头,看向杨少君:“我们还没说。你和小维关系这么好,这件事倒是没先告诉小维,怎么找了小颐?”顿了顿,说:“其实你和我们想的差不多吧,苏维他之前才出了那样的事情,倒是比我们父母还经不起刺激,他在外面放松一下也好,这件事还请你继续对他保密,不要告诉他。”

杨少君张张嘴,又闭上,闷声道:“好。”自己为什么不告诉苏维?真的是因为害怕他受刺激?杨少君郁闷地弹弹烟灰。

第二天一早苏颐和苏谢惜同时到了。苏家人凑成一堆,围着老孟询问情况,杨少君站在一边保持沉默,内心愧疚,最好他们不要问到自己。

过了一会儿,苏颐面色凝重地说:“我先上去看看大哥吧。”

就在这时候杨少君的电话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来电人是齐永旭。苏颐上楼了,他接通电话。

电话那端齐永旭的语气是难得的凝重:“少君,检测结果出来了,真的有一瓶维生素综合片有问题。”

杨少君看了眼苏家人,往旁边走了几步,小声问道:“什么问题?”

齐永旭说:“药品里含有大量的安非他命,纯度够呛。你现在要是有时间最好能过来一趟,我当面跟你说。”

杨少君犹豫了一下,说:“我马上过来!”

他走到柜子那里去翻车钥匙,突然听到楼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回头,只见穿着睡衣的苏黔表情狰狞的向他冲过来。杨少君微微一愣,手里的车钥匙就被苏黔夺走了。苏黔转身就跑,苏颐从楼上跑下来,在身后大叫他的名字,苏黔连头也不回。苏谢惜跑过去拦他,他却一把推开了自己的二姐,穿着拖鞋夺门而出。

杨少君用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迅速拿了另一辆宝马的车钥匙追了上去。

苏黔跑丢了一只拖鞋,他不管,冲进车库跳上自己的宾利。杨少君追过去用力拍车门,喊道:“你要去哪里?!苏黔,你先下车!”

苏黔根本不理他,踩下油门冲了出去,差点把杨少君刮倒。

杨少君一咬牙,转身跳上宝马,追着他开了出去!

第二十章

苏黔一路飞车,所幸他住的地方在郊区,路上人烟稀疏,超速了也问题不大。杨少君在后面加足了油门追,却始终追不上,心急如焚,一手操作方向盘,一只手拿手机给苏黔打电话。

他打过去,听到的居然是——忙音。

遥遥千里之外,隔着西亚大陆和地中海,苏维刚刚用完下午茶,和路霄两个人坐在街边的咖啡厅里闲度时光,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他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咦了一声:“大哥?”

过了几秒,他接通了电话。

苏黔的声音颤抖的很厉害:“阿维,阿维,是你吗?”

苏维吃了一惊,不由坐正身体:“哥?你怎么了?”

苏黔提高了声音,几乎是用吼的:“回答我,苏维,真的是你吗!”

苏维吓了一跳,迟疑了两秒钟的时间:“是我。哥,出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是久久的沉默。就在苏维忍不住要再次开口询问的时候,他突然听见苏黔带着哭腔轻声呢喃道:“阿维,救我,你救救我。”

苏维从来没有听到苏黔用这样无助的语气跟他说过话,当即抓紧了桌沿,紧张地说:“你冷静一点,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苏黔在电话那头小声啜泣。

坐在苏维对面的路霄眼看苏维脸色几度变幻,忍不住开腔问道:“怎么了?”

苏维对他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深呼吸,问道:“哥,告诉我,你在哪里?出了什么事,你是不是不方便说话?有人要攻击你吗?”其实苏黔怕他担心,并没有告诉他先前自己被人袭击的事情。

他听到苏黔绝望地对他喊道:“阿维,你救救我,他们都是假的,所有人都是假的,你快来救我——”紧接着,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巨响,吓得苏维几乎要把手里的手机砸到地上。他猛地站起来,紧张地对着电话喂个不停,但是没有人回应他。电话挂断了。

杨少君倒抽了一口冷气,猛踩刹车,瞬间只觉手脚冰凉。失控的苏黔开车直直撞上了一棵树,撞的非常厉害,车头都已经变形了。他急急跳下车,冲到变形的宾利旁,只见安全气囊已经弹出来。他扑上去,拼命拉车门,看清苏黔只是被弹晕过去松了口气。

他撬开车门,把苏黔拖出来,给救护车打电话。

苏颐等人赶到医院的时候,只见杨少君一个人落寞地靠在走廊的墙上,不断拨弄手里的Zippo。苏谢惜第一个冲上去,紧张地问他:“怎么样?”

杨少君摇了摇头:“医生还在检查——应该没什么事,骨头没伤,可能有点脑震荡。”

苏谢元跌坐在长椅上,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杨少君问苏颐:“你跟他说了什么?他为什么突然发疯跑出去开车?”

苏颐面色惨白:“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说。我、我走进去,他一看到我脸色就不对了。我叫他大哥,他突然大叫了一声,推开我就冲出去了……”

杨少君眉头拧得死紧,突然听到哪里传来嗡嗡声,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问苏颐:“你手机震动?”

苏颐连忙掏出手机查看,惊讶:“这么多未接来电……”骤然惊呼:“二哥?!”苏谢元重重叹气:“他这时候打过来干什么?小黔的事你先别跟他说。”

苏颐点头,走到旁边去接电话。

过了十几分钟苏颐才走回来,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杨少君第一个发现他脸色不对劲,心头一凛,隐隐猜到了点什么:“苏维跟你说什么?”

苏颐的嘴唇不住哆嗦,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大哥刚才给二哥打电话了。大哥说,让二哥救他,救救他。还说……”他咬了下嘴唇:“说‘所有人都是假的’。”

杨少君靠回墙上,闭眼,脑中一片混乱。

如果说苏家人之前还对苏黔的病抱有疑惑的话,那么现在,他们已经不得不相信苏黔的确出了问题了。

苏谢惜来回走圈子,握拳一捶墙壁,愤然道:“怎么可能?他连我们也认不出?他亲姐姐,”再指指苏颐:“亲弟弟,啊,他觉得我们都是假的?”

苏谢元问苏颐:“你怎么跟阿维说的?”

苏颐摇头:“我不知道怎么说,就告诉他大哥现在已经没事了,以后再跟他解释。”

所有人都心事满满地沉默。

不一会儿,接到消息的卢老先生赶了过来,一看苏家几个姐弟几乎全在这里了,赶紧问:“出了什么事?苏黔怎么样了?”

杨少君先把卢老先生介绍给苏家姐弟。苏颐以前跟着苏维见过卢老先生,于是走上前,难过地低着头:“卢叔。”他把苏黔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没多久,医生从病房里走出来:“还好,没什么大事,轻度脑震荡,其他一切正常。你们现在可以进去了。”

但是众人只是面面相觑,现在谁都不敢走进去见苏黔。

卢老先生跌足:“没想到病的这么厉害了。唉!唉!”

苏谢惜问他:“卢医生,他现在怀疑我们都是冒充的,想害他,怎么办?”

卢老先生说:“今天苏黔会突然失控,可能是因为见到了你们——他最亲的亲人。关系越是亲,他受的刺激就越大。你们设想一下,要是有一天,你发现爸爸妈妈兄弟姐妹被换了一个人,心里肯定受不了。”

苏颐头低的更低。他知道苏黔一贯是最疼自己和苏维的。

卢老先生说:“我最近也查了不少相关案例。卡普格拉妄想症的患者很可能是因为脑部控制视觉的神经受了点损伤,面部识别发生障碍——当然,光是这点远远不够,像苏黔这样的,认为别人是潜伏在他身边想害他,肯定还受了其他刺激,产生了一系列的幻想。不过这说明,患者只有面对面用眼睛看的时候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我看到有一个案子,把患者的眼睛蒙起来,只让他听见亲人的声音,这种幻觉就会消失。”

苏谢惜皱眉:“那意思是,我们先把他眼睛蒙起来?”

杨少君突然开腔:“现在像他这样,亲人甚至都不能接近的话……让他暂时不能视物,这也未必不是一种办法。”

众人将目光纷纷投向他。

杨少君撇开脸,闷声道:“你们是他的亲人,你们决定。”

沉默了很久,苏谢惜说:“那就试试吧。”

当天晚上,谁都没有进去看苏黔。

齐永旭等的天都黑了才等来杨少君,本想抱怨一番,却在看到杨少君的脸色以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把手里的化验单和药品递给杨少君,杨少君问他:“这个安非他命给人吃了会怎么样?”

齐永旭耸肩:“毒品,你说呢?会让人兴奋,上瘾,甚至产生幻觉。”他察言观色,问道:“你让我查这个……是不是和苏维的哥哥有关?”

杨少君迟疑了一下,摇头:“这事情太复杂,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齐永旭撇嘴:“喂,我为你开后门偷偷用鉴定科的仪器查你这些药,忙了一天,查出这么多毒品还要替你保密,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看杨少君面露犹豫之色,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亲爱的,我跟你开玩笑的,我还想多活两年,你们那块那些机密还是别让我知道的好。”停一停,“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有什么烦恼,随时来找我说。”

杨少君疲惫地微笑:“谢了,兄弟。”

不知道为什么,杨少君这一刻想到的居然是,自己有齐永旭,那苏黔呢?这三个月来,他从来不对自己吐露心事,也没有看他跟谁倾诉过烦恼。他不可能没有烦恼的,身处在那个位置,享受的比别人多,承受的也同样多。苏谢元说,苏黔从小就这样,报喜不报忧,什么苦痛也不和人说,也难怪一爆发就爆发的那么汹涌,这是积累了三十年的洪流么?

回去的路上,杨少君一直在想,到底是谁换了苏黔的药?是谁要害他呢?苏黔平生做人如此,得罪的人可当真是不少。

第二十一章

凌晨的时候,医院空荡荡的走廊里突然响起缓慢的脚步声,吧嗒、吧嗒……在长廊里回响,令人寒毛竖立。咔嚓一声,苏黔的房门被人打开,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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