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杨少君就给苏颐打了电话,只说苏黔目前的精神状况出了点问题,希望他通知苏家的家人,尽早赶过来帮忙。苏黔的兄弟姐妹虽多,但却没一个在他身边,大姐陪着父母去夏威夷度假了,二姐在香港工作,苏维和情人出国了,连唯一留在上海的苏颐,也因为苏黔害怕那些匪徒会对苏颐下手而把他和情人李夭夭一起送到马来西亚去玩了。苏颐得知消息后,立刻定了两日后的回国机票,并通知了苏谢元和苏谢惜。
打完电话,杨少君收拾一堆东西,出门了。
他去了自己的老房子,刚打开门就被一股酒气熏的直皱眉。客厅的地上乱丢了十几个空啤酒罐,还有甩下来的衣服。杨少君就跟着这一件件衣服指的路走到了卧室里。
齐永旭跟一个年轻漂亮的小男生赤裸相拥地躺在床上,睡得跟死猪一样,根本没听到杨少君的脚步声。杨少君气的发笑,回身到柜子里找了块塑料泡沫出来跑到床边狂揉。齐永旭不一会儿就惊醒过来,浑身汗毛直竖,痛苦地捂着耳朵低吼:“住手!”这一来,他的床伴也被闹醒了。
两个人坐起来,赤裸的上半身各有几个新鲜的草莓。齐永旭瞥了眼杨少君,迷瞪着熊猫眼扑到床板的背上,哀嚎道:“这才几点,你要命啊!”
杨少君的脸黑的像碳一样,冷笑:“你真客气,真把这儿当你家了啊。”
齐永旭揉揉鼻子,不在意地说:“我会帮你洗床单的嘛!”
年轻漂亮的小男生刚被吵醒的时候还一脸困惑,听了这段对话心里大概有了数,对着杨少君甜甜一笑,翻身下床。他身上片缕未着,年轻修长的身材完全裸露在空气中,杨少君却毫不避嫌,也没表现出有兴趣的模样,显然对这样的瘦鸡身材丝毫不感冒。
小男生把自己的衣服捡起来穿上,扒着门栏回头巧笑倩兮:“我先走了,你们慢聊。”
齐永旭抓起自己的手机丢过去:“等等,留个电话吧,我挺喜欢你的。”
小男生截住抛物线,熟练地摁下一串号码,把手机丢回床上,潇洒地摆摆手:“走了!”
等那人走后,杨少君用冰冻视线恶狠狠地在齐永旭身上扎冰碴:“受不了你!你家小甜心呢!”
齐永旭露出点愤慨的表情,随后又懒洋洋地躺下去:“谁知道啊,这几天都没联系过我。”
杨少君翻白眼:“才几天你都把新人拐上我的床了!还他妈‘我挺喜欢你的’,你有没有不喜欢的啊!”
齐永旭耸肩。
杨少君把手里的袋子丢过去,正砸在他脸上,砸的齐永旭捂着鼻子嗷嗷惨叫。杨少君看着他这幅模样,心里总算痛快一点,拍拍手道:“把这些东西都送到你们那边鉴定科里去鉴定一下成分。等会儿就去,我急着要结果。”
齐永旭眼泪汪汪地袋子打开,随便拨了几下:“咦?维生素?钙片?”他拿起一个瓶子晃了晃:“这钙片贵的要死,说什么用日本最新纳米技术制的药,一粒药的价钱都快赶上一枚鲍鱼了。怎么,你们现在还负责打假药了?”
杨少君有点烦躁地摆手:“不是假药。你别问了,反正去查查,看这些东西里面有没有加违禁物品,什么可卡因安非他命之类的,会刺激人体产生多巴胺的成分。快点查,我非常,非常急。”
齐永旭揉了揉差点被砸歪的鼻梁,委屈兮兮地答应道:“噢——”
杨少君转身就往客厅走,提高声音叮嘱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别睡了,赶紧给我去查!”
齐永旭边打哈气边嘟哝道:“有没有这么急啊。”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开始穿衣服了。
杨少君喝了杯水,正准备走,齐永旭一边套外套一边追了出来:“哎,等等,有你的信来着!”
杨少君停下脚步,只见齐永旭手忙脚乱地在桌上一阵扒拉,从酒罐和乱七八糟的文件里找出一封信递给他:“昨天刚寄来的,丁承峰,”他毛茸茸的脑袋凑过去:“好像是你当兵时候的战友,是不是?”
杨少君看着信封上的名字,一时间有点恍神。他已经很久没跟丁承峰联系过了,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三年前他去广州出差时候的事了。为什么会突然给他寄信?
他扬了扬信封,收进怀里,转身往外走:“我走了,你快点去鉴定。”
齐永旭在他身后嘟囔:“行了行了,啰嗦死你算了。”
苏黔听从了杨少君和孟叔的劝说,足不出户,远程操纵公司——也因为他认为同样在被监视之中把工作全部移到家里来做还可以少见一些人。事实上苏黔现在很不喜欢和人接触,任何人都会造成他的紧张,即使躲在房间里他也认为房间中装有摄像头,以至于他无时无刻不是神经紧绷的。
但这并不代表苏黔决定屈服。他认为杨少君在他的电脑里装了监视系统,想要窥探他公司的行业秘密。于是他故意下达一些错误的指令,胡乱篡改数据,意图迷惑敌人——其结果是,公司出现严重的问题,董事会紧急向苏博华汇报情况,苏博华又打电话来苏宅询问。电话是杨少君接的,因为苏颐请他不要告诉他们的父母以免父母担心,所以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苏父解释。苏黔又再三警告过他对外必须隐瞒他二人之间的关系,最后他只好硬着头皮撒谎,说苏黔最近病的很厉害,出了点状况,让苏父暂时请人来接手处理一下苏式企业的工作。苏博华跟老孟确认情况,老孟也按着杨少君的说辞来,苏博华相信这个跟了长子几十年的人的忠心,这件事才算暂时糊弄过去。
杨少君每天都请卢老先生来为苏黔做心理辅导,头两次苏黔还配合,后来也觉察出异常来了,说什么都不肯再和卢老先生谈心,心防异常的重。杨少君请来医生为苏黔检查,苏黔也是十二万分的抗拒,以至于杨少君不得不喂苏黔吃下安眠药等他睡着以后让人偷偷检查。
这天中午趁着苏黔午睡的时候,杨少君跟卢老先生通电话汇报了一下苏黔的情况,卢老先生连声叹气,说:“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你就喂他吃药吧。但是那个药抑制多巴胺生成,副作用是他可能会因为患上抑郁症。一天最多吃一粒。”
杨少君握着电话苦笑:“其实我从前天开始就让他服药了。”
卢老先生那边安静了一会儿,说:“也罢,你自己有分寸。杨警官啊,他的家属呢,为什么人都这样了,还是你一个人在照顾他啊?”
杨少君单手捏着听筒,腾出一只手去拿烟,点上:“他家人都在国外,我已经通知他姐姐和弟弟了,他们后天就赶回来。他们工作都忙。”
卢老先生喟叹道:“这亲人多呀,也未必亲情就多。我跟他谈了这几次,别看他经商经的好,手里钱多的吓死人,但他其实还是很缺爱啊。他跟你在一起,其实你们这样的同性爱现在还是承受社会上很大压力的,你也多体谅体谅他,平时多关心他一点。像他这样的人,平时虚情假意看得多了,其实是最知冷暖的,你要真心对他,他都知道。”
杨少君哽了一下,用力吸了两口烟,闷声道:“嗯,我知道了。”
卢老先生又说:“最近还是让他休息一下,别去管什么公司的事情了,他这样的精神状态也做不好,等会儿做砸喽。让他的亲人带他出去走走,别闷在屋子里……哦,精神上千万别刺激他,最近要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比如亲朋好友生病啦,做生意亏本啦,都别告诉他,他很缺乏安全感,禁不起激。”
杨少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犹犹豫豫迪说:“我……”他想问卢老先生,自己已经跟苏黔说了分手,希望能缓解苏黔关于他这方面的压力,这算不算一种刺激呢?但他几乎不用说出口,都可以想象卢老先生会骂他做事不挑时机,在人伤口上撒盐。——是啊,他明明知道的,可那时候又是犯的什么糊涂,为什么话就这样说出口了呢?
心不在焉地挂了电话,杨少君像个游魂一样飘上楼,走到苏黔的房间门口。他想敲门,却又举棋不定,抬起手又放下。他现在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件混账事了,也许苏黔夜里拿水果刀想要捅他就是因为他在这时候把藏了很多年的心思给倒了出来。想想也是,要是跟自己睡了三个月的情人突然说记恨自己十年,还说曾经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打趴下,自己肯定也生气。那那天怎么就把话说出来了呢?也是最近刺激受多了,压力太大,有点疯魔了。
杨少君想,苏黔会怎么想自己呢?在这个关头说要甩手走人,简直就是个懦夫,想要撇开关系赶紧跑路!
“妈的!”杨少君给了自己一巴掌:“疯了,做的这都什么屁事!”
事实上,他也很烦躁,他也快要到达一个临界值了。睡在他身边的情人突然间精神状况就出了问题,一会儿是想把他推到枪口上送死,一会儿是半夜溜进房间想要他的命。工作也不顺,他那一枪开的太欠考虑,被停职了几天上面一点消息都没有,手底下有个副队长是太子党,上头早就想把人提上去了。他这两天看似冷静,其实脑袋里也根本就是一团乱麻。
杨少君烦躁地抓头发,自言自语:“话都说出去了,刺激也刺激了,还能怎么办?”他烦躁地踱来踱去,又点了根烟抽,逐渐平静下来。
卡普格拉妄想症……他开始设身处地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怀疑身边所有人的都被要害自己的坏人冒名顶替了,自己会怎么办?杀了他们?尝试逃走?
其实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在年少时曾经有这么一段时间,他的母亲休假两个月在家陪着他,每天为他做饭,饭后带他出去散步。在那段时间里,他也怀疑自己的母亲被一个相貌相似的人替代了。不过那段时间并不长久,当时的他很快否定了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归结起来,只是自己对这个生了自己却不养的女人感到陌生而已。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有如此妄想的人,一定是非常的无助,非常的惶恐。没有安全感。
第十九章
杨少君年轻敢拼,很受局长的器重,也就常常带着他出去走饭局,为他的前途铺路。
这天杨少君又陪着一群局长科长们去吃饭,酒到半酣,他走出包厢去抽烟。酒店的走廊里十步一盏奢华的吊灯,将每一个角落照的亮亮堂堂,墙壁是一尘不染的洁白,杨少君拿了烟出来又不好意思抽,总觉得这样干净奢华的地方是该戒烟的,只好往盥洗室里走。
他走进盥洗室,点上烟,撑在梳妆台前打量自己。当年爬树打鸟捉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转眼却已经是奔三的人了。他从镜子里打量着自己眼角的细纹,粗糙的毛孔,浓密杂乱的眉毛,青色的胡茬……看着看着,突然觉得镜子里的这个人像是陌生的。他想,是该找个人陪了,再这样孤独的过下去,就快要迷失了生活的意义。
就在杨少君难得思考人生哲学的当上,他忽觉小腿一痛,转头望过去,只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手里拿着弹弓傻傻地看着自己。两人目光对上,小男孩猛地回过神来,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刺溜一下逃进一间厕所隔间里,把门锁上。
杨少君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枚纸捏的子弹,看一眼被关紧的隔间门,哑然失笑。
抽完一根烟,他刚刚被勾出点瘾头来,又点了一根。
几分钟以后,隔间的门被打开,小男孩贼兮兮地探出半张脸查探门外的敌情,发现杨少君还靠在洗手台上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猛一哆嗦,又把门锁上了。
杨少君被逗乐了,夹着烟无声大笑。
又抽了两口烟,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对着里面喊道:“苏小囝,你在里面吗?”
杨少君闻声望过去,看清那个男人的脸,手一抖,烟灰落到他自己的夹克上。
隔间的门又被打开,小鬼头像个球形闪电一样飞扑到男人身后,抱着他的腿瑟瑟发抖,带着哭腔喊道:“爸爸爸爸,你救救我,不要让他打我!”
杨少君的手又一哆嗦,烟蒂从他指尖滑落,落在一滩水渍上,兹一声熄灭了。
男人惊讶地低头看了眼把头埋在自己腰间的儿子,皱眉,往杨少君的方向望过去,又是一怔。
杨少君还做着两根手指夹烟的动作,但烟已经没有了,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把手贴到自己脸上。他一眼就认出了苏黔,而苏黔迷惑了几秒钟以后,也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咳咳,”杨少君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苏黔,你……好?”在那一刻,他的心情仅仅是见到了故人的讶然,至于其他的,仇恨也好,不甘也好,都还没来得及想起来。
苏黔还是一样的冷漠,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弯下腰问苏小囝:“他为什么要打你?”
小鬼头做了坏事,羞愧的不敢说话,把脸在爸爸腰窝里埋的更深。
杨少君感觉苏黔再次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经像是看人口贩子似的警惕了,一时间哑然,简直不知道这个误会要从何说起。好在苏黔还是明事理的,知道在这个高级酒店里好好的一个大男人应该不会主动找小孩的茬,大概是苏小囝不小心得罪了他,于是这个小鸡肚肠的家伙打算跟一个六岁的孩子过不去。
苏黔很冷淡地说:“请你不要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杨少君很郁闷,但没有解释。
苏黔把苏小囝从身后扯出来,很严肃地问他:“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保姆呢?”
苏小囝撇嘴,很大声地说:“我上个厕所还要人跟吗,我会自己脱裤子了!”
苏黔有些尴尬,杨少君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苏黔板着脸训儿子:“跟你说了多少次,小孩子不能一个人乱跑,碰到坏人怎么办?”坏人杨少君在旁边眼角一抽。其实如果是平时的话苏黔是不会对着旁人说这么明显针对暗讽的话语的,不过他一看到杨少君就想起那段他想要拐走自己宝贝弟弟的往事,于是对着儿子几乎是脱口而出。
坏人杨少君忍了忍,没忍住,从口袋里掏出证件走上去,一脸严肃地把证件亮到苏黔眼前:“你好,我是警察。刚才你的儿子意图袭警,你作为监护人,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苏黔一愣,苏小囝哇地大叫一声,八爪鱼一样粘到苏黔背上,抖若筛糠。苏黔好一会儿才从杨少君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里看出他的幽默感,脸愈发板的冷若冰霜,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无聊。”
他再一次把苏小囝扯下来,口吻异常严厉地训道:“站好!你自己说,你刚才干了什么?”
苏小囝一边是“坏人”,一边是严父,没出息地一抽鼻子,哇哇大嚎起来。苏黔很是尴尬,愈发严词厉色:“不许哭!”
杨少君摇头:“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的,他刚才用弹弓弹了我一下而已。”
苏黔从苏小囝怀里搜出弹弓,不悦地问:“谁让你把这种危险的玩具带出来的?谁让你弹人?道歉!”说着就把弹弓丢进垃圾桶里。
苏小囝哭得更凶了,却不敢反抗父亲,委委屈屈地向杨少君说了句对不起就被苏黔带了出去。
杨少君看着那一对父子的背影,笑容逐渐冷却,过了一会儿,哼道:“该死的,永远那么目中无人的家伙,总有一天有你好受的!”顿了顿,悻悻道:“居然连儿子都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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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少君推门走进去,苏黔正在午睡,因为过度疲劳,他睡得很熟。杨少君走到床边坐下,凝神打量他的睡颜。这一刻的苏黔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防备,看起来异常无害。他保养得很好,三十多了皮肤上还没有什么皱纹,然而黑眼圈却异常的厉害。这些天苏黔明明呆在家里什么都没有做,一天要睡上十多个小时,却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累——神经连续高度紧张十多个小时,每天都足够他褪一层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