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过分了。
“既然福气这么多，如此大的功劳胤禩怎敢一人独享，不如哥哥们也一起去给十四弟度点福气，也算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嘛！”
胤禩一番话说出来后，整个上书房都安静了下来，特别是刚说话的胤礽，眼里全是不可思议。老实安静的八弟居然也有反唇相讥的时候？胤禩心里发虚，他怎么就没能忍住呢？跟他们纠结太多反而以后更加难以脱身，真是笨啊！
啪啪。手掌相击的声音，而且还是从门口传来的。众人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一袭水蓝色官袍，图案栩栩如生，纤细单薄的身子矗立在门廊下，若用眉眼如画来形容似乎缺了份灵动，用潇洒俊逸又仿佛多了点不羁，介于少年与中年之间，儒雅温润是留给他人的第一印象。
胤禩被这样一个突然出现的风华人物怔在了原地，他就是皇子们的老师？会不会太年轻啦？
“寂师傅安好！”
显然他多虑了，看这些平日趾高气昂的皇子们现在如此恭敬，想必这位寂师傅自有过人之处。这时胤禟凑过来，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等会八哥最好少说话。”
“为什么？”
“别问，回去会详细告诉八哥的。”
胤禩虽有疑惑但也深知现在不是问得时候，与其他皇子一样择了位置坐下。
纳兰寂清，满洲正黄旗人，其父纳兰明珠是当朝重臣之一。在寂清之前有一异母兄，名性德，颇受康熙喜爱，可惜英年早逝。寂清因为酷似早逝的兄长，不仅家父喜爱，视若珍宝，连康熙帝也爱不释手，特例破格晋升为翰林院学士，为上书房总师傅之一。
寂清不仅样貌相似，连聪慧本质也极为接近，数岁就熟读四书五经，且过目不忘，年仅十八考上状元，进入翰林院之后，专心研读文学，年纪尚清就颇为出名。这也是康熙让他担任皇子们老师的最大原因。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其兄马踏飞燕的本事，幼时一场大病让他身子赢弱，学不了满人马上豪爽，也因此颇为遗憾。
纳兰寂清对皇子们作了辑，才款款而道：“今日不上课，只讨论。”
还未成年的孩子们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又一齐看向台上的纳兰寂清。寂清微微一笑，黑眸中闪过一丝矫结。只见他负手而立，略作沉思了一会，缓步踏下台阶。
“各位阿哥对前阵子东北雪灾有何看法？”
问题一出，下面就开始窃窃私语。胤禩看着前方的老师一时想不明白，灾情这种题材适合在这样的场合讨论么？若要往深处里纠结，还不知道会扯出多少见不得光的事，这人的目的到底是为何呢？
不容他多想，第一个回答的是看起来呆呆的小十。他睁着天真的眼睛，奶声奶气的说道：“下大雪，好。”
“哦？为何？”寂清停在他身畔，神色认真。
小十揪了下衣服，看看坐在旁边的胤禟，才怯生生的回道：“因为每次下雪，九哥都会带胤俄玩雪球。”他的回答引得胤禟笑开了怀，忍不住捏捏小家伙肉肉的脸，眼里全是喜色。没白疼你，知道时刻记着我！
小十的回答让寂清的嘴角也越发上翘，他把目光转向一边喜气洋洋的胤禟：“九阿哥怎么看？”
“没有看法。”
“何解？”
胤禟捏着小十的肉手。“大雪是老天的安排，除了悲悯灾区可怜的人，我们又能做什么！”看似回答了问题，其实是在反问老师，就算我们又什么看法，那也是纸上谈兵，毫无实用。
寂清若有所思的点头。胤禩也暗暗夸了下小九，别看他人小，心思细着呢！
接着纳兰寂清又问了其他皇子，给的答案除了幼稚，只是一些浅在的道理，老大说的最多，也直接批判了贪官的可恶，然想法太过天真，比喻的措施执行性也不高。最后他把目光锁在了胤禛身上。
尖消下颚，不为所动的神情。寂清忍不住叹了一声。“四阿哥呢？”
胤禛侧目，想了一会儿。“取之于民，还之于民。”
“哦？”
“固然惩处贪官污吏重要，但若不能及时给予灾区百姓需要，他们对朝廷的信任就会减少。百姓是国家的根本，连根本都动摇了，还怎么扩充国土，国富民强。”
寂清看着胤禛，半响才点头，也不给评价，就继续问别的皇子了。胤禩看在眼里，不禁皱眉愤愤不平。小四说的很对啊，想要国富，就必须先民富，就是因为很多皇帝太轻视小地方，才会被道出昏君的说法。
“虽然八阿哥大病初愈，但臣还是想知道您对此话题有什么看法？”不知不觉，声音竟出现在背后。只一瞬，胤禩就决定的答复，他起身回道：“各位哥哥弟弟说的都有道理，我再多说也都大同小异，反而惹来笑话，我才不说了呢！”
没料到会有这样一个吊儿郎当的回答，纳兰寂清呆愣片刻，而后微笑摇头离开。这堂课也接近了尾声，就在胤禩欢欢喜喜等着放学的时候，皇太子突然站了起来。
皓目微眯，嘴唇抿紧。
“太傅好像还没有问过本太子的意见！”
那一刻，胤禩明显感觉的到，皇太子胤礽眼里的，是称之为愤怒的气流。
可是，为什么呢？
第五章：纷扰
没想到第一节课会是这样结束，胤禩回去的路上，感到力不从心。前面小九和小十欢喜地玩着，小脸是发自内心的笑，即使胤禟意外的心思深沉，可是在宜妃和胤俄面前也不过只是个孝顺儿子跟好哥哥！
“八哥你怎么走的这么慢？”前面两个弟弟站着等他，胤禩这才发现，不觉间他已经落了弟弟们好一截子了。
起步赶上，他笑道：“抱歉抱歉，一时走神！”
“感觉八哥和以前好不一样哦！”
几乎胤禩刚跑到他们身边，小十就突然蹦出了这样一句话，瞬间让他脚步一僵。从没考虑过的恐惧使他脸色发白，一直按照着自己的思路生活，根本没有考虑到自身在这个时代的身份，被胤俄这样一提醒，才让他意识到自己太过疏忽了。
胤禟看在眼里，帮他回了答：“那是因为八哥以前都不和我们玩啊，自然不太了解，不过咱们是兄弟，以后接触会越来越多，你就会慢慢了解八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哦～”小十似懂非懂，不过九哥说什么都是对的。
胤禟这话除了给小十说明之外，也在提醒他，以前的胤禩话少孤僻，与兄弟之间接触甚少，故而不用担心会被知晓秘密。另一个方面则说，即使不用担心，以后接触也要心下多方思量，免得出了漏错。
胤禩复杂地看着胤禟，胤禟牵起小十的手重新起步，似是不经意的说道：“不过，现在的八哥更招人喜欢！”
胤禩愣在原地，顷刻，笑容渐渐扩大。臭小鬼，六岁的娃娃装什么大哥，老子可比你多活十一个年头，嘛，性格真他娘的可爱！
胤禩，也许他是个可悲的人，在亲人面前要收敛自己的聪颖才智，沉默低调的过日子，最终还是着了套。不免生出一丝同情，或许自始至终他唯一能敞开胸怀面对的，只有那个真心对他的小太监了吧！如此一想，李平被刻意调走，似乎就有些蹊跷了。
走到长春宫的时候，意外遇到等候在大门口的李平。
“李平？你怎么在这？”
李平给皇子们跪了礼，才恭敬回道：“就知道主子要从这边经过，奴才特意来接主子的。”
胤禩奇怪，但也没多想，告别了弟弟后领着李平往自己的住所去了。半途才想到胤禟在上书房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下次再问吧！
也许是因为康熙宠爱宜妃的原因，几个皇子当中只有胤禟和同母哥哥胤祺住在母妃的宫殿外，其他都各有自己住所。
一路上，弯腰跟在身后的李平半声没吱，直到俩人进了书房，房门被关得紧紧的，他才释然地吐了口浊气。
“李平你到底怎么了？”胤禩把披在外面的棉披风拆开扔在椅背上，自顾自的坐到桌旁喝茶，眼睛却古怪地盯着李平。
小太监站在门口，神情悲戚，他看了眼胤禩，低头咬牙，半响，突然跪下：“主子，请听奴才说句话。”
胤禩被他吓了一惊，本能地站起来去扶，来这里的这些日子，即使每天都有人下跪，但他明白那是宫廷里的规矩，不得不从，可是今天突然被自己视为好朋友的李平不以跪安的理由跪在面前，着实让他不安。
“你别……有什么你说就是了。”
李平坚持跪在地上，眉目紧皱：“主子就这样让奴才说吧！”胤禩没办法，但也不能就这样看着，干脆蹲在了他面前。
“主子？”
“要不你站起来说，要不就这样！”
李平知道自家主子性情硬朗，说一不二，也不再强求，跪着缓缓说道：“主子今日是不是顶撞了太子？”
胤禩被他问的一愣，在上书房发生的事情李平怎么会知道？似乎看出了主子的疑惑，李平叹息。
“主子以前心境清明，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即使是在上书房读书，也一直沉默寡言，远离是非。良妃娘娘叮嘱过，凡事能躲就躲，主子不比其它皇子，背后没有势力支持，只能自己保护自己。怎么病了场后，这些都忘了呢？”
“你怎么……”
“主子，这里是皇宫啊，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是没有是非黑白的地方啊！就因为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才要处处小心！处处提防！”
书房里久久的沉静，胤禩垂着脸，看不清表情。李平知道自己逾越了，甚至语言大逆不道，但是为了主子的安危，他不得不说。俩人就这样僵持着。
好像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会儿，李平听到他的声音。
“谢谢你李平，我以后都会记着的。”
李平神情惶恐，他伏地连称不敢，胤禩笑着拉他起来，又简单的说了几句，就让他下去了。李平站在门口，透过缝隙看着里面那个孤零零的小身影，心疼悲凄。
胤禩把自己狠狠地甩在了被褥上，脸埋在被子里，心里很烦躁。在以前的十七年里，生活快乐自在的他，何时考虑过这些莫名的问题？为什么要偏偏选择这里？又为什么……要把他推下去……
子凌，我可爱的弟弟，告诉我为什么！
困意渐渐袭来，眼皮像是有自主意识缓缓合上。隐约在小区的花园里，他带着同样上幼儿园的弟弟偷偷跑去玩耍。他站在滑梯下面朝着弟弟招手，弟弟脸上有惧意，但还是信任自己，闭眼滑了下来。
悦耳的铃铃笑声盘旋在耳际……
“子凌，好玩吧……”
声音嘎然而止，胤禩睁着眼，被子上一片湿润。居然做梦了？还是小时候的事情？！这是在异世的第一次梦，怎么会想到了那时的事情呢！胤禩坐起身，呆愣了好一会才下床，推开窗，一股冷风就吹了进来，让迷糊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唉……最近连叹气都变多了！披上素色的披风，胤禩决定去散散步，舒缓舒缓心情！
头顶上的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温暖舒服，走在御花园里的胤禩心境也慢慢恢复了平静。其实想的再多也没用，虽然不知道如何适应现今的生活，但是始终是自己的人生，要是太消极了，这重生来的第二次人生还有什么意思！想通后，胤禩觉得一开始郁结在胸口的闷气一下子全散尽了。
伸伸懒腰，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这个时候去那里躺着晒晒太阳，一定很惬意！
与此同时，在钟粹宫里，端庄贤淑的惠妃忍不住蹙起柳眉，她深思顷刻，才转首挥退跪在地上的太监。
“如玉。”她叫了一声，侍候在一侧的首席女官缓步上前，施礼应到。
惠妃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屏退一众闲人，留下几个心腹后才细语询问：“胤褆呢？”
叫如玉的宫女回道：“大阿哥下了课堂就不知去向，听随后的侍从说，似乎去找皇太子了。”
“他去找太子做什么？”
如玉眼眸流转，略一思量。“最近大阿哥和太子走得极近，娘娘，您看？”
惠妃扶额深思，儿子年纪越大，她这个母亲便越不懂他，好几次想找机会仔细谈谈，可是儿子似乎刻意避免与自己的接触，胤褆今年十七，明年一成年就要离宫了，那时见面的机会就更加稀少，她实在想不明白，儿子为何要疏离她这个母亲！
“算了，他也快成年了，就让他自己决定今后的路吧！”字句里的无奈是那样深刻，那样苍白。“今早上书房发生的事估计后宫的那几位也都知晓了，胤禩那边怎么样？”
“八阿哥回去后好像就一直呆在屋子里，没什么动静。”
“没动静也好，就怕他年龄小，沉不住气，得罪太子可不是件好玩的事。”左右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如玉，咱们还是去一趟胤禩那吧！”
“那其他皇子？”
“继续盯着吧，特别是四子和九子，别看皇上没什么表示，心里清楚着呢！”惠妃的眼眸突然一闪，里面似翻滚的潮汐，看不透彻。
果然这里还是满目新绿，清爽宜人。站在一块大石上，胤禩举目眺望，荷塘宽广，绿叶之间的缝隙里依稀可以看见鱼儿的影子，几只几只的围在一块，嬉闹玩耍。
“一派春意盎然啊！”
他跳下石阶，凑到岸边，清澈见底的池水里除了游动的鱼儿，还有一张已经熟悉的陌生脸孔。
八岁小娃娃的脸，粉嫩嫩的，大眼红唇，不仔细辨认倒像个小姑娘。唯一无语的，大概就这半个光头了吧！胤禩用手摸摸，感触良多。
“当真是又光又滑呀！哈哈……”想着竟不自觉的大笑起来，视线一转，水面上，自己的脑袋旁边清晰的印着另一张脸。剑眉，星目，泰然自若。此刻，那双漆黑的眼睛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胤禩一惊，连忙转身，脚下一个不稳，身子就自动的往后仰。
心口噔的一声，胤禩没了反应。
胤禛眼疾手快，伸手一拉，胤禩脚尖连转几步，顿时和胤禛换了位置，两人双双倒在草地上，胤禩腰际骤疼，耳边听到一句闷哼声。胤禛放开他起身，胤禩也紧随着爬起来。
“四……哥……”牙齿差点咬到舌头，每次这声‘四哥’都让他难以启齿，要知道对方可比他小上好几岁啊！而且刚才那一哼他敢确定对方的手一定被自己压伤了，现在后背还隐隐最痛呢！
胤禛背着他，手垂在一侧，说话声音很轻：“以后小心点。”胤禩见他要走，急忙出手拉住，却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又引他哼了一声，吓得立马放开手。胤禛的小脸已经一片煞白，优美的眉紧皱着，一看就知道是在强忍着。
不知为何，原本担心不已的胤禩突然很生气，他去拉另一只没有受伤的胳膊：“你倔什么，疼都不会说么？”胤禛被他吼得一愣，弟弟愤怒的眼神让他不明所以。胤禩心下也是一惊，但只要想到这人如此不珍惜自己，稍微平息的怒火又死灰复燃。
“去看太医！”
“不用了，过会就好了。”
胤禩一滞，猛地拉着他就往宫所走，但是八岁的身子和十一岁的不论是个子还是力气，差别显而易见，胤禛只稍微用力就把对方拉回身前。“真的不用特意麻烦太医，本来只是小伤，如果因此连皇阿玛都惊动了，事情只会更糟糕。”
胤禩看着他，没了反应。胤禛冷静地继续说：“如果让皇阿玛知道我们下了学不在书房温习练字，只怕还会遭来一顿挨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