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昨天是他把我弄回家的。他因为头部的钝痛呻吟出声,脱下满是酒气的羊毛衫只穿一件衬衣,拾起扔在地上的袜子走出房间,立刻看到了客厅里的路子明。他枕着胳膊侧躺在沙发上,身上敷衍地盖了件羽绒服当被子,沉睡的面孔在淡淡的阴影中显得毫无生气。
岳洋把衣服扔进洗衣机,接杯热水吞下几口缓解胃部的不适,怎么也回忆不起前一天晚上的细节。怎么到家,怎么进门,又是怎么睡在路子明床上的,不只是模糊,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他走到沙发旁,弯腰拍拍路子明的肩膀:“路子明。”
“嗯……”路子明的呼吸加重,眼睑也抖动几下,但终究没有醒过来,翻个身面向沙发靠背又睡过去。
“起来了。”
路子明被他推了几把,含混一声翻个身扒住靠背艰难地坐起来。“你醒了。”他像是要搓走睡意一般用力抚着脑门,张开一只眼睛抬头看他,“有事吗?”
“别睡在这,回床上去。”
路子明哭笑不得,说你大清早把我叫起来就是为了让我挪窝,你还是不是人。
“让你这样睡在沙发上我也不是人。”岳洋说,“好人难当。”
惯有的笑容再次回到路子明的脸上,他把岳洋往旁边拨了一下,拎着羽绒服起身:“我收拾收拾出去一趟,你陪陪文凯,他今天晚上的火车,昨天等你到一点多才睡。”
岳洋这才知道他之所以轻声说话不是因为疲倦而是怕吵到许文凯,笑笑说小孩就是小孩,放个寒假跟生死离别似的。
路子明本来已经从他身边走开,听到他的话又退回来:“别说这种风凉话,要不是为了跟你多待几天,他一个早就放假的学生犯不着拖到春运最高峰再走,你把他冷落得我都看不下去。”
“你这是想跟我吵架还是怎么着?”岳洋僵了一脸的似笑非笑等他说完,抬手在他肩膀上推一把,“哎你长不长眼啊?我冷落他?我明明是忙得顾不上他。”
路子明倒退一步,似乎被他的反驳点醒,眉头依然紧皱嘴角却浮现出笑容来:“对,操,没错,你是顾不上。”
“我说你没什么事吧?”
“没事。”路子明笑了笑,“刚睡醒,火气大。”
“真幼稚。”岳洋也不多问,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进了卧室。
许文凯是在岳洋的怀里醒过来的,习惯性地反抱住他贴近了些。岳洋身上没有近一个月来的烟酒味,而是清清爽爽的皂香,这让他满意地哼了出来。
“醒了。”岳洋揉了揉他的头发。
“唔。”许文凯的鼻尖顶在他肩膀上来回磨蹭,伸直腿去撩拨他的脚,“你放假了吧。”
“对。”岳洋吻了吻他的额头,手从后腰滑到他的下腹揉捏,“这就硬了?”
“什么叫‘这就’?”许文凯笨拙地把内裤脱掉,动着腰在他手里蹭,“你都很长时间没摸我了,一摸就硬很正常。”
“我前一阵子太累了,”岳洋断断续续地吻着他的嘴唇和脸颊,支起腿把他的腿弯挂在自己膝盖上,“对不起。”
“没关系。”许文凯双腿大开,胯下轻重适宜的按压让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路大哥他……”
岳洋笑了:“一直到晚上都只有我们两个人。”
许文凯终于完全放心下来,仰着脖子向岳洋索吻,架在他膝上的腿也滑到腰间攀住,翻身骑坐在他身上:“元旦的时候你回家了,我都还没说新年快乐呢。”
“都大半个月了才想起来?”岳洋起身把他反压在身下,“忙什么呢?”
【以下省略396个字,岳洋x许文凯的温柔低调小H……】
二十四、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借口
送走许文凯,岳洋在Q市的最后一桩年前事务也就结束了。他本想第二天顺道把路子明捎回县城,却没料到他所谓的“收拾收拾出去一趟”是直接买票坐车回家。岳洋在电话里骂他见外,路子明笑说我可不想拖到年三十才回家,我又不是文凯,没工夫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其实路子明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在镇上老家,而是耗在县城的房子里。他父亲这次手下留情,没把他唯一的容身之处砸了或者租出去,毕竟他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只是辞掉了家里托关系送礼好不容易弄来的肥差。
路父六十多岁,脾气多多少少被岁月磨掉了一些,打儿子这种事是不怎么干了,但比起刚过五十岁那会儿啰嗦了许多,老太太和女儿女婿也跟着一起念叨。这让路子明很不耐烦,他宁愿挨揍换个清静。
好女人还是有的,孩子没了能再生,采石场卖了照样吃喝不愁……这些话路子明一个字都不想听。他们似乎认定一个男人丢了事业没了孩子离了婚就会颓废,甚至把他从电业局辞职也看作是沮丧过度而做出的傻事。事实上,路子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良好,这些所谓“失败”反而给了他自由和野心,简直令他如获新生。
路子明很清楚,这种单方面切断家里援助的做法幼稚得像个毛头小子,但这种幼稚至今没让他付出任何代价。
他只在家待了三天,初四中午就在饭桌上借口工作要回Q市,路父冷不丁一个瓷碗甩过去,大着嗓门让他滚得越远越好。
路子明从老太太手里接过毛巾捂住伤口,撂下句“砸的好”直接离席走人,又被姐姐路晓玉追出来甩了一记耳光。
“咱家人脑子都有问题还是怎么着?”路子明脖子都被路晓玉扇歪了,又气又好笑地拧过头来,“有话说话怎么净想着动手打人啊?”
“打你是轻的!有你这么跟大人说话的吗?”四十七岁的路晓玉一直把路子明当成自己的半个孩子,教训起来从不手软,何况她儿子也在饭桌上,更不能让路子明这个当舅舅的做出坏榜样,“我们说的这些话都是为你好,你有什么不爱听的?电业局多好的一份工作你说辞就辞!在家里吃喝不愁有房住有车开,你偏偏去当个什么业务员!丢不丢人!”
“丢。”路子明点点头,“姐,我能走了吗?”
“你往哪走?”
“医院。”路子明拿下捂在头上的毛巾给她看,殷红刺眼的一摊血,“还是你想让我死在这?”
“自作自受。”路晓玉不是不心疼,也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就算嘴上服软心里也跟倔驴似的,叹口气拿出一张银行卡,“妈让我给你的,密码是你生日。”
路子明接过来:“帮我谢谢爸妈。”
路晓玉一把把他拉住:“这是爸妈的心意,你得用。”
“我一定用。”路子明笑了笑,“回去吧,姐,外边这么冷。”
路晓玉知道他在敷衍自己却又无计可施,皱眉说你快去医院吧,没事多回家看看,爸妈想你呢。
“混得好我肯定回来。”路子明说,“回去吧。”
穷人对财富的想象力是匮乏的。这是路子明大学期间最大的收获。他的家境在富裕的小县城里可以说不错,或多或少有些优越感,但迈入大学之后,这个小社会迅速而且高效地向他展现出阶级的巨大差异,这些差异往往不是体现在有没有钱,而是如何花钱。路子明活了将近二十年,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井底之蛙,也第一次由衷地厌恶自己终将回归的生活。
无论是出于志气还是虚荣,他都不能容忍自己屈居一隅。
门铃响起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路子明以为是有人恶作剧或者喝醉酒认错了门而不予理会,但门铃响过两次之后就变成每两下一组懒洋洋的敲门声,而且没有停下的意思。路子明扔下手里的书走到门前,那人却是背靠在门边反手敲门,透过猫眼只能看到一条胳膊不紧不慢地挥动着。
敲门人最后一下敲了个空,转身看到路子明一愣:“呃,岳洋搬家了?”
路子明是出来赶人的,没想到眼前的男人十分清醒而且认识岳洋,客气地笑了笑:“没有,我租了他一间卧室,是他的房客。”
“哦。”男人抓了抓额前的乱发,“我是来叫岳洋和文凯喝酒的,不介意的话你也一起来吧。”
“他们在家的话就不是我来应门了。”这话一说,路子明就知道他八成是gay圈里的,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他们还在老家。”
“也对,”男人像是有点尴尬,干咳一声,“我刚才从外面经过看见这亮着灯,还以为他们提前回来了。”他伸出右手,“我叫钟领,岳洋朋友。”
“路子明。”
“路子明。”钟领重复一遍他的名字,点点头,“你……如果不着急睡觉,不如一起出去喝个酒?我请。”
这栋楼并不临街,所以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凑巧经过,路子明很清楚这个男人是刻意来找人的,找不找得到则全凭运气,不由得笑笑:“也好,反正我没事干。”
钟领说我们可以去老大连路烧烤。
他没有说去酒吧倒让路子明有点意外。
老大连路烧烤就在附近,步行也就十五分钟的距离,一家小小的店面开在南京路和宁夏路的交汇处,在正月的夜里像个寒碜孤单的灯塔。
钟领推开门,正在玩电脑的老板漫不经心地一抬头,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钟哥。”
一路上不怎么说话的钟领顺嘴向路子明解释这家店之所以在这种时候还开着,完全是因为老板向家里出柜之后无处过年,闲着也是闲着。“看我多照顾你生意。”钟领挑了一张靠近暖气的桌子,冲跟过来的老板说,“随便做几个菜一起过来喝酒,总比你一个人玩电脑好点。”
老板咧开嘴笑了起来,摆三个杯子开瓶啤酒给两人倒满,兴致勃勃地到后厨去做菜了。
他看起来远比钟领年长,却称呼他是“钟哥”,行事上也是讨好的做派,路子明又仔细打量了钟领,除了有点神经质的长相,没什么特别的。
“姘头之一。”钟领像是看出他的疑惑,垂着眼皮解释一句,毫无预兆地端起杯子闷掉满满的啤酒,“不太爱说话,但是手艺不错,也挺会办事的。”
几句话说的没滋没味,像在谈论一件东西,透着一股薄情寡义。路子明也陪着他不声不响地喝酒,想起岳洋对待许文凯的态度也是如出一辙,不知道是两人相互传染还是所谓的物以类聚。
过了十几分钟,老板殷勤地端上来几样菜,递给两人筷子之后就站在旁边往围裙上擦手。钟领拉出一把凳子,伸手拽他胳膊:“干嘛站着,坐。”
腼腆的神情出现在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上,他有点迟疑地坐在钟领旁边帮两人添啤酒,之后才给自己倒,刚倒一半就被钟领握住手往上一扶:“酒量不好少喝点。”
路子明看在眼里,差不多知道这个长相还不赖的老板怎么会甘心做钟领的姘头“之一”。他大学的时候听说过同志滥交,看见这种明摆着三妻四妾的关系,反感算不上,说好感却半点没有。相比之下,岳洋对许文凯再怎么不上心也不该受到苛责。
路子明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点起一根香烟。
两个男人相互陌生各怀心事,反倒是所谓不爱说话的老板为了活跃气氛搜肠刮肚地找话题,说到半途路子明竟被他徒劳的努力窘得笑了,把莫名的不愉快抛到脑后跟他聊起来。老板虽然心在钟领身上,看见帅哥也不是不心动,说着说着就放开了,倒让路子明觉得他挺有意思。
钟领还是那张缺乏表情的脸,偶尔在老板的眼睛扫过来的时候挑一挑嘴角,大部分时间借着喝酒作掩护打量路子明。当年从岳洋嘴里听到的初恋原来是这么一个人,难怪。
他连续五个月没能找到借口出现在岳洋面前,现在有了。
二十五、意料之中,意料之外
岳洋初六晚上回到Q市,进门刚跟路子明打了个照面就笑了:“你的头怎么了?”
“跟我爸耍横的下场。”路子明也笑着从沙发上起身,“你呢?脸怎么了?”
他右脸颊和下巴上分别有一块不小的擦伤,涂着药水看起来分外滑稽。“别提了,给一个踩空楼梯的人当了垫背的,幸亏站的不高。”岳洋脱了外套扔在沙发上,提着一堆东西走进饭厅,把岳母硬塞的包子饺子煎鱼肉冻之类放入冰箱,“你真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我本来还打算把你捎回来。”
路子明扶着冰箱门笑:“得了吧,看看咱俩这德行,一起回来还不一定遇上什么血光之灾。”
岳洋也笑,正好翻出袋炸花生米就随手扔给他:“给,零食。”
路子明接在手里颠了颠:“你吃饭了吗?”
“没。”岳洋这才想起自己空着肚子,拣出一袋包子扔到桌上,被路子明顺手拆袋装盘扔进微波炉里定时。等他收拾好冰箱处理完大大小小的袋子,包子已经热气腾腾的飘出香味来。
岳洋把包子端到桌上,调好一小碗酱油醋,扬声问路子明:“你吃不吃?”
在自己房间里看书的路子明说我吃过了。
“那也过来吃一个,又不大。”岳洋说,“我妈嘱咐我一定让你尝尝她的手艺。”
“啊?”路子明闻言走进客厅,屈起胳膊抵在墙上,“你妈?她知道我住你这儿啊?”
“我告诉她的。”岳洋吹了一下被包子皮烫到的手指,“租给别人也就算了,租给你当然得打声招呼。老两口认识你,如果我不说,万一他们哪天不打招呼过来碰见了倒显得我做贼心虚。”
“是你想得太多了。”路子明也在桌前坐下,拎起包子一角拿在手里来回倒换,“那到时候文凯怎么办?”
“他又不像你没处可去,”岳洋在包子上咬个开口,加调味料进去,“他可以回学校住。”
他这种冷淡的语气让路子明想起那个半夜找上门来请人喝酒的男人,随口说前天晚上有个叫钟领的来找你和文凯喝酒,结果你们谁都没在。
岳洋咀嚼的动作一顿,笑了笑:“哦,他啊。”他的胃不受控制地搅拧出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呼吸也哽在喉咙里上下不得,如果不是路子明在场,他恐怕要把刚吃下去的东西一股脑吐出来,“他说什么了?”
他声音干涩,咳嗽几声硬撑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笑容:“没说我坏话吧?”
“没,那个人不怎么爱说话。”路子明离开饭桌,打开冰箱弯下腰翻找,“你这些包子饺子都把啤酒埋起来了。”
岳洋脸上的平静在他起身的瞬间崩溃,咬着牙将半张脸埋入手掌,当路子明回到桌前时,他的手指刚刚抚平眉心的深纹,却已经完全恢复了自制。
“家里啤酒不多了,我出去买点。”路子明把一罐啤酒放在桌上,抽出纸巾擦手,“你还要点什么,我一块儿买回来。”
“你想喝多少?”岳洋笑了,“明天还上班呢。”
路子明笑着说啤酒就是我的命,顺手拎起他扔在客厅的外套出门。
他刚关上门岳洋就冲进卫生间扒住马桶吐了出来,他还没吃什么东西,吐到后来胆汁一股股地往外涌。他直起腰抹掉嘴上的鼻涕和胃液,打开水龙头洗脸漱口,单手撑住洗手池抬眼看镜中狼狈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