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第一节课上完之后，人又少了一半。

看来……这些人是寝室派出来的代表，以为韩师修这个代课的助教会点名才来到这里的，毕竟，韩师修的严格在整个计算机学院都是出了名的。

最后代课结束，韩师修出来的时候心情很差，看见周莫群也开心不起来。

“怎么了？”那个时候周莫群这样问韩师修。

“没……”韩师修说：“你那篇论文里有一段我不是很明白……”

“哦？”周莫群问：“哪里？”

韩师修拿出打印好的稿子：“就是这段……”

“原来是这个……”

在听周莫群讲完之后，韩师修还是没忍住，问道：“周莫群……很多不打算走学术这条道路的学生认为，上课学到的知识根本就没有用……工作需要用到的技能和学校里传授的是两回事，不如在找到工作以后再专门攻读，有重点地学习。对于这件事，你……你是怎么看的呢？”

“用不着学到的知识啊……”周莫群微笑了下：“这倒是很有可能。”

“咦？”

“记不住我上课的内容也没什么。”周莫群用修长的手指拢了拢他的论文：“但是……我希望自己能把我对这门学科的热情传达出去，希望我的学生能真心喜欢上自己的专业，并且在毕业之后也一直记住今天的这种喜欢。”

韩师修呆呆地看着周莫群，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好像被周莫群扫清了不少。

……

——思想回到现实。

韩师修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连着出了好几道与周莫群论文结论相关的内容。

天气渐晚，他整理了一下所有的资料和文件，深吸了一口气，与洪黎等仍然还在实验室的人道了句别，便回到了寝室。

——邹思久今天回来的倒是挺早。

“昨晚我回来的时候吵到你了么？”邹思久问。

“没……没有……”韩师修说：“我已经完全睡着了。”

邹思久点了点头：“昨天怎么了？我回来有些晚，你已经睡下了，今早醒来发现你早就出了门。”

“没事。”韩师修摇了摇头：“前几天太累，昨晚很快就困了。因为睡得早，今天自然醒的也早。看你好像也有点乏，于是也没叫你，直接去食堂了。”

“……这样。”邹思久点了点头。

韩师修本能地感觉到邹思久其实并不太相信，但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这再好不过。

韩师修并不想过多地对邹思久提起周莫群的事。

毕竟两人只有一面之缘。

——晚上又读了一会儿书，韩师修就爬上了床。

与前几天一样，乱七八糟的梦就一直没有停过。

好像一直有人在来来往往，结果却一一离开。韩师修大喊着别走，那些人却连头也不回。韩师修一个一个地去追，但无论如何都追不上，距离越来越远，韩师修只能干着急，很压抑很焦躁的感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自己永远是跑得最慢的一个，现实中明明就不是那样的。

依稀感觉对面那张床上传来一些响动，可韩师修却还是在梦里浮浮沉沉，最后似乎出现了邹思久，也在慢慢离开，韩师修想叫住他，可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拼了命地想说点什么，可是越心焦，就越痛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那里空吼。

直到寝室里传来“咔”的一声，韩师修才终于从那种压抑焦躁的梦境里解脱了出来。

夜里的寝室有一点光亮，门半开着，邹思久正披着衣服向外走。

“邹思久！”

“……嗯？”

“你……”韩师修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你干什么去？”

“……”

“你到底要干什么去？”

“洗手间。”

“哦……”

听邹思久这么说，韩师修放下了心，将被子拉高了一点。

走廊的灯昏黄不明，从外面照进来，衬出邹思久的轮廓。

韩师修看不清邹思久的脸，只能看出剪影似的效果。背景柔和，邹思久的头发上似乎闪着光。

韩师修一瞬间有一种特别不真实的感觉。

“邹思久……”韩师修昏昏沉沉地说：“你答应我……答应我，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绝不会一声不响地消失。”

“……嗯。”邹思久的声音很轻，却有着让人安心的语气：“我答应你。”

39、交换

第二天一早，韩师修一边低着头，将书本都装进书包，一边对邹思久说了一句：“邹思久，我想去国外交换一年。”

“……什么？”邹思久本来都已经走到了宿舍门口，听到这话又停下步子，回头看着韩师修。

“我已经和一个很有名的教授联系过了，他姓喻，中国人，是XXX奖的得主，蛮有水平的。XXX奖你听说过没有？是国际上都很认可的一个荣誉。”

没有听到邹思久的回音，韩师修又继续说了下去：“我在一个学术上见过他，一个……一个朋友介绍我们认识的。当时看了我带去的论文，他就蛮感兴趣，后来我又继续联系，发了简历，也展示了我的一些研究成果。通过两次电话，他很快就决定接收我了。”

“……”

“过程……过程就是这样……”

邹思久还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韩师修：“昨天半夜是谁哭着喊着求我不要离开的？”

“嗯……？”韩师修说：“我没有……我没有……”

“怎么没有？”邹思久毫不客气：“我只是去下洗手间而已，你就‘噌’地一下跳起来问我要干什么去。”

“……”

“还要我答应决不丢下你一个人。”

“我……我不是那么说的……”

“去吧。”

“……哎？”

“去吧，逗你呢。”邹思久说：“去国外交换一年应该会对你比较有帮助。”

“……？”

“你的任何决定我都应该支持不是吗。”

“可是……”韩师修有点懵了：“你刚才明明就显得不太满意……”

“我不满意的是你竟然到了现在才对我说这件事。”邹思久说：“我之前还以为，我是你唯一的支持者，有事发生的时候第应该是第一个被通知的。结果我却一直被埋在鼓里，都已经到了这份儿上，你才随口说了那么一字半句，就像在聊天气。”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韩师修就是觉得……邹思久有一点怨妇的感觉，就是“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妻子吗？”、“你到底把这个家当成了什么？”的那种……

韩师修赶紧解释了一下：“不是不是……我是想，在最后确定下来之前还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比较好，毕竟还没谱的事。后来……虽然喻教授同意接收我了，我也仍然在犹豫到底什么时候去……”

“那为什么突然决定立刻就开始准备？”

“这个……”韩师修咬了咬牙：“我突然明白，自己必须更加努力才行。”

邹思久没说话。

“现在的我，还远远不够……必须，更加努力才行……”

——他想赶在周莫群回来之前攻克那个难关，把这篇论文当作迎接周莫群的礼物。

经过了几天的不安和害怕之后，韩师修现在无比确信，周莫群，一定会再次联系自己。

邹思久点了点头：“那个喻什么怎么样？不会又是个变态吧。”

“嗯……” 韩师修回忆了一下：“我查过了……有些人说这个喻教授并不好，很严格，爱生气，爱吼人，几乎每个学生都被他骂哭过。喜欢让实验室每个人都处于如履薄冰的状态，不能容忍有人能在做研究的同时舒舒服地过日子，因为……在他看来，实验室是培养英雄的地方，那个，是智力上的英雄，不是那种打打杀杀的……所以，他管这一过程叫做锤炼。我联系上了几个师兄师姐，这几个人都说，每次看见导师，心里就……毛毛的。”

“然后呢？”

“但是我决定，这应该是个可以学到东西的地方。”韩师修说：“在那个学术会议上，他做了报告，虽然用了很大的一部分自吹……但关于学术的部分却都很认真……他说，编程就像弹钢琴，错误的代码就像一个错误的音符，弹起来别扭，听起来更别扭，要有行云流水、很自然、很顺畅的感受。所以，平时要多写，培养你的感觉，这样，以后有错误的时候，自己就会先觉得不舒服，可能都不需要去运行就能发现……我觉得，这是真正努力过的人，真正写过很多代码的人才能说得出来的话……”

“还有呢？”

“还有就是……”韩师修说：“作为导师，也不错的……很重视每一个学生。听说他在组会上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相互关爱，彼此忠诚’。我，我想去……”

另外一个原因韩师修没有说，那就是，这是周莫群推荐的导师，周莫群不可能随随便便地介绍。

“听起来还不错。”邹思久说：“我今晚事情不多，应该会按时回来，晚上再具体说。”

“好……”

……

——结果，到了晚上，邹思久一进屋，就发现韩师修特别消沉。

前几天像丢了魂似的，昨晚和今早则是一种终于打起精神的状态，这会儿，又蔫了。

“邹思久……”

“怎么了？”

“我的代理导师……仇教授……不同意给我写推荐信……”

“为什么？”

“不知道……他说……我不是他的学生……他刚刚接手这个实验室，还不了解我，写不了推荐信……对于不熟悉的人，不知道该写什么……”

“这还需要多了解多熟悉？”

“仇教授还说……如果我再去找他，他就只给我写一句话：韩师修曾经在我的实验室里呆过。”

“……”

“仇教授最后又说……觉得我的水平根本就不够在美国的实验室里工作……学校对交换生的要求很高的，我一定通过不了，就算申请了，也会被踢下来，白白浪费时间，还不如专心弄点正事……”

“如果连你都达不到那个水平，就没几个人能达到了。”

“仇教授说看过别人的简历，都很优秀……”

“他们都是吹到那个水平上去的。”邹思久皱了下眉：“你也吹到那个水平上去不就得了？”

韩师修没有再接下去，只是祥林嫂似的不停地说：“这下可怎么办呢……这下可怎么办呢……”

“别担心了。”邹思久轻轻拍了下韩师修的脸：“明天跟我回家。”

“……嗯？”

“让你们邹教授给你出这封推荐信。”

“……嗯？”

“没事。”邹思久说：“虽然不是你的导师，但让他多花点功夫，弄得好一点，应该也是可以充数的。别太纠结于‘导师’这件事儿了，烂推荐信比没有还要糟。”

“也是……”韩师修说：“不会太麻烦邹教授吧？”

“让他少打几圈麻将就行了。”

“谢谢你。”韩师修挺真诚地说：“邹思久，谢谢你。”

“对了，”邹思久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先别告诉我爸我们住在一起。”

“哦……好……好的。”

“以后再对他说同居的事。”

“哦……哦……”

……同居？

这个词听上去……有点怪怪的……

——然后韩师修就开始准备其他的申请材料了。

他很认真很认真地填着那些表格，每一道题都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几段文字。

就连“进修目标”和“研修计划”都工工整整地列上了很多很多。

其间邹思久过来看了一眼，然后说：“你这个不行。”

“咦……”韩师修可奇怪了：“哪里不行？”

“都不行。”

“怎么叫‘都不行’……”

“我给你写个示范。”邹思久说着，就抽出另一张书桌下面的椅子：“把你的简历给我看看。哦，还有刚才你自己填的那张表。”

“哦……”

邹思久只看了一眼，就开始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字。

没到半个小时，就把韩师修叫了过去：“行了。”

“这就来了……”

“我发到你邮箱去吧。”

韩师修将邹思久写的东西下载了下来，一看，说是给个示范，其实却把所有的题目都重写了一遍。

韩师修觉得有点感动，整整三大页呢……邹思久全部都弄好了……

再仔细一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韩师修脸上发烧，颈子通红，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是我吗？”

“怎么不是你？”

韩师修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会不会吹得太过了……我哪里有这么优秀……”

“我觉得一点都不过。”

“你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哦？”邹思久笑了：“这句倒是没错。”

“不是……”韩师修说：“我用错俗语了……但是，就是差不多的意思吧……我觉得你这些……把我说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