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思久好像沉默了一下，还是很快回到：“我去。”

“……哎？”

“尽量不要留你的信息比较好。”

“……？”

“给人当枪手，不是什么好事，别让人知道你的真实姓名。”

“……”

“你不是还要当教授呢么。以后说不定会成把柄，谨慎些总没错。”

“邹思久……”

“那就这样。你给中介回个信儿，说还是按照原先约定的，明早8点我过去。”

“谢谢……”

“这种代理，最黑的也就是拿百分之五十。”

“……”

韩师修知道是自己傻，不过幸好，邹思久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

——第二天8点一过，韩师修就在聊天工具上又看到了中介的留言：“你哥已经在这里了。给我打个电话行吗？确认一下的确是你哥，谨慎点总没错。”

中介……可能是想用这种方式掩饰尴尬……表现得很认真负责似的，还真是好面子。

韩师修按照对方给的电话打了过去。

中介的声音有些沙哑：“啊！啊！那行，你听听，这个是不是你哥！”

“嗯……”

“喂。”

“邹……”太久没听见邹思久的声音，韩师修贴着电话的耳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得很热：“邹……邹思久……”

“是我。”邹思久的声音与以前相比没有什么区别：“张经理就是想稳妥一点。这回就肯定没问题了，张经理要跟你再说两句。”

张经理……

韩师修本以为和中介通话会很生气，可实际也没有。与邹思久一样，聊天气一样的口吻，假惺惺的。

对于发生了什么，三个人都心知肚明，可是，却都假惺惺地在客套着 。

43、试卷

韩师修的日子还是那么样的过。

钱这方面，虽然有点紧张，但也不至于毫无办法，毕竟食宿和选课都是公费。

其实那个找枪手做翻译的刘老师人还算不错，最后邹思久打电话通知他钱已经到手的时候，他还说多谢那个小博士生，你能不能将他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以后再有事我可以直接找他。当时邹思久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说那个人以后不会继续做这个。

韩师修自然是没有意见的。这个刘老师，找自己去翻译国外的学术着作，放上他的名字拿去出版，虽然与找人代写论文的老师相比危害不算太大，却也是学术界的蛀虫。

想到那些明明什么都不会，靠着金钱和关系留校任教的人，韩师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那些人每篇研究都是请人替写，在高校中混着日子，一点书都不读，年复一年地用最一些最基本的东西去教学生，明明早已过时，却一点都不自知，完全跟不上科学发展的脚步。以前韩师修一直以为只有少数大学会这样，一直到最近，韩师修才知道，就连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学，也没有多大区别。

邹思久将那笔款汇过来的时候，又多了三千美元。

他告诉韩师修，就算是先借给他的，如果没用完，就再添一些，让韩师修从美国回去的时候帮他带块手表。

于是韩师修就将钱放在账上，等着最后临走的时候再物归原主，虽然韩师修并不理解为什么手表要那么多钱。

从这之后，韩师修就开始时不时地在网上与邹思久聊聊天。

连韩师修都有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看上去，这就是浪费时间。

聊天能聊出什么发明创造来呢？有这个闲工夫，去做一些正经的科学研究不是更好？

可是韩师修就是莫名其妙地想与邹思久说说话。

这样，就会感觉与邹思久并没有离得很远，依然像来之前一样，经常在一起。

过去韩师修特别不能理解为什么别人那么喜欢与朋友讨论近况之类的东西，他想，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就算说上一千遍，又能改变些什么呢，只是徒劳地虚度生命罢了。

但是现在，韩师修好像有一点明白了——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完全懂自己，有着和自己相同的想法，在与他的交流之中可以确认自己的生存方式，坚定自己的信心决心，分享彼此的心情，并补充原先缺失的那部分，使灵魂逐渐趋于完整，那自然而然就会想要亲近。

——说说话，好像能让这一天变得更开心，如果没有看到邹思久，还会觉得有一点失落。

“邹思久……”有一天，韩师修问：“你以前是学物理的是吗？”

“嗯。”

“那，你现在做的事与物理有关系吗？”

“有一点吧。”邹思久说：“医疗设备也是以物理为基础的。比如，测量血压的电子血压仪，就需要有一个压力传感器，还有若干个电阻。”

“哦……你还有数学的学位是吗？”

“嗯。”

“工作中还会用到数学吗？”

“基本不可能。”

韩师修问：“……为什么不再继续与物理和数学打交道了呢？”

“学的东西并不是一定要拿出来才有用。”

“……咦？”

“大学里教的主要不是知识吧。”邹思久说：“应该是培养一种思维方式，还有建立一种学习方法，我是这样认为的。”

“哦……”韩师修又问：“数学……为你现在贡献了什么？”

“最重要的……”邹思久说：“可能是抗打击能力……”

“……”韩师修也不是没学过高等数学，自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觉得，邹思久在事业上，肯定也不是像看起来的那样一帆风顺。

韩师修希望自己也能像邹思久对自己所做的那样，为邹思久提供一些温暖的力量，让对方也变得更加坚定和勇敢。

这些东西，以前的韩师修从来没有注意过，是在与周莫群和邹思久变得熟识，尤其是在周莫群离开之后，才渐渐明白过来的。

“邹思久……”过了一会儿，韩师修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推荐给你的几本计算机书籍，你都看完了吗？”

“嗯。”

“真的？”

“废话。”

听到邹思久真的听自己的话，去看了那些书，韩师修有点激动，气血上涌，头脑发热。

这可是第一个被自己带入了计算机这一美丽世界的人，因为自己，而领悟到了代码的精妙……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对方到底明白了多少知识，进到了哪个阶段，已经会了什么，还要完善哪些……

验收了学习成果之后，就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有针对性地继续推荐书籍，让邹思久更加清楚这片大海的广阔。

如果真的懂了很多，那是最好不过；如果只会一点，也没有关系，可以慢慢培养……

“邹思久，”韩师修说：“我给你出一份考卷好吗？”

“……什么？”

“这样，知道了你的水平之后，我们就可以制定下一步的计划了。”

“……”

“你别误会。”韩师修费力地解释道：“我没有把自己当做你的家庭教师……我知道我们是朋友。就算你全部都做错了，也不要紧，没有任何惩罚，一切都只是为了指定下一步的计划……”

“那奖励呢？”

“……咦？”

“什么都没有，没意思，我会不认真。”

“哦……”韩师修一字一字地敲到：“那，那，可以有奖励的。只要高于90分，你就可以向我要任何奖励，只要不高于200块钱。”

末了，又加了一句：“人民币。”

“任何奖励？”邹思久说：“那行吧，就这么定了。”

……

韩师修很用心地出题，将他认为的那几本书的亮点部分，都融合在了这一份试题当中。

——仅仅过了两天，邹思久就收到了韩师修传过来的东西。

下载下来一看，竟然不是word，而是一个需要安装的exe文件。

搞什么鬼……

虽然这么念叨，邹思久自然还是弄了上去。

完成之后桌面上出现了一个叫“H教授”的图标。

“……”

邹思久用鼠标双击了一下。

一行字弹了出来：“重要提示，请认真阅读：这是对上一阶段计算机知识学习的考核，一共30题，每题的答题时间为90秒，届时将自动翻页，不可再回到上一屏。注意，一旦开始答题，将不能使用计算机其他任何程序，结束之前也无法退出考试，如强行关机，则考试作废，按照0分处理，请确保有充足的时间（45分钟）来完成。以防万一，请保存此刻正在运行的全部文件。请选择‘准备好了’，或者‘再等一下’。”

下面有“准备好了”和“再等一下”两个鲜亮的大按钮。

邹思久点击了“是”，有点无语。

一个大窗口立刻就跳了出来。

其实这不是窗口，而是全屏，覆盖了电脑桌面全部的位置，包括任务栏。开始菜单、快速启动栏、应用程序区、语言选项带和托盘区，全都被压在考题的下面。

邹思久试着按了按开始菜单等等快捷键。

不出意外地不能用。

整个屏幕上，就只有一行字。

外加还有这考题的logo——在左上方，有一张很小很小的韩师修的证件照，下面写着“H教授”。

那行字是：“测试采用了最先进的反作弊系统，计算机上的任何其他程序都不能被使用。另外，为了防止看书，电脑上的摄像头已被启动，实施人工监控。”

“……”

还来了个双剑合璧，邹思久想。

怕自己看书，于是开了摄像头。但是从摄像头里看不见在电脑上操作的作弊，就又来了个无法切换为窗口模式的全屏，把其他程序都压在下面。

邹思久点击了一下“同意”，第一题终于呈现出来了。

……

另一边呢，韩师修正看着邹思久做题。

这是韩师修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邹思久。

以前，总听见有人说邹思久漂亮，韩师修却一直没怎么注意。

这回这么近距离地一直盯着看……发现……这人果然是漂亮的。

邹思久正一手撑着下巴，眼睛在屏幕上来回扫着。五官精致，表情是一贯的不太在乎。

唔……

也不知道瞧了多长时间，韩师修看见邹思久突然动了动唇，同时音箱里突然传出了一声：“你还在偷看我吗。”

咦……怎么……怎么是偷看……

“完事了，拿去吧。”

嗯……？

韩师修想，这么快……

30分钟都还不到……

“我，我来看看……”

韩师修说着，打开试卷关闭后会自动发送过来的一个文件，一道一道地看着……

竟然全对……包括自己认为颇难的题目，邹思久也没选错……

“那个，”韩师修敲着：“所有的题，全都对了。你可以要任意一件奖励。”

“要什么我已经想好了。”邹思久说：“我下个月会去一趟美国，到时候再告诉你。”

“嗯？”韩师修问：“你要来美国？”

“不是你说想见我？”

韩师修仔细想了想，邹思久指的大概是那封发送给麦修的YY邮件……当然想要发给自己，却不小心发给了邹思久。

“不会真的是因为这个吧？”

“公司和一间美国大学有合作。”邹思久说：“研发新的仪器，本来我也要过去一趟，不过是把时间提前了一点而已。”

“哦……”

太好了，韩师修想着，有点雀跃。

“我要什么奖励，到时候再告诉你。”

44、突破

韩师修一边做着这间大学实验室里的课题，一边也没忘了之前与周莫群合作的那篇论文。

他陆陆续续地拜访过好几个教授，向这些人请教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其中有两位德高望重的学者对韩师修这个研究挺有兴趣，给了不少很宝贵的意见。

一位是韩师修的老乡，二十几岁的时候带着妻儿来美国读博士，一开始始终找不到教职工作，但却不愿迫于生存压力而去业界工作，只得一个一个的博士后做下去，一年一年地苦熬着。全家的收入来源就只是他博士后的那一点点补助，所有人都劝他放弃，但他的妻子却支持他追求梦想。据他后来说，那时候，妻子每年只买一两件不超过三十的衣服，从不要求去旅游，也不会下馆子，只买些便宜的菜，却能炒的非常美味。有一次，他突然对妻子说，我还是决定去公司，这样生活，孩子太苦，但说这番话的时候却哭了，说，我真的想进大学。当时他的妻子告诉他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然后第二天开始，她就出去打工，给人当保姆，帮餐馆刷碗，直到丈夫的梦想终于实现。可惜，这位教授的妻子寿命却不长，50岁还没到便重病去世。此后10年，老头从没想过再娶，一个人孤零零，看着有些落寞。周围朋友都劝他找个女人陪伴，他每次也只是“嗯嗯嗯”地应付几声，时间长了也没人再提。不过这老头却开始拉上了二胡，沉迷于此，听说在家里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拉二胡。有中国学生去他家里做客的时候听到过，说声音伤感凄凉，总是让人不自觉地想起金庸小说《笑傲江湖》里面的那个莫大，再加上这教授行止却颇为正派，但身材瘦小，长相普通，比起研究所，看起来更像是混迹市井之人，于是愈发地与莫大有相似之处。从此以后，所有的中国学生都称呼他为“莫大”，时间长了，还都纷纷传言这老头每天拉的曲子就是潇湘夜雨，其实这群学IT的学生里面，又有几个知道潇湘夜雨是个什么调子呢。

韩师修一开始并不知道莫大是谁，直到同实验室的学生描述了一番之后，才依稀有了点概念。

而另一个帮过韩师修不少的教授呢，是个白人老头，早年一直在业界打拼，经历也颇为传奇。在公司做了几年之后，自己创业，其中辛苦不谈，经营状况也颇为惨淡。接着因为操心太久，一场大病，欠了几万美元外债，信用卡还不上，医院还有账单。在跌倒谷底的这时候，老头反而潇洒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每件事都反复思索，果断申请破产，当时还说破产就破产，七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一些中国学生也在背后偷偷地说，他是“不破不立”，同时也告诉别人，没钱别硬扛，早破早超生。这之后过了几年，老头第二次创业，极为成功，迅速赚到了千万。40岁左右的时候将公司卖掉，进到了大学里面。一直到现在，他还经常对学生说，要不是经历过最凄惨的状况，一下子看开，他以后也不一定能够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