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晚上那点时间做这件事是不够的。资料翻了不到五分之一，时间已经过了12点。

尹政过来收东西，略显强悍的夺走时衫手头的文件夹，“去洗澡吧。一会先睡，你明天还要上班。至于这个，一个晚上肯定做不完，明天继续好了。”

那一瞬间，时衫在尹政的眼里，捕捉到了稍纵即逝的温柔。他松开手，任由尹政拿走文件，机械的按照他的安排，去了浴室。时衫的心底，升起一丝奇怪的感觉。他找不到哪怕只言片语来形容那个感觉。

很多年后，时衫回想起那晚，总是会怀疑，他是不是就是经过那晚，潜意识里，对尹政动心了。尽管，他自己不察，甚至看不清自己的感情。

尹政家不止一个浴室，所以时衫洗好后，尹政换好了衣服，也从另一个浴室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用大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

“要不要喝点什么？”

时衫想了想，“白开水吧。”

“随你。”尹政动手倒水，并给自己随便找了点喝的。时间太晚，有点担心喝茶睡不着。

“这个产品怎么样？”

时衫没有马上回答，像是在思考。过了很久，他自嘲的一笑，尹政立刻就明白了那笑的含义。时衫是在嘲笑自己没信心，但是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说过于肯定的话。

“不好意思，我的想法，可能和你们的有出入。”

尹政点下头，“没关系，尽管说。我要听到你的想法，最真实的。”

“好吧。”时衫说的有点勉强，“我只看了很少一部分资料，我个人能力有限，分析出来的结果，不等于实际结果。真要具体的数据，我想你动员一个部门，大概也要一段时间，包括市场调研。”

“是这么回事。市场调研已经做过了，你不用担心，继续说下去。”

“仅从技术角度来说，升级这个产品，不算是难题。请注意，我说的是升级，不是新品研发。在我看来，这和一个产品更新换代区别不大。虽然这也需要有个较长时间的过程，但是不会久的要你等的头发全白了。具体时间我无法预计，但是我想你的团队都是研发精英，他们一定会尽快给你交付成果。”

哈哈哈……尹政突然的大笑起来。

时衫明白尹政笑什么，也不问，继续说：“我比较担心的是，在研发过程中，很可能会因为某些细节问题，影响了你对产品的热情。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期望值过高，一旦产品没有达到你的预期效果，那么往往会中途放弃。而放弃了自己的产品，所带来的负面情绪，很可能会影响到你下一个项目。”

尹政目光深邃且镇静，时衫所说的，他早已想到。

他们关于新产品的谈话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一方面是时衫累了，他几乎一边说，一边强忍着打呵欠。要知道，他又是起个大早的，到现在还没有休息过。另一方面，尹政也实在看不过去，不想再继续话题。他心里心疼的要命，却也只能表现在心里。

“……先去睡吧。上次的房间，已经收拾过了。你如果觉得还有需要，记得告诉我。”尹政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然没有流露任何情绪。只是很平静的，看时衫像是得到特赦，匆匆和自己打个招呼，推开房门。

时衫困的厉害，和那天一样，沾枕头就睡着了。尹政则独自留在客厅，开启一瓶红酒，默默看向客房的方向。

尹政进来的时候，时衫就在床上缩着，被子只盖到腰。

秋天了，晚上气温明显下降，这样睡一晚，很容易感冒。

轻手轻脚的过去，掀开柔软的丝被，时衫的身体有点凉。尹政不禁蹙眉，小心而轻柔的帮他整理好睡衣，拉上被子。

把人拥在怀中的感觉实在太美妙。尹政忍不住抚了抚时衫的侧脸，低了头，吻上他锁骨靠上一点的位置。他睡的熟了，尹政反而担心自己动作过大，把人弄醒。那样一来，岂不是太破坏气氛。就像上次那样，不是很好嘛！

那是一个绵长的吻，久得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嗯。”尹政艰难的喘了一口，呼出一大口热气，半含着揶揄小声笑，“十三，四哥又硬了，怎么办？”熟睡的人当然没反应，尹政极其无辜的低声抱怨，“就知道你不会给四哥解决。什么时候，你学的这么坏了？”

尹政当然不会在时衫熟睡时趁火打劫，他把人往自己这边揽了揽，准备关灯时，时衫竟然主动的往后靠了靠，又拱一拱，与他贴的更近了。

嗯？？？

尹政以为时衫醒了，其实并没有。不但没有醒，还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那年的腊月十三，整个京城银装素裹。那鹅毛一般的大雪片子，三天来，扑簌簌的就没有一刻功夫停止。

四贝勒的生辰到了。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康熙这时正躺在暖阁的榻上，就着闭目养神，在想差谁去给胤禛带寿面过去。

大阿哥和老四合不来，当然不合适；二阿哥出宫了，索额图这几日抱恙，他理所当然的要去看看；三阿哥……七阿哥？搜肠刮肚的把几个年纪大些的儿子想了个遍，居然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就在这时，本已昏昏欲睡的康熙，忽然觉得脚下一暖。

半睁开眼，康熙竟是看到胤祥正给自己腿上搭了披风，把一对龙足裹的严实。康熙脚下有宿疾，皇子们大多知道。却不料，享受如此体贴的照顾，却是年纪尚幼的胤祥带给他的。顿时心里一暖。

“这边来。”往里挪了挪，示意他坐过来。

胤祥本以为父亲睡了，突然被这句吓了一跳，见父亲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小心又谨慎的蹭着软榻的边坐了。

“皇阿玛，惊到您了？”

康熙含着笑，摇了摇头。龙目隐去两道韬光，现出父亲特有的慈爱，“十三啊，你怎么来了？”

胤祥那时年纪还小，不会隐瞒心事，也不懂得斟酌用词，听父亲问起，很直接的就回答：“孩儿想去看看四哥。”

康熙一怔，“有事？”

胤祥小脑袋晃的好比拨浪鼓。

康熙缓缓坐起来，伸双臂将胤祥往自己身边揽，定定看过去，儿子那水汪汪的眼睛，清澈的好像玉泉山的泉水了。越看越爱看，康熙忍不住又道：“你不说给皇阿玛，怎么出宫呢？”

胤祥漆黑的眼睫一翻，很天真的，就说了实话，“今日是四哥生辰。”

“就为这个？”康熙的神色复杂起来，大清天子这个时候，一下想了太多的事情。

胤祥毫不犹豫点头，“是，皇阿玛。”

康熙略思忖，暗道也罢。遂捻了下儿子乌油油的发辫，把他轻轻往外一推，笑道：“准了。”

胤祥大喜，躬身行礼，倒退着走，康熙又叫住他，“回来。”

胤祥脚步一停，诧异道：“皇阿玛？”

康熙缓缓道：“记得带上寿面。去吧，路上小心。”

胤祥赶到贝勒府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加之胤禛其人低调，也未摆什么宴席，只是亲近之人坐一起吃顿酒席，吃完也就散了。所以说，胤祥到的时候，贝勒府已是冷冷清清。

“十三爷，四爷在书房呢，奴才带您过去。”

胤祥制止了府中下人，自己提着沉重的食盒，独自走向书房。

说起来，那天胤禛也有点想念胤祥。记忆中，过去只要是自己生辰，胤祥总是会跑过来，和自己一起争着吃寿面。如今自己有了府第，倒没了往日的热闹。许是身边少了那个小小的身影，真的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胤禛一个人闷闷的无所事事，渐渐烦躁起来。随手拿过本册子，看也没看，随便翻开。这时门开了，卷着一阵凉风，吹得桌上红烛东倒西歪。胤禛抬头，“十三弟？”

23.执子之手

胤祥看向一脸错愕的兄长，目光中还含着属于孩童的调皮，不过那种与之常性相反的狡黠看起来很寡淡。应该说，胤祥有意让自己回归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懵懂的孩子。但显然，他做的不够高明，以至胤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四哥，皇阿玛让我给你送寿面。”胤祥挺起小胸脯，邀功似的，取下食盒的盖子。

胤禛大步过去提起食盒，把胤祥抱坐在椅上，给他取来暖手炉。抚了抚他发红的、肉嘟嘟的脸颊，笑容很淡：“真淘气，这可不像你啊！”

胤祥没抬头，似抱怨又似撒娇，“想四哥。四哥也不去看我，闷嘛！”

“……”胤禛有刹那的失神，恍惚间，回到了昔日的畅春园。海棠下，背书背着背着，就睡着的孩子，如今，长大了……

胤禛久未做声，默默过去吃寿面。

要说一碗寿面，自御膳房取来，在一路颠簸带到四贝勒府，就算御厨做的再美味无比，也不会好吃了。但是天子赐面，那是恩典。所以呢，象征性挑几筷子也就是了。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哪会真的去吃一碗已经坨了的面呢。当然，如果天子有话，着人盯着，那是必须要吃完的。

胤祥不管胤禛，待手暖和了，跳下地，自己找玩的。找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好玩的，忽然就发现了胤禛寇在桌上的书。小孩也不管规矩不规矩了，翻过来就看，大声念道：“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胤禛脸一红，背脊一下就僵了。他其实并没注意，自己刚刚拿的是一本《诗经》。偏在这时，胤祥问道：“四哥，这几句话什么意思？”

胤禛：“……”

胤祥被兄长看的有点心虚，轻轻放下书册，迈小步子试探着走过去，“四哥，是不是我不能看？”

胤禛叹口气，一把抱起胤祥，“是不能看，你还太小。”

那胤禛口上说不能看，却还是给胤祥解释了那几句话的意思。

胤祥听前两句时还好，听到后面，忽然的就拉过胤禛一只手，翻过来掉过去的看。胤禛蹙眉，低喝，“怎的这般没正经？”

胤祥眉梢动了动，胤禛面前从来不害怕，与胤禛一手交握，反问，“这算不算执子之手？”

胤禛当场被问住了，胤祥小手五指穿过他的指缝，与他牢牢相握，彼此传递着掌心的温度。

胤禛有种莫名的悸动，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说不清道不明，令他一时无法掌控。胤禛没有回答胤祥，这不能怪他。天性使然，在没有绝对把握掌控全局的情况下，他不会轻易表露自己的态度。

胤祥稍显失望，小小的孩子学着大人，轻轻叹了口气，抽回自己的小手。他不知道，他那分委屈，丝毫不落被胤禛捕捉到。胤禛就那样，毫无预兆的，把准备转身离去的小孩拉回怀中。

雪越下越大，天地一片银白。

书房暗了下来，胤禛吹灭了桌案红烛。

书房内室的床上，胤禛拥着胤祥，毫无睡意。

“四哥。”

“嗯？”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想，和你……”

胤禛板过胤祥的小脸，不错目的盯着他在黑夜中发亮的眸子，一字一顿的问：“和——我——什——么？”

胤祥还是太小，不会解释那种孩童懵懂的情愫，被他一问，只当他有气了，磕磕巴巴的答道：“和你死生契阔。”

胤禛一怔，随即深深吸气，淡淡的说道：“小小年纪，别动不动生啊死啊的，听懂了吗？”

胤祥有点怕，打着结巴，“懂……听懂……”

胤禛长出口气，轻抚他饱满的额头、眉梢、唇角，用一种胤祥从没听过的语气对他说：“如果你有了什么事，四哥会难过，这可是明白了吧？”

“嗯……”胤祥颤抖着答应，眼含泪光……

孩子总是睡的很快，功夫不大，胤祥沉沉睡去。许是觉得冷，而那个人的怀抱又太过温暖，以至整整一夜，胤祥不时往胤禛怀里缩。那胤禛浅浅的笑着，把小人越搂越紧。

翌日，大雪停了。雪后初晴，寒枝裹素，腊梅傲雪，正是一副瑞雪兆丰年的兴荣景象。

时衫这一觉睡的极安稳，第二天早上9点的时候，尹政没忍心叫他。又耗了半个小时，尹政多此一举的敲门，搞的动静很大，时衫想不醒过来都不行。

“起床吃点东西，先送你上班。”尹政站在门口，抱着双臂，眼里布满玩味。

时衫揉了揉头发，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哦。”随意答应一声，闭着眼睛穿衣服。

“动作要快一点，已经9点半了。”尹政提醒完就走开了，时衫一个激灵，扣好衣服冲进卫生间。

呃？时衫刷牙的时候，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衣领稍稍扯开一点，疑惑的颦了颦眉。锁骨上面若隐若现的红印哪来的？伸手抓了抓，不痛也不痒，也没有蚊虫叮咬的包。难道——时衫心里浮现一个不好的猜想，转念一想，不可能吧？

“还没准备好吗？”尹政过来敲卫生间的门，叹口气，“差10分钟10点了，我想你不希望迟到吧？”

时衫马上来了精神，“好了。”涤好毛巾，用最快的速度梳理下头发，跑出卫生间。

上车的时候，尹政把牛奶和一盒小起司蛋糕递过来，“车上吃，没时间带你吃早……算了，现在吃什么都来不及。就这样吧，抓紧时间。”

尹政有点无可奈何，“刚才耽误很久，有什么问题吗？”

时衫正吃的香，想也没想，脱口就说：“好像被蚊子咬了，挺奇怪的。”

尹政一脚刹车踩下去，不可置信的看他，“你说被什么咬了？”

“好像是蚊子，怎么了？”

“哪里？”

时衫扯了扯衣领，指着那一小片红的发紫的印记，“这里。”

尹政愣了。继而有种很想扑过去，再咬他两口的想法。

我看起来，像蚊子吗？这个问题，在尹政继续发动车子后，折磨了他一路。

一路畅通，差15分11点，车子停靠门店前的公车站。

时衫解安全带下车，“谢谢。”

尹政微微点头，“晚上还是那个时间。”

时衫脚步一顿，无奈了，“好的。我必须进去了，再见。”

尹政目送他跑进门店，点燃一支烟。

门店里，时衫用最快的速度上楼打卡，下来后，抱着夏季工作服进了卫生间。虽然已经是秋天了，但是还不到换冬季工作服的时候，所以换装要去卫生间。解开衬衫，时衫对着卫生间的大镜子又看了看。那枚一角钱大小的红印，突兀的印在那里，有种说不出的暧昧。会是那样吗，又怎么会？

时衫正没头绪时，时光机进来了，目光比老鹰还叼，一下就发现了新大陆。

“哎呦，哥啊，你终于成人了。”时光机不怀好意，兴奋得仿佛刚刚打了一盒兴奋剂，就差没扑过来，围着时衫转了一圈。那小子迷糊着眼，啧啧吧唧嘴，摇头晃脑，“好漂亮的草莓。看这颜色和形状，昨天晚上一定很激烈。”

时衫大囧，慌忙套上工作T恤，拉高了领子，恨得咬牙切齿，“你胡说什么？”

时光机嘻嘻坏笑，把时衫身子扳向镜子，指了指里面，“哥，你看，那是谁啊，脸红的像猴屁……”啪！时光机抱头鼠窜，嗷嗷大叫，“别打，别打！不说了，我的哥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