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离机场不远，尹政当然不会让何平自己打车过去。

送完何平，尹政直接往市区开。四元桥被甩在车后，很快又开到三元桥。车子一转，直接驶向东三环。最后，尹政把车子开进燕莎的停车场。

尹政要购物？时衫想，果然，自己就是那个拎包跟班的。外带……后面他不敢再想。

时衫平时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如果有需要，他顶多去尾货市场淘宝，希冀淘点惊喜出来。

而这里，一件看着很平常的衬衫，标价是他半个月的工资，勉强看着顺眼一些的牛仔裤，比他一个月的薪水都要多。就自己身上这身，他很清楚，也是他几个月的工资才能换来的。尹政，只是当做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送给他了。

尹政在卖户外用品的专柜停了下来。时衫提着电脑包，自顾随意参观。

尹政不时看看时衫，暗自叹气。

“十三，蓝色和黑色你更喜欢哪个？”尹政冷不丁的问，时衫想都没想，甚至没听清尹政叫他什么，只是习惯性的回答：“都行吧。”说完了，自己揉揉头发，什么都行吧，他问我什么了？

被时衫那种无辜的眼神看过来，尹政哭笑不得，没理他。让人开票备东西，嘱咐时衫别走开，自己去款台交款。

尹政把电脑包要走了，这样时衫双手可以少拿一个。问题是大大小小十来个袋子，就算不重，拎起来，也会觉得很麻烦。甚至，看着还很滑稽。

尹政看样子也不是特别想买哪样东西，就是随意的转着，偶尔在某个专柜逗留几分钟。时衫跟在身后，也不好多问，反正他买东西自己就负责拿。他不买东西，自己就没事偷着乐。

逛了一大圈，时衫手里的袋子并没有增加。他想，大概是尹政太挑剔了吧。

“一会吃点什么？”从燕莎出来，已经是傍晚，三环路开始堵车。

时衫没什么心情，有点累，又有点乏，毫无情绪的说：“随便什么都行吧。我只是你的兼职助理，您不用问我。”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前面已经排起长龙。尹政腾出只手，抚了抚他头顶的碎发。这动作太突然，又太过亲密，以至时衫当场就愣住了。

“尹先生，你……”

尹政竖起手指，嘘。时衫噤声，尹政将手指横在他微微张开的双唇间。

轻轻的触碰过后，尹政收回手。前面车子动了，尹政移回目光，发动车子。旁边，时衫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尹政带时衫去了一家以山西面食为主的饭店。要了一份山药炒木耳，一份番茄豆腐，一份黄河酥骨鱼……另要了一个野山菌干锅。尹政嘱咐不许在干锅里放辣椒，这让时衫不免小小的失望一番。

“你的胃既然不好，饮食必须忌口，否则以后会出大问题。”尹政一本正经的解释，并为他倒了一杯豆浆。

“谢谢。我，尽量注意。”时衫挫败的答道。不放辣椒，他似乎吃什么都没味道啊。

“我想问你个问题。”菜上齐后，尹政等服务员离开后说。

时衫抬起头，静静的看向他，很有一种聆听圣训的姿态。

尹政也不知道从何问起，只好借助为他布菜减轻这种诡异的尴尬气氛，“嗯，我是想问你，我发现你后背有两道经年的疤，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时衫起先一怔，随即想到那个恐怖的夜晚。那天自己被尹政剥个精光，自己又有什么没被他看到呢？听他这么一问，刚刚强迫自己忘掉的记忆马上涌回脑海。该怎么回答，那个声音萦绕不去，令时衫升起一种羞于启齿的怯懦。

尹政不能说有多期待他的回答吧，但总是希望能有个答案。见他低下头，迟迟不肯说话，心想还是算了。于是安慰他，“不想说没关系，先吃饭吧。”

这次时衫抬起头来，已经没有了刚才难为情的羞怯，只是泛着一丝苦笑，说：“被我爸打的。”

“为什么？”尹政心里一抽，那两道疤那么深，看起来触目惊心，想想当时，那得用了多大的力气。

“是我不好。”时衫语气平淡的就像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常事，“我私自辍学，想外出打工。老师找到家里，我爸就追了出来。我不愿意回去，和他顶了起来。到家后，他生气，拿……其实我也不知道拿的什么，打了两下。”

“后来怎样？”尹政没发觉，他的手忽然的抖了一下，刚刚夹起的一块鱼险些掉回盘子里。

时衫慢慢咀嚼着山药，努力回忆着什么，“我——晕了。我醒来时在医院，我妈守了我一夜，一直在哭。后来，我哥告诉我，我妈在观察室里哭，我爸就蹲在门外，靠着墙哭。”

“我想，”时衫有点艰难的开口，“我爸也不是真的想打我。那会我还小，说话没轻没重，大概真的把他气着了。”

“那你为什么要辍学？”尹政一阵酸楚，“你应该知道被你父亲发现，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对吧？”

时衫不置可否，半晌后才迟疑着说：“我爸得了重病，他没有告诉我们。但我们，还是知道了。”时衫撂了筷子，自纸巾盒抽出几张纸巾，捂上双眼。

很快，纸巾湿了。

21.初次心动

那天时衫吃的有点撑，有点担心会被尹政笑话。不过那天他的担心有点多余，尹政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送他回到住到地方。而且，也没有要求进去坐一会。

“最近又有一个新产品，目前已经着手设计。我可能找你的时候比较多，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临走时，尹政特意提醒道。

时衫怔了下，没有选择的点点头。尹政发动车子开走，留下时衫继续在楼门口发愣。

为了消食，时衫回去后做起扫除。打扫时，他挺奇怪的。明明自己喜欢吃辣味的菜，为什么晚餐明明觉得少了那个味道，却吃了那么多呢。削面上的是小碗，量却足，他没有全吃，也报销了多一半。因为什么呢？一个问题还没有找到答案，马上又有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瞪着散落沙发上的一张张新钞，时衫第一反应抖了抖手中那件外套，又一个信封掉了出来。可郁闷的是，他穿这件衣服的时候，明明检查过的，在保证衣服没有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后，他才心无芥蒂的穿的。那又是什么时候，尹政把信封放进去的呢？

这个人，居然在他无知无觉中，轻而易举的做到了。

时衫猛然觉得不寒而栗。

想给尹政拨个电话，触点了几个数字后，放弃了。事实证明，时衫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尹政就算接了，承认那个信封是他放的，他也不会收回去。最多，他会再甩给时衫那句话，希望你以后可以吃的好一点。

时衫做了一个决定。他明天再牺牲一个睡懒觉的机会，去银行开个户头，把两次的钱存进去。他甚至有预感，这种事尹政还会在做。与其打过去电话，接受自己不喜欢的结局，不如按照自己的想法走。明年合同一到期，把银行卡交给尹政完事。

第二天一早，时衫赶在银行刚开门，跑去领号，结果居然排了160多号。在大厅的休息椅上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办好了折卡关联账户。

走出大门，时衫回头看眼人影绰绰的等候大厅，长长出了口气。工商银行就没有业务萧条的时候，每天如此，这在北京属于见怪不怪的情形。

他今天注定上班点赶不过去了，索性掏出手机，给主任打了电话。主任很痛快，说上午没什么事，不用着急过来。临撂电话前，特意叮嘱他，吃完午饭再到门店。

时衫脑袋里空空的，一路走到车站。上车前，他一直在看身后的小孩喂鸽子。那么空旷的广场，只有三三两两的小孩，一脸的天真，蹲在一群鸽子中间，手里捧着从家里带来的玉米豆。

时衫笑了。曾经，自己也那样天真过。

今天门店没有什么比较出格的事情发生，大概和服务台主任早班坐镇有很大原因。

时衫比平时晚了将近2个小时，主任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理所当然的拿给他一摞表格，打发他去楼上交给经理。时衫心里懂，那是主任有意借机让他上楼打卡。心里暖暖的。

“大姐，我先上去了。”

主任点头，忽然又说，“回来时，在二楼转一圈，看看嫦娥在不在？”

时衫这才意识到，嫦娥不知飞哪去了。

人事办公室那边没人，时衫总归是迟到了，有点做贼心虚。打完卡，左右看看没人，挺起腰板敲经理办公室的门。

“小时啊，正好。来，”经理冲他招手，“看看这儿。”

时衫凑过去一看，是地图。没闹明白怎么回事，经理点着一条街道，眯起眼睛看，“总部上午开会，明年要赶五一前开10家新店。”

时衫一头雾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经理仔细研究起地图，似乎转眼就忘了时衫的存在，一个人自言自语，“这次那帮孙子还挺会挑地方。新店选在这里，销售业绩应该错不了。”

时衫瞬间就明白了，经理指的位置，应该是明年要开新店的某个店址。

“大哥，您还有事吗？”

时衫这一问，经理才想起来，这儿还有一个大活人哩。抓了抓头发，这位年近半百的经理看起来一下年轻许多，“没事，没事，看看你。未打卡说明已经给你签了，在你们主任那儿放着呢。好好干，多和你家主任学点东西。去吧。”厚实的大手一挥，时衫转身出门。

头顶了一堆莫名其妙，时衫在二层开始找嫦娥。

二楼AV、冰洗、空调组找了一圈，没见到人。

他平常无事很少离开工位，今天为了找人这么溜一圈，立刻被一群促销员围追堵截，套起近乎来。哪怕平时不怎么说话的，这会也能哥俩好。

上点年纪的促销员大多比较稳重，一般多是小时多么懂事云云，小年轻的嘴里，说什么的都有了。寂寞的女孩子看到阳光男孩总是两眼飞桃花，这种行为不分春夏秋冬，可惜花落无声，始终等不来捻花而笑的那人。无聊的男孩子八卦起来，无非是今天又帅了，气色真好，是不是被女友滋润了。总之，没一句正经。

时衫一时尴尬，脸红，又发烫。

“哥，帮忙改张单子。”一个促销员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直冲过来，几乎把毫无防备的时衫撞得四脚朝天。

时衫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干什么？”

“哥，I‘m very对不起。”促销员打背后推着时衫，采用中西结合的火星语给他道歉，“哥，救急。这张单子配送区域选错了，现在大库那边等着呢。司机装了货，就等咱们改的单子好出发。”

时衫抓狂，“大姐就在下面，怎么不去改？”

促销员加大马力把时衫推到楼梯口，这才说实话，“大姐发飙呢，训嫦娥姐姐，谁敢下去啊！哥，你快点，帮忙改下，多谢，多谢！”

时衫小跑小楼，身后促销员仍在双手合十祈祷。

下去的时候，主任和嫦娥推开门去了门口，时衫松口气，点开ERP改单子。

一刻钟后，嫦娥回来了，拎着瓶易趣拿铁给时衫放面前。

时衫扭头，“……大姐，你怎么了？”

“大兄弟，姐谢你了。”嫦娥无比沮丧。

时衫一时反应不过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嫦娥蔫得有气无力，“那天你是不是消快乐童年积分了？唉，姐记性不好，学东西又慢，那天亏你了。别愣着，喝吧，我知道那天你受累了。这瓶水当意思下，谢啦！”

客服的工作就是这样。你帮了人家，人家总有一天会知道。然而你背后耍了什么小伎俩，过不了多久，也会被发现。时衫突然觉得，其实嫦娥也不是很难相处。你可以嫌她笨，嫌她慢，嫌她做事不用心。但是有一点好，她知道自己做错的时候，肯定心服口服。这一点，比相处了3年的小胡要让人心里舒服。时衫平时尽量不去想小胡的所作所为，但这不代表他什么都放得开。

这是本性，无关性别。那种海纳百川的圣人，不能说这个世界没有，但在现实生活中，确实是寥寥无几。

主任上楼去了很长时间，时衫独自刷客服记录、接电话、做各种登记，不徐不疾，一个人做得有条不紊。他没让嫦娥帮忙，那位傻大姐还蔫着，估计被骂惨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早没了第一天初来乍到那种嚣张。

“大姐，现在也不忙，你看看这个。”时衫翻箱倒柜的找到个小本子，给她递过去。

嫦娥接过，信手翻了一页，眼睛当时就圆了，“这、这是什么啊？”

时衫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的没有任何情绪，“我刚来时，学ERP和CRM的笔记。”

嫦娥点头，颇有诚意的赞许，“嗯哪，太谢谢啦！瞧这笔字儿，写的真好……”

时衫无声笑了笑，没表示什么。趁着不忙了，登陆了总部网站的E学院，看起最近的公文。

晚6点以后，人流渐渐减少。

毕竟不是周末，大多数人还是习惯白天逛电器城。

当然，这有各种原因。

老年人天黑后，上电器城一般不多，他们比较喜欢找个公园散步，打打太极拳。而有些上班族，他们会借着公差，到电器城逛几个小时，买了单位需要的商品，回去刚好可以下班走人。无疑，这是一种翘班的好方法。还有一种可能，晚上天气凉爽了，自然风吹着很舒服，不用像大白天那样跑去电器城享受免费空调。

时衫按时吃的晚饭，还是那家成都小吃定的盒饭。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真的地沟油倒的太多，时衫吃起来，总有种腻腻的感觉。每次都要吃得满嘴冒油，哪怕素菜亦是如此。

功夫不大，时衫一阵反胃，又恶心了。请时光机帮忙倒了杯浓茶水，一口猛灌下去，心里才觉得舒服一些。忽然的，时衫就想起几次和尹政吃饭的情形。每次，他都会点大量清淡的菜，并尽量劝导自己，注意饮食习惯。

这个人……时衫心里一动。

人就是这样，被强迫改变某种坚持已久的习惯时，总是要找各种理由搪塞拒绝，甚至抱怨连连。当他一旦发现，新的习惯会更适合自己，又会马上对努力纠正自己的人的态度大为改观。时衫也不例外。

准备动手收拾垃圾，电话响了。不用看也知道谁打过来的，苹果4只存了那个人的电话。

22.一碗寿面

下班后，时衫穿过天桥，尹政的车子等在那里。这是他们电话里约好的，尹政过来接他。

尹政关上车门系安全带，“样品我带了，资料也带了，一会你先看。”

“哦，可以。”

“吃过晚饭吗？”尹政忽然问他，时衫心里一软。

“吃过了。”

尹政不再说话，发动车子。

晚上不堵车，尹政不时提速。车子快而稳，这让人有种别样的安全感。

尹政一手扶方向盘，一手夹烟，双眼直视前方。侧脸线条冷峻，在夜晚路灯橘色的光影下，仿佛冷若冰雕。可就是这样一张毫无温度的脸，却让女人近乎疯狂的迷恋。时衫不禁多看了几眼，他没觉得尹政有多吸引人，却亲眼见识过他的回头率有多高。

他们一共吃过几次饭，尹政总是能很快引起周围女士的注意。他们去燕莎购物过一次，那漫长的2个多小时，尹政走到哪里，立即带起一片抽气声。可惜，中国人比较含蓄，不擅用尖叫表达自己的热情。置身那种场面，时衫只有一个感觉，他一定是穿越到了某个电影的镜头里……

也许是因为有事情做，吸引了时衫大部分注意力，这让他可以直接忽视来自尹政那种飘忽而炽烈的目光。手里是个旧式机型的样品，时衫粗略看了一遍，没有让尹政帮忙找工具解剖。他翻开现有资料，再对比尹政电脑里最新资料数据，开始了最简单最笼统的产品结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