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宋璟轻笑，坚决的拿手指把茧用力的再往下按，拨过一些泥土松散的洒在上面，“我就更放心了呢。不想死的话，鬼蝶你就安安心心的呆在这里吧。”

他干脆的起身，不理会鬼蝶在脑中的毒汁喷洒，转身朝大厅门内走去。昏暗的大厅，一步步走进，像是迈入了张开大口的凶兽腹中。

绕到澹台清砚书房，宋璟微微一怔，这人还没有来。

书房空荡荡的，天花板上镶嵌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书桌一侧摆放着红桐木书柜，书籍汗牛充栋，整整齐齐的摆放着。

书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吊着一排的狼毫笔的笔架旁边，一盘点燃的熏香正青烟袅袅，散发至空气之中。

宋璟鼻翼扇动，轻轻嗅了嗅，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味道。他缓缓走过去，低头看这火星若明若暗的香，修士居然也要用凡间的这些玩意儿么？

那香直接悬浮于书桌之上，通体透明，带着微微的淡蓝，宋璟认得它的形状，分明是一个优美的“心”字，笔画隽秀，一笔而过，浑然天成。微弱的火光在前端闪烁，淡蓝色的晶体在火光下一点点的消退，弥散出幽幽青烟。燃尽的晶体变作灰烬，无声无息的落下。

此刻的香才是刚开始燃烧，那么点香的人，澹台清砚去哪里了呢？

宋璟看得入神，忽然听见身后澹台清砚的声音：“此香名为心字香，做法繁复。需取体含素馨的海妖少女，泪滴冰心玄玉的容器之中，以百年沉香搏劈层层相间，密封之。每日一易，不待泪凝，十日之后，泪过香成。”

宋璟转身：“家主寻我有何事？”

他来的干脆，既然大家心里了然，又非在众人面前，何必惺惺作态，故作两代亲和？

澹台清砚清笑，清逸的面庞像乘风归去的仙人，他略一沉吟，道：“那么青离随我来。”

宋璟走到他身边，心里还在揣测着大概，却发现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的倒了下去。

暗算。

宋璟在心底无奈轻叹，自己真是弱的像小鸡一样，别人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昏迷的分割线又出现啦－－－－－－－－－－－－－－－－－－－－－

在昏迷中醒来的感觉，宋璟不知不觉开始习惯。

在眼皮掀起的瞬间，宋璟警醒的拿余光在四周扫了一片，随即愕然。

狭小逼仄的阴暗石室，压抑浓郁的血腥气息，青白阴森的火光明灭——

这是他穿来之后，睁眼看到的第一个地方。

视线角度高度都没有变化，一样的灰黑色墙壁，一时间，宋璟竟有一种时间错乱的感觉，好似他现在是初来乍到，什么惊尘夏至，什么少爷妖孽的，都是在昏迷时的一场梦，他还是他，被关在囚室中一步也不曾离开。

动了动身体，没有疼痛，一股子渗人的寒意紧紧贴着自己的皮肤，深入骨髓的寒冷。全身流动的法力，居然也被不知名的禁术封住了。

“你终于醒了。”脑中的鬼蝶口吻轻嘲，但隐隐松了口气的模样，“该死的你居然不防备那阴险男人。”

宋璟微微眯缝起眼睛，视线在囚室中搜寻着，没有其他人的身影，看来澹台清砚没想到自己清醒的这么早。

“我帮的你。”鬼蝶冷冷道，“给你点时间，想清楚前因后果。澹台清砚这么对你，必定有其原因。咦？我看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似的。”

宋璟讥讽，反正几乎是公开的秘密：“需要么？知道九幽冥兰汁么？我似乎和那个有联系。”

“什么？”鬼蝶难得吃惊，随即沉默片刻，凉凉道，“澹台清砚抉择果断，不愧是家主。不得不说，宋璟，你就是找死。”

“不会死的。”宋璟淡然回答，“现在是什么时候？”

“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晚膳时间。”

晚膳了啊。宋璟垂头闭眼，不再回话，心思沉静下来，午饭没有吃，不知道澹台清砚会关自己多久。

会上刑么？

宋璟还没有体会过，当初红离所说，会逼得人崩溃的噬骨针，萧青离承受了三次，就不支死去，自己接着这个空隙借尸还魂，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那么，今天是不是轮到自己来承受所谓的噬骨针了？

宋璟内心深处严寒的冰湖似乎有一丝破碎，会不会像萧青离那样死去？会不会在自己死后，又有另外一人穿来借尸还魂？

耳畔是火星噼里啪啦的脆响，衬得囚室越发沉寂，像是闭合的棺木，死寂而渺无生机。

不想死。宋璟说不清楚理由，但是内心执着的牵连着这个世界，或许是人，或许是物，已经，舍不下了啊。

他闭着细长的眸子，把黑色深处的柔柔温情层层掩住，不管是惊尘接纳了自己，还是自己接纳了惊尘，说什么现在也要一直活下去。

春水的西醉花，自己还没有想到办法。

答应夏雨的闯荡江湖，还没有来得及实现。

妖孽的心思目的，很不甘心没有弄清楚呢。

还有鬼蝶啊，自己不在了，谁当他的主人呢？

想到这里，宋璟弯着唇弱不可察的笑了，闭着的眼睛微微上吊，竟是愉悦的欢欣。

“还能笑得出来，青离果真是与以往不同了呢。”澹台清砚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囚室角落，身后升起的石壁安静的闭合，身旁站立着乖巧犹如木偶娃娃的红离。

“清砚舅舅找我来，究竟是何事呢？”宋璟睁开眸子，含着冷冽的笑，直直的看向澹台清砚。

31.噬骨刑罚

“青离，你果然与以前不一样了。”澹台清砚悠悠然道，眼中意味深长，“可以跟我说说，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么？”

宋璟挑起眉尖，看看全身绷得紧紧的红离：“我不是萧青离，他早就死了。我是宋璟。”

这可是实话哦，宋璟看见澹台清砚明显不信的眼神，内心嘲讽，看，有的人就是这么多疑，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却自负的相信自己的臆测。

“哥哥。”红离弱弱的叫着，眼神飘忽不敢看他，“哥哥你就告诉澹台家主吧，我不想你有事。”

“告诉？”宋璟讶然，“我知道什么吗？”

澹台清砚神色悠闲的站在原处，看着两人对话，没有一点插手的欲望。

红离咬咬嘴唇，像是豁出去的叫道：“把九幽冥兰汁的地点告诉清砚舅舅吧，哥哥留着地图也没用啊。”

地图？

宋璟越发疑惑，哪来的什么地图。九幽冥兰汁已经被他喝下，红离是绝对不会知道此事的。怎么就有了地图了呢？

他看着红离心虚躲闪的眼神，忽然顿悟，这是要澹台清砚追着自己逼问地图下落了，地图什么的，都是虚构出来，把澹台清砚注意力牵引到自己身上的道具。

那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宋璟在青白色的火光中依稀看见少女大眼睛里晶莹闪烁的泪光，不得已吗？因为什么不得已呢——非要，将不幸推给她关心的哥哥萧青离——虽然，他不是真正的萧青离了。

他微叹一声：“我没有地图。”

澹台清砚似乎料到如此，低头对红离温和道：“你非要亲自来劝，这不是白白跑了一趟？现在回前山去吧，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那哥哥……”红离弱弱的提起。

“我来劝他。”澹台清砚轻笑道，漆黑的眼眸蒙上暗黑的光泽，水银一般的缓缓流转。

红离犹豫的抬头，看见澹台清砚骤然深沉的目光，要出口的话卡在了喉中，张口闭口数次，终是慌乱的行礼告退，眼角的余光匆忙扫过宋璟，似有愧疚似有坚定，脚下步伐交叠，打开囚室石门，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像是身后跟着洪水猛兽。

“你想怎么劝我？”宋璟似笑非笑。

澹台清砚走近了他，在他面前抬起右手，修长的食指与中指之间，一根乌黑色的长针暗敛着沉寂的光芒，在昏暗幽白的囚室中，显得格外阴森诡异。

“青离应当熟悉才是。”

“该死的，噬骨针。”宋璟以为已经离开的鬼蝶忽然惊讶的呼出声来，“真的是噬骨针。”

“恩恩，自然是。”宋璟在脑中为鬼蝶的情绪外露而好笑，“这又怎样，这前，这具身体已经承受了三次噬骨针。”

“这种禁忌之物也用，世家果然是藏污纳垢的地方。”鬼蝶恢复了平静，淡淡道，“他是等不及了。大概采花案里面，各世家的人见到你后，对他施加了压力。与九幽冥兰汁有关的人，怎么可以让澹台家独享。你十四岁了，那些世家大概注意到这一点，开始迫不及待了吧。”

“你会被推上前台。”鬼蝶断言，“所以在登台之前，澹台清砚必须把你的价值榨出来。独享。”

“怎么，不说话了？”澹台清砚有些苦恼的抬手敲敲下巴，“怎么又是这个方法？青离你怎么都学不乖？”

“我不知道地图的事。”宋璟再次强调，你要让我说出九幽冥兰汁的下落，我怎么说？

不说，会受苦，但好歹投鼠忌器，不敢真杀了我。

说了，说假话，只是把受苦日子往后延长而已，还需要额外承受被欺骗后的怒火。

说了，说真话——自己喝掉了九幽冥兰汁——这个结果更加不可预测，宋璟觉得，大概会比死亡更加凄凉——比如被人炼制成丹药。自己可没有孙悟空那么大的本事，在炼丹炉里依旧活蹦乱跳。

“真是倔强的孩子。”澹台清砚轻叹一声，像是责备贪玩的小孩，手中的噬骨针却是毫不迟疑的由宋璟的锁骨静脉处扎入，见血的噬骨针瞬间化作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钻入宋璟的身体，消失在皮肤表面。

宋璟只觉得颈项下面一凉，然后身体中似乎有着东西潜伏下来了。

冰冷坚硬的感觉，就在身体里面微漾，一圈一圈的传递开来，宋璟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鬼蝶，噬骨针能疼到什么地步？”宋璟在脑海中询问。

鬼蝶凉凉的回答，完全没心没肺的样子：“会疯吧，大概。我先离开，不然殃及池鱼，我可是受不了的。”

宋璟心中一抖，甩下话来，也不知道鬼蝶离开没有，听不听得见：“我疯了，看谁把你从泥里挖出来。”

“既然如此，青离看看能忍到什么时候。”澹台清砚看宋璟完全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嘴角挑起寒意的笑，“受不了了，记得叫我停下。”

他话音落下，潜在宋璟身体中的噬骨针便虚幻成万千粉尘，由锁骨处往全身蔓延而去——

“啊——”宋璟瞬间瞪大了双眼，目眦欲裂，仰起脖子痛呼出来，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的……

他脑中念头完全一片混沌，再无半分清晰，全身上下仿佛被反复凌迟着，一刀肉一刀骨，粗暴的被肢解切碎，连灵魂也被切割成片。不要再痛了，不要……宋璟下意识的扭动身体挣扎起来，牢牢捆住他的铁锁链“哗啦哗啦”的一阵一阵的响，在沉寂的密室中清亮回荡。

澹台清砚神色淡然的看着挣扎不休的少年，少年高仰着僵硬的脖子，发出如野兽一般破碎的嘶吼，一张苍白俊美的面庞狰狞的扭曲起来，面目止不住的抽搐着。

“地图在哪里？”澹台清砚面无表情的问。手中的法诀微微一顿，令噬骨针稍加缓和。

大颗大颗的汗水由皮肤上分泌出来，很快的便浸湿了内层外层的衣物，紧紧的贴在线条姣好的身体上，单薄的胸膛如风箱一般的剧烈起伏，澹台清砚的声音仿佛从天边飘来，宋璟好不容易收拢散乱的思绪，雪白的牙死死的咬住下唇，深入肉里，唇缝间断断续续的闷闷传出压抑的嘶吼，噬骨针肆虐过的身体残留着崩坏神经的痛苦。

我还活着？宋璟茫然的想，还以为都死掉了。或许在过地狱的刀山火海。

“我……没有。”他努力吐出这几个字，才发现声音沙哑而微弱，唇瓣上的伤痕流下汩汩的鲜血细流，划过苍白的下巴格外惊心触目。

“啊啊啊——”宋璟一口气还没有喘过来，体内的噬骨针有开始新一轮的侵略，宋璟的神智完全模糊，唯一在潜意识深处徘徊的，便是“为什么还不能够昏迷过去。”

“上次你坚持了三次，这次就五次吧。”

朦胧中，他听见澹台清砚淡然清逸的声音，像是说着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听在心里，却仿佛腊月寒冬的风那样刺骨，透心寒凉。

澹台清砚，你如此对我，总有一日我要把你挫骨扬灰。

宋璟淡漠的心里，仇恨在煎熬撕裂的疼痛面前慢慢滋生，像是黑暗中疯狂生长的海藻，密密葱葱的缠绕住他的心脏。

或许再往前一步，就会是地狱。

一股子不甘心不服输的劲儿支撑着他，哪能这么容易的死去。萧青离在三次噬骨针下魂飞魄散，白白便宜了自己这个异世来客。自己可从来没有那么大度，愿意把这个身体再送给别的鬼魂。

不能死，不能疯。

他这么想着，坚持着，只觉得天地间一片混沌，他在其中挣扎呼救，反反复复的被万千利刃穿身而过，似是一瞬似是经年累月，疼痛忽的一轻，飞舞的利刃消失在天地间。

完了么？

宋璟唇边无意识的浮现出一个笑容，在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下显得格外怪异。

额上滑下的大滴汗水黏住长长的睫毛，从眼角处往眼中渗入，涩涩的汗水刺激的双眼微疼，泪水止不住的滑落。

微微的在眼皮转动了下眼睛，宋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掀开一点缝隙，隔着蒙蒙的水汽，看到的澹台清砚阴沉的脸却是分外清晰。

“我真的……不知道。”宋璟垂下脑袋，像是支持不了真的昏迷了过去，挡在阴影中的薄唇，若有若无的勾起嘲讽的笑容。澹台清砚，今日我所受的，将来必让你百倍偿还。

像墨渍在宣纸上层层泅开，那双眯缝着的凤眼，由清澈变得喑哑沉静，暗色的光芒在不知名的角落里闪烁。

澹台清砚听见宋璟最后的话——“我真的……不知道。”，忽然怔住了，看不透的眸子盯着宋璟被汗水浸的湿淋淋的身体若有所思。

他解开寒铁链子，用漂浮咒将宋璟软成一滩泥般的身体托起在身前，打开囚室的石门走了出去。

在铁索离开身体的瞬间，宋璟精神一松，心知今日算是过了，精神再是难以支撑，整个人昏了过去。

昏迷之前，隐约听见澹台清砚一声轻叹：“时间不多了啊。”

他不及思考，便浑身抽疼的昏了过去。

只希望，澹台清砚不要就这样子把他扔回房间，不然夏雨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不知道又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只怪，自己太弱。

将来必定让所有对自己不怀好意之人，生活于千百倍自己所受苦难的地狱，日日夜夜受其煎熬。

宋璟心中，坚定不移的许誓。

32.暖暖暧昧

“宋璟，快醒过来。”

“喂，宋璟，快起来。”

………………

胀痛的脑袋在冰寒中带着急切的声音中慢慢拉回思考的理智，宋璟诡秘的弯起唇角，慢慢以手撑地，从冰凉的地面上坐起。手脚还有些发软，总觉得一不小心又会跌回地面。

“吵什么吵。”宋璟沙哑的低笑，“鬼蝶，我还没有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