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打细算 上——花满筛
花满筛  发于:2013年0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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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会儿,暮雨发回来一条:“是你的话,就没什么。”

好么,那感觉就像是先把我按冰水里冷却一下,再把我捞出来拧巴拧把挂在三伏天的大太阳地儿暴晒一般。看着这条消息,我琢磨了半天,八个字儿,一遍一遍地在嘴里念叨,直到咀嚼出甜蜜的滋味,直到那些冷暗的、晦涩的不甘不快都蒸发干净,我眯起眼睛,感觉自己像躺在阳光池塘的底部,温暖而沉溺,微微的眩晕,甚至,窒息。

是我的话,他便不反感,是这意思吧,得是我,不能是别人。

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呢?

我心里想着,手里就把这个问题给发过去了,结果过了好半天都没有回音,我自己猜测出很多答案,从羞涩版的“不为什么”到清纯版的“因为喜欢你”到告白版的“其实我爱你很久了”,五花八门。

滴滴声一响,消息传来,仍然是八个字:“因为杯子是你送的。”

靠!

多好的理由,不容分说将我再次丢进冷水里。

所以,安然,你干么多此一问?你怎么不懂见好就收呢?完了吧,蔫了吧?当人人都跟你似的那么变态?行了,到此为止,洗洗睡吧!

于是,我抱着一肚子怨恨辗转反侧到半夜。

心情再糟,班儿还得上。自从单位把任务分配下来,我们这些一线的员工并没什么大动静,倒是领导们都忙了起来。

行长们和中层为了增加我们行的存款量,营销活动开展的如火如荼,最近经常看到他们陪着大客户出入贵宾室,也不断有大额资金通过各个途径转入我行。

中午十一点的时候,李行——也就是我们支行的一把手陪着几个大客户从楼上下到营业室,边走边说,笑得极其亲热。

一般的大客户都是在贵宾室招待,只有特别重要的客户才会被请到行长室。

我问曹姐行长身边那几个人是什么来头,毕竟我来行里的时间短,很多老客户我都不认得。曹姐指着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问我,“克诚电子知道么?”

“知道!”怎么会不知道,我们银行的存款,除了‘官’字头的和‘国’字头的,剩下的企业存款里,克诚电子算是数得上的大户,账户日均没下过千万,还有单位定期若干。他们那儿的会计我们都认识,很懂规矩,很专业,来办业务我们基本也是有求必应。

“那个人就是克诚电子的老板,楚林成,听说是李行长同学。”

“哦~怪不得!”我点点头。

“那他身边那个年轻的是谁?”小李凑过来问道,眼睛死死盯着站在楚林成身后的帅哥。

“那个,我也不认识……”曹姐话还没有说完,李行长便走到我窗口前叫她,“小曹,你出来一下儿。”

曹姐赶紧着出去,我瞄着他们一伙人进了VIP室。

没过一会儿,王行长又领着一个老女人过来,“安然,帮徐姐存笔钱!”

所谓的帮就是说,那个女人只要签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一概都是我的活儿。

销了三张存单,凑了一百万,存个定期三年的。我边操作边听那女人说,过几天工行有二百万的理财到期,到时候也转过来,王行长笑得一脸包子褶。

存单打出来,盖好章递过去,人客户还没说什么呢,王行长先不乐意了,“安然,你看你打印机是不是该换色带了,怎么打出来得字颜色这么浅啊,不行,给重新换张!”

颜色浅?你瞎啊,黑白色盲啊?这还颜色浅!纯粹找事儿。

我心里骂了一堆,却只能乖乖地换色带,换好之后重新给他更换存单,原来那张就让我压在取款凭条下面了。

最后,我费了半天劲,王行长还给了个‘做事不负责任,敷衍客户’的评价,我无奈地翻翻白眼,鸡蛋里挑骨头!

把瘟神送走没多久,曹姐就从贵宾室回到了我们前台,她站我身后,李行长把刚才跟在楚林成后的年轻人请到我这窗口,一张支票递进来,“安然,帮忙把支票填全了。”

一千万的转账支票:付款单位:乐世集团(北京)物流有限责任公司;收款单位:乐世集团(XX)物流有限责任公司,是最近才在我们行新开户的一个公司。

“麻烦了!”年轻人开口,伴着一个阳光般明亮的笑。

“不麻烦,应该的!”人家客客气气地,咱也不能失了体统。

曹姐在我身边儿小声地给介绍,“这是乐世集团的法定代表人,叫沈长乐。年纪轻轻的,这么位高权重……我看楚老板对他那样子还以为是他家儿子呢,搞了半天不是,他家儿子叫楚见,是乐世的总裁。这公司挺奇怪的,总裁和法定代表人还不是一个……”

曹姐说话的间隙,一阵手机铃声响起,窗口外的青年掏出了电话。

“……恩,我在L市呢……叔叔说公司有些材料得法人签字,我就过来了……是,我自己开车……知道,不用担心,我技术挺好的了……啊?你中午就回来啊?几点?一点啊?行,行,知道了,我尽量赶回去……放心,我开不快的!”

“喂,李晓,楚见说他中午一点的飞机到首都机场,HU7271次,你安排下车去接他……谈判提前结束了……他做事老是这么速战速决……等等,记得带上件厚衣服,今儿冷,他刚从海南回来别冻着了……记着啊!”

打完电话,明显地,沈长乐有点坐不住了,他很客气地问我,要多长时间才能办完,我说很快,他点点头,却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不停地看表。

曹姐看他心急的样子,问道,“你有急事啊?”

他说:“是啊,我忙完了还得回家做饭呢!”

做饭?不光曹姐,连我都惊讶了,看他年纪比我还要小点儿吧,会做饭,太难得了。

“你家都是你做饭啊?”我忍不住问道。

“啊,我做!他不会做饭!”

‘她’,显然,‘她’就是他对象。

“你家在北京吧,要回去还真是挺赶的,不行你就让她自己出去吃吧!”曹姐建议。

“他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挑剔得很,都是我惯的。”话这样说,可他脸上一点儿不悦的表情都没有,语气更是万般宠爱。说起他们家的那位,沈长乐显得很开心。

“你俩感情很好啊!”我说。基本上这句很废话,因为太显然了,那种发自心底的幸福和满足是装不出来的,只是看着他的笑容便会让人生出各种羡慕。

“恩,喜欢上了,就一点儿办法都木有啊……”他摇着头感叹,这个跟他年纪不相符的动作让他看起来有点儿痞却十分可爱。

敲键盘的手指一顿。

是的我明白,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木有……

第四十章

都是有钱人,但是区别很大很大。

我以前跟韩暮雨讨论过这个问题。他打了个很怪异的比方,他说就像桑塔纳2000跟辉腾,都是大众的车,却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眼高于顶的那些人永远赶不上低调谦和的,有些东西,钱,培养不出来。

楚老板跟李行长说完话,走到沈长乐身边,“乐乐,你李叔叔说中午请客,你就吃完饭再回北京吧!”

沈长乐马上摇头,“叔叔,我就不去了吧……楚见中午就到北京了……”

楚老板说:“他回来你就更不用急了,公司有他盯着呢……”

沈长乐脸上呈现一种欲言又止的纠结,“那个……他出差都挺累的了……一般都直接回家……”

他想回北京,这要求都写在脸上了,楚老板怎么会看不出来,最后楚林成拍拍沈长乐的脑袋,“算了算了,回去吧,不明白你们年轻人到底怎么想的!”

沈长乐如蒙大赦,拿着我给他的回单跟李行长简单道别就急急忙忙往外走,在门口又被楚林成拦住了,他回头叫身边的一个人,“你去送乐乐回北京……他这心急火燎的,我不敢让他开车……”楚林成拿出专制家长的姿态,沈长乐最后只能乖乖听话。

那是长辈对子女的关心,不由分说,却入骨的温暖周到。

沈长乐走后,我听见李行长跟楚老板开玩笑,“楚老弟,你家楚见可是比你有本事啊!公司开得比你还大,本以为这次他能过来呢,不巧地赶上他出差。乐乐这孩子很不错,看着就懂事,以后存款的事儿是跟他联系呢还是找楚见?”

那意思赤裸裸地就是:楚见说了算了,还是沈长乐说了算?

楚老板一笑,尽是商海沉浮的圆滑与淡定:“他俩都是我们家孩子……”

曹姐没事儿站那儿感慨,“都说现如今中国的富豪年轻化,真是果不其然……安然,那孩子没你大吧?”

“切,这有什么好比的……”

因为,没法儿比。

隔着玻璃我看到乐世那小子进了一辆卡宴Turbo,而我迄今为止最奢侈的愿望也不过是想买一辆斯巴鲁,二十几万的车子对我而言还是个近期没办法实现的梦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多的完成行里下达的任务,以便多拿到一些奖金,离我的车子近一点再近一点儿。

跟暮雨说起我这个想法时暮雨还不知道他刚刚擦完的那辆就是斯巴鲁。

“那车有什么好?”他问。

“我喜欢它那个全景天窗。要是下雨,坐在皮椅上看那些雨点打在天窗玻璃表面,就觉得自己像块躺在水底的石头……”

暮雨当时的表情很疑惑,他大概不能理解我这种烂俗的小资情调,更不知道做一块水底的石头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也说不清,只是觉得那样大概很安宁。

我得为了我的梦想奋斗,所以很多事情都能忍下去,客户的挑剔、领导的找茬,跟我的车子比,算个毛啊,被骂又不会少块肉,被训又不会减工资……

我现在发现个规律,一般我见到王行长都会倒霉。这个规律在那次存款后第三天得到了应验,我的取款凭条用到最后一张,蓦然发现被我换下来的百万存单就压在下面。这张单子本该作为表外科目的附件随传票上交的,这下儿可好,现在交上去,算是错误,扣全支行的分儿,罚我五十块;不交,被发现了,严重错误,扣全支行的分儿,罚我一百块,我左思右想,最后心一横,不交,万一后面审票的人发现不了呢,不过是张附件,很可能就这么混过去。

不是我侥幸心理,有很多更明显更严重的错误都大摇大摆的被放过去了,我这少个小小附件,实在算不得什么。

不要以为银行有多严谨,再完善的内控制度都会有漏洞,再科学的管理也不能清除所有死角,因为事情不可能都让机器去干,而只要是人干的事情,就没有不出错的。

至于我的责任心,我的风险意识,唉,谁还真为金融事业献身啊?苦哈哈地忙活了一天又一天不就是为了钱吗?这存单交上去,领导得责怪、同事得抱怨、自己得掏钱,所以在必然的损失五十块钱与赌一把皆大欢喜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很多很多年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之后,我最终也没有弄明白,那一赌,我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从万达广场开工,我就没见过暮雨。也不是不能去找他,只是他们那边都是体力活,白天累一天了,晚上我再去打扰人家休息实在是不好意思。

不过有了手机总是方便很多,我没事儿就给他发信息,想起什么是什么,上句还在抱怨中午外卖给送的米饭太硬,下句就谴责人行一会儿一调息增加我们业务量……没有目的,没有思路,只是表达,我想跟他说说话。

那天回家路上我发现很久没动静的街边那棵‘消息树’又开出一朵‘花’,材质跟以往的不一样,黄铜丝编的,反着金灿灿的光。我停下来看了会儿,想着韩暮雨曾经走过这里,驻足,从口袋里掏出一朵金属花挂在枯枝上,心里便有种神奇的时空异位感。

我掏出手机给他发消息:“他日我若为青帝,报与铜花一处开!”

然后不久他回了一条毫不相干的,“这周六你上班吗?”

我算了一下儿,回到:“上班,有事么?”

“我不上班,去找你。”

明天周四,后天周五,大后天周六,我伸着手指算。开心从接到消息的那一刻起,一直持续了三天,因为心里的期待,周六之前的日子似乎比平常都要美好。

对暮雨,我的心思很坚定,那种喜欢不可逆转。至于杯子那件事儿,说实话那都不叫事儿,有事儿也就一会儿,漫漫革命道路中的小反复而已。后来冷静下来,我发觉韩暮雨的话里也有诸多问题,所谓‘杯子是我送的’这种理由,怎么听都像是被我问急了之后随便扯出的拙劣借口。不去理会这些,光是想想某次他接过我喝了一半的杯子而后自然而然送到嘴边的动作就可以分辨得出那是不介意,而非不得已。

聊天的时候太心急了,急着要一个肯定,才会在收到不那么合心意的答案时失去辨别的能力,一惊一乍的。

以后遇到跟韩暮雨相关的事我必须得淡定,不能自乱阵脚,我跟自己如是说。可是周六那天当我看见韩暮雨带着杨晓飞来到我的柜台同时亮出手里的东西时,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淡定了。

他手里拿了一摞身份证,足足有三四十张,他说,安然,我来办卡的。

“啊?”我愣愣地看着他,“办这么多?”

他点头。

还好旁边杨晓飞嘴快,他解释道,“那不是你说办卡有任务吗,韩哥没事儿就跟我们那一起干活的人说咱们银行的卡怎么好怎么好,没有这个费那个费,给家里汇款也便宜,还说认识银行的人,谁要是想办他都可以都帮大伙儿一块办了,那些没卡的、有卡丢了的人们一听这么好,就把身份证给韩哥,托他帮着给办,结果凑凑,居然凑了三十多张身份证。”

“……暮雨……”我感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睛热乎乎地,心里也热乎乎的,像是在家里看着电视不小心睡着了却在醒来时发现有人给自己盖了条棉被一般,真想出去给他一个拥抱,或者一个大大的亲吻。我觉得自己特幸运,我想跟周围的所有人炫耀:你有这样的朋友吗?他会不声不响地关注你的需要,不声不响地帮你,我有!

“安然,别愣着了,给我办卡的单子,我去填。”韩暮雨敲敲玻璃,唤回我的神智。

“哦,好!”赶走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我赶紧着拿了一本单子给他,告诉他该怎么填,他填好一份给我看,我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他便领着杨晓飞去填单桌那里开填。

杨晓飞将填好的单证和身份证拿给我,我拉住他问道:“你们那边的人就这么放心地把身份证给韩暮雨?不怕他做什么坏事!”

杨晓飞看鬼似的看着我,“破身份证能干什么坏事儿啊?再说了韩哥还信不过吗?认得他的人都知道他很仗义!”他那小眼神儿活脱脱地谴责,谴责我小人之心。

天地良心啊,我真没有别的意思,我那只是正常的思维方向,杨晓飞你头脑才简单过火了好不?

第四十一章

那天他总共拿来三十七张身份证,加上杨晓飞的帮忙,也整整填了一个半小时的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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