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是每个人，面对山明水秀好风景的时候，心情都会如此愉悦。

好比这位红发金眸的俊秀青年——

「鸣雷，变成剑。」

「啊？」刚磕了一个肉包、正在剔牙的魔狼大爷转头。「干嘛？」

「叫你变就变。」

唉。鸣雷摇头，吐出「真拿你这小鬼没办法」的成熟（？）叹息，遵照主人指令化成剑形。

毕罗德一握在手中，立刻贴上尚隆脖子。

「哎呀，兴致这么好，这么早就想练剑动筋骨啊，我逆军要有你一半勤劳就好啦。」

不理他的油嘴，毕罗德劈头直问：「你说的危险在哪？」

——想要绕过垣城就得经过坦斯罗小径，这条路上有多少魔兽潜伏我也不知道，唉……迁居的村民大多是老弱妇孺……

又骗他！这条坦斯罗小径根本和平得过火，甚至，是他来到这世界后唯一走了半天还没看见一只魔兽的山道。

「毕罗德，你以后改名叫『笨』罗德好了。」因为年纪小（？）得以坐在驴车上的艾妮亚经过两人时，凉凉道：「你自己算算，打从认识他之后，你哪次没被骗，真是学不乖。」

「……」光洁的额角浮出青筋一条。

感觉到主人没什么杀意，鸣雷自动变回人形，跳上艾妮亚坐的小驴车。「这里的味道很好，闻起来很舒服。」

尚隆抬头，看向被两侧松树遮蔽、只剩与小径平行、呈现一条线的澄蓝天空，不禁吹起口哨。

「身为逆军头子，你过得未免太惬意。」艾妮亚道。她还真没见过像这么快乐的反叛分子领袖，看起来像是把推翻一个国家当游戏在玩的小鬼；偏偏一旦做起正经事来，气势又有说不出的诡异狂霸。

她那天实在应该趁毕罗德昏迷的时候，和鸣雷带他离开才对。

「你们有句话叫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意思是指一个人长期处于安乐的环境、活得太舒服很容易遭来死祸，做人还是要随时随地具备忧患意识才能活得比较久——你最好小心点。」

「谢谢你的提醒，装可爱的艾妮亚。」

说她装、可、爱！？蓝眸眯成两条线，挤出杀人死光。

偏偏这个激人杀气的家伙还骄傲地继续自吹自擂：「最上位者不必头脑最好，只要能把人放在对的位子上、知人善任、充分放权就行了，我很庆幸自己拥有一票好部下。」

「最上位者是不用头脑最好，但也不应该是最坏的。」一辆马车经过两人身边，飘出佟亦虹的淡淡笑语：「真替逆军的大家抱不平呐。」

此话才出口，立刻得到四周逆军民兵与村人的向应，当场给头子难看。

「亦虹……你恢复健康我是很高兴，但如果恢复的只有毒舌，那你还是多休息一点比较好。」

窗帘拉开，露出佟亦虹与轩辕奉先两人的俏脸，一美艳一清丽，都是这段时间逆军铁男儿们的共同话题。

「多谢头子关心，有奉先和雀喜的照顾，亦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最好这女人说话有这么客气，上当的是蠢蛋。「我后悔为你找到轩辕奉先这么好的大夫。」表面上像是说笑，实则间接赞美轩辕奉先的医术。

透过车窗，毕罗德与佟亦虹四目交会，前者飞快闪避；可惜，后者没这么容易放过他。

「这里的景色很漂亮是不，毕罗德？」

都指名道姓了，无法回避，毕罗德僵硬地点头应声，表情相当不自在。

「累得说不出话吗？想也是，尚隆总是给身边的人添麻烦，要不要上来休息一下？」她再邀。

「不——」

「不用了！」不知何时跳下马车的艾妮亚代主人回答。

她决定了，她不会再让佟亦虹有机会靠近毕罗德一步！

而这次，毕罗德并没有喝阻艾妮亚无礼的举动；相反的，他感谢她的多事。

就这样吧——必须保持距离才行。

那晚失控的情况，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兴许是坦斯罗小径内和谐的气氛使然，即便走上一整天路，大家的心情依然保持在亢奋状态，想到出了小径再赶半天路就能抵达本营，人人脸上不见疲惫，有的只是兴奋与期待。

但也不见得所有人都是如此。

「爹，我不会这么做，请您放弃吧，好好休息。」

收拾好诊疗工具与汤药时，轩辕奉先也把话说完了，无视轩辕鸿气得胀红的脸，任凭他责骂她不孝、无视轩辕一族的荣耀，甚至将灭门之祸的原因，扣在她头上，轩辕奉先不说话就是不说话。

转身欲走人时，视线迎上前来探病的明老头。

因隐忍而紧抿的唇有了一丝松动：「明伯伯。」

「嗨，宝贝侄女，那小子又给你一顿排头啦？」明老头的出现让轩辕鸿自动收敛了嘴巴，丢下一句「不孝女！轩辕一族的罪人！」之后就收声不吭。

一切，明老头都看在眼里，也听在耳里。

「难为你了。」父女间的事，旁人很难插手，更何况他还是被轩辕一族逐出的人，唯一有的，是就算被逐出也不可能改变的血缘关系。

总要有人替他的可爱侄女打抱不平。「鸿，你闹够了没。奉先的用心你不可能不知道，她敬你爱你这个爹，不想再失去你啊。」

「哼！背离族人的人怎么能懂我的心情！」轩辕鸿啐声。「你为那只魔兽丢下你的责任，让家族背负耻辱，你有什么资格插手族里的事！」

明老头沉了脸，向来与尚隆嘻哈、乐天和蔼的表情瞬间一变，不怒而威的气势连轩辕奉先都吓了一跳。

在明老头四周的空气彷佛感应到他的情绪，扭曲了起来。

「轩辕鸿，你记着，轩辕一族并非全体认同你依循五百七十多年的模式，在部族中仍有人维持过去狩猎维生的生活方式；而他们现在过的日子，比起你一路奉事天述王朝、汲汲营营于地位荣华要幸福和乐得多。」

还有其他族人？「明伯伯，轩辕一族并没有——」

「傻丫头，怎么可能灭族。」她叫的这声「明伯伯」真是顺耳又好听，回去一定要跟老婆说说。明老头拍拍侄女的肩。「我们的祖先轩辕安烈向族老询问是否该答应瑶光的要求时，有一派坚持反对。为此，在轩辕安烈答应之后，愤而带领跟随他的族人离开我们原本居住的地方另觅家园，这一派的人也开枝散叶了五百多年，维持着我们轩辕一族的传统。」

「太好了……」轩辕奉先终于露出笑容。

「一群眼光如豆的庸人。」轩辕鸿冷嗤了声。「真是愧对爹，他当初还一度视你为继位人，没想到你自甘堕落到与魔兽为伍还结成夫妻！真是笑话！我轩辕一族怎会有你这种——」

「轩辕鸿！」明老头厉喝。「我念在你遇劫归来、身虚体弱，再加上连连打击，所以不想让你难看——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像什么，无理取闹的小鬼！」

「你敢说我——」

「说你又怎样！」明老头再开炮：「不要以为牺牲自己的性命完成传承的工作有多伟大，不过是强迫你的女儿变成跟你一样弑父的凶手！」

「总比你不敢做、逃得远远的，把事情丢给别人来承受得好——咳！咳咳咳……走开！不要碰——咳！咳咳咳……」

明老头强硬地甩开弟弟抗拒的手，硬是要为他拍背。

「我、我去取水。」轩辕奉先借机找个理由离开烟硝味浓重的现场。

天，火神保佑！轩辕一族并未灭绝——

这是她目前听到最觉得开心的消息了。

「你还好吧？」离开轩辕鸿休息的地方没多久，右侧突然冒出声音。

「赫！？」轩辕奉先吓得跳了起来，待认出对方，才舒了口气。「是雀喜啊，吓了我一跳。」

「谁叫你走路老是发呆，才会那么容易被吓到。」雀喜咯咯笑，接过她一半的负担并肩同行。

「你怎么在这？」

「我担心你咩——你每天从你爹那回来的时候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有时候还会偷偷掉泪。」

「咦！？」轩辕奉先又吓了跳，窘红了脸。「你、你看见了啊……」

「是佟姊先注意到的，她很担心你，其实——是她要我来找你，看是不是能帮上什么忙。」

佟亦虹对她的好，让轩辕奉先不知道该怎么响应，复杂的心绪里有感动、有感谢、有融洽的情谊，但——

毕罗德对她俩的态度落差，让她无法坦然，总像是有些什么硬刺，梗在心口，让自己无法坦率地面对佟亦虹。

如果佟亦虹的人没有那么好，或许还能找到一、两个疏远她的理由，偏偏——事与愿违，佟亦虹对自己的好挑不出一点毛病。

「佟姊担心你成天忙着照顾大家忘了照顾自己，我也觉得你再这样下去一定会累垮——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奉先？」雀喜用手肘顶了顶身边的人，顺着轩辕奉先的视线，往下四巡，除了因烛火摇曳时明暗的影子外，什么都没有。「你在看什么？」

「有个娃娃。」轩辕奉先突然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拾起人偶，又往前走了几步，朝站在那的女孩说话：「是你的吗？」

女孩点点头，哭红的眼，因为找回失物闪动喜悦。

「拿好它，如果是你重要的宝物，一定要抱紧它、好好保护它。」轩辕奉先摸摸女孩的发，目送她跑向站在不远处像是在等着她的孩子们。

「奉先！？」

「咦？哇啊——雀喜！？你、你做什么啊？」

「这句话是我要问你的吧！」雀喜神色惊恐地看着她。「你是怎么回事？话说到一半突然一个人走开还自言自语，乱恐怖一把的。」

「我？」轩辕奉先一脸茫然。「我只是看到地上有个娃娃，捡起来给一个女孩，那女孩跟其他的孩子们都在那里玩——」指向前方的手僵凝了住。

前方，也就是轩辕奉先方才看见还有篝火的地方，一片漆黑……

「刚才——明明有火，还有几个孩子——怎么不见了？」

「你、你确定？」雀喜觉得背脊发凉。

「不、我不知道……」轩辕奉先也不敢确定了。

她垂视自己的手，拿起人偶的触感是真的、那女孩发丝滑过指间的感觉也是真的，但——

为何什么都看不见？

「我、我们、我们快、快走吧……」抖抖抖，雀喜拉扯轩辕奉先往营地移动。「就当、当什么事都、都没发、发生，我们都累、累了……」抖抖抖，要命，牙齿一直在打颤。

「嗯。」轩辕奉先应了声。

之后，两人走回营地所花的时间，吓了轩辕奉先一跳。

「我以为自己才走几步路，怎么离营地这么远？」

「什么几步路啊，你一直往那走，任我怎么叫就是没回头，我只好把东西放在地上，跑去拉你——要命，愈说愈怕，我们别讨论这事儿了好不好？一定是你太累、我眼花，就这样。」

轩辕奉先点头。「抱歉，让你担心了。」

差一点……只差一点——好可惜……

那个人果然是我们要的……

……得想个办法——

只剩今晚、今晚了……

不能放过她，必须抢在前面，在被坏了事之前——

想个办法、要想个办法……

「毕罗德，有没有听见冷月晚上说的，明天就可以走出坦斯罗小径了？」艾妮亚心情忒好地说。「接着再走上半天左右的时间，就能抵达逆军的大本营，然后就没我们的事了。哈哈哈，终于于可以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群远远的——」

她说这，盘算离开之后的计划，像是找几个奇术师来吃一吃啦、或者变回原形骗几个男人来塞塞牙缝之类的——闷在逆军吃素吃了一段时间的艾妮亚非常想念「肉味」。

「傻火妖，都三更半夜了还在作白日梦。」

「死狗，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唉，就说胸大无脑嘛——不过你这只火妖变成小姑娘没了胸怎么还是一样无脑？」

「鸣、雷！」火球应声在艾妮亚手中成形，托鸣雷的福，艾妮亚的火球术，已经熟练到无须咒术就能驾驭自如。

「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这条少根筋的狗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敏感了。

「自从认识尚隆、知道逆军这个组织之后，不我们再怎么走得远远的，也一定会被逆军的事或是相关的人拖下水，最后还是回来这里。」

蓝眸微眯。「所以？你想说什么？」火之魔物双手环胸，左脚在地上打拍子，等着狗嘴吐出下文。

「这一定是命运！」鸣雷摊开双手，一脸无可奈何。「就是要我们留在逆军这里的命运啊——所以说，我们怎么能违抗命运呢？你说是不是？」

「哦——原来是命运啊。」恍然大悟呐。

「是啊是啊，命运是不能抵抗的。」嗯嗯……鸣雷猛点头。「我们做人——不是，是做魔，也是不能逆天而行的，对吧？」

「嗯，说的也是。」艾妮亚再附和：「在命运面前，大家只能俯首称臣——尚隆答应给你几个肉包？」

「十个。他说只要毕罗德留下来，我以后每天都可以吃十个——啊哩？啊！？」说漏嘴了！「啊啊——又烧我尾巴！？」

「我就知道！你这死狗！十个肉包子就可以让你卖了毕罗德啊！我艾妮亚的食物就只值十个肉包？」烧死他！

「你们两个——」为什么连安静的时间也不给他？毕罗德抱着头，金眸冷冷扫向身后噪音的来源。「想痛到在地上打滚吗？」

「谁想啊！」

「我不要！」

「那就给我安静点。」毕罗德撂完话，往营地外走，不一会，人影消失在没有篝火照明、仅有月光点缀银亮的树林中。

两只魔仆立刻跟上。平常闹归闹，但最近毕罗德情况不太对劲，艾妮亚与鸣雷意外地有默契，坚守在主人身边。

当然，若问他们原因，恐怕只会得到一句：「我怕他（她）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吃！」

然后，摆出一副誓死扞卫食物主权到底的模样。

嘴硬的魔仆们打死也不承认自己的作为是出于忠诚的担心。

「明天抵达逆军本营之后，我们就离开。」

艾妮亚与鸣雷跟上自家主人后就听见这句话。

「啊啊！？我的肉包！呜呜……」

白痴。艾妮亚不屑地睐了愁眉苦脸的鸣雷一眼，从后方绕过毕罗德，站在他面前。「你都想清楚了？」

「有很多事得做——必须去找威尔。」关于时之流、关于他也来到这世界的事——还有许多问题需要厘清。

「如果他还在那个——」表情因为回想起某个怪异物体的相貌微微扭曲，连话都顿了住，足见那「物体」带来的精神冲击指数依然高标。「那个人身边的话，应该也会跟着军队前往维新城。」

「很好，终于可以找那只臭水魔算算账。」十指抡拳，喀喀作响。

「那个姓佟的女人怎么办？」鸣雷忽问。「你要把她留在这边吗？」

「……她要走要留是她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是哦。」鸣雷搔头。「我还以为你喜欢——啊哩？那是什么？」狗——不，是「狼」眼突然定在毕罗德与艾妮亚视野死角的方向。

两人追上他的视线，就着薄弱的月光，看见离他们约三十分里处，有个人的轮廓在林间移动。

「咦？是轩辕奉先耶。」三人中眼力最佳的魔狼大爷解开谜题。「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干嘛？」

不太对劲——毕罗德眯眼细看。「鸣雷，仔细看轩辕奉先的前方，是不是抓着什么？还是被什么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