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不容君——暮商将离
暮商将离  发于:2012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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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眉头更紧,冷哼一声,敛去些许不忍之色道:“……你救我一命,我放你一次……”说罢转身,

冒雨踏剑而去。

云深这才呕出一口丹红,雨横风狂,重伤之躯,无人照管,独对这衰草孤冢,雨势绵延,那坟上且留

一件袍子遮蔽,而他整个人暴露在风欺雨凌中,唯有拼尽全力,才得保全性命……奈何伤势过重,意

识渐失,倒在泥水中……

……广陵远远看着他倒下,心境纷乱……

本是行到半空,却鬼使神差回来,却恰好瞧见云深倒在雨中……修行多年,除却祝岚兮,只为这么个

妖物,乱了心绪,进退两难……思量片刻,终是阴着脸,迈出步子,抱起地上那青衫染红的男子……

明明自己是要杀他,却为何要救自己……祝岚兮好似曾说过的一句话蓦地窜上心间:“……分明是对

你有情哪。”……

一语道破玄机,只是广陵当时情愿不解相思,不通情肠……

不孤山苑里近来颇不太平,扫阶的稚子,炼丹的道童,都在偷自耳语。

“自打祝公子出事,仙人便一直郁郁寡欢,常就一人在丹房中。仙人平日伏魔平妖,与下界妖鬼树敌

无数,见他这般消沉,连日里不知多少魔怪魑魅在伺机寻衅呢……他再这样下去,恐怕连不孤山也不

太平了……”

“那个云深伤也好些了……这些天都是我在照料,仙人自己从未去瞧瞧……据说……祝公子死的那晚

,那云深和祝公子是在一处的呢!”

童子们咬着耳朵,听得身后一阵响动,扑棱棱黑乌乌鸦飞叶响,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忙噤了口舌,各

做各事去了。

而不孤山苑里的流言,原本也非是无中生有。

同是素壁白墙,明窗净几,他在丹房孤坐,对着爱人死地,睹物思人,感喟伤怀;

他在禅房独卧,一身伤痕难耐,自顾不暇,却更思量。

同是雨余花外,斜阳芳草,他冷眼相对,径自静思冥坐,尘想决绝;

他凝愁眺窗,独对一壁萧然,枕冷衾寒。

同是夜浓风骤,敲窗树影,丹房彻夜灯明,他执笔细描,却再绘不得那人容颜,丹青易下,相思难摹

,他只搂着一卷春光图长叹一声,收卷封箱,再不开启;

禅房灯花瘦尽,他剔残红灺,救不了扑火飞蛾,也只忍伤蹒跚出了门去,远远望着丹房通宵灯影,只

到一轮寒月西沉……

……分明相去不远,却始终互不相见。分明互不相见,却又心知对方存在……

迈不出这一步,都能隐隐感知,冥冥中有一线相牵。打不破相顾无言的默契,捅不破暧昧模糊的窗纸

,只因怕情不由己,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便这么挨着,知他在看,广陵定不下冥思之心;看他悼怀,云深顾不得伤未愈全。日日夜夜,都只哑

默无声,各自伤神……

于是又一夜冷月如冰,松影沉沉,夜半风寒时,广陵又重新拈笔对月,举笔怔然,不知要画什么。云

深跃上一块高石,把一支碧玉箫,吹一曲凄凉月,断人肠。箫声呜咽,凄清婉转,广陵一愣,掷笔启

窗……

月下松石,一人孤立,吹的不是别的,正是那再不会听错的曲子,哪怕隔了千年流光,也无法忘却…

这些天他首次踏出丹房,直直闻声而去,走向那人……

无声月色,那人立在石上,青衫飘飞,黑发如绸,那人转过脸,月影漾在眸中,格外沉痛怜惜……那

人仍旧吹着那首曲子,由上看下的目光包容了他……广陵目不转睛,仰望石上那人,情迷意乱,心如

刀割……

青衣,松风,山石,苍月,还是那人的容颜,那人的目光,那人的箫曲……他好似置身千年之前,他

好似还拥有一切,不曾失去分毫……广陵迷醉了,他朝那人伸出手……

月冷松涛,箫声蓦止,石上石下,两手相触,情火一刻点燃……

不记得是怎样拥吻着回到房内,清平祥和的不孤山,却酝酿出一片旖旎艳色。

卸去了那人青衫,广陵抚上那精瘦胸膛,肌肤如玉,却有几道剑伤。只闻那人低低痛呼一声,像是触

到旧伤,广陵闻声却更是欲念焚心,径自将那人按在床榻之上,三两下把他脱得一丝不挂,压了上去

……

烛灭香残,汗湿发鬓,呻吟起伏,本该是春情缱绻,风月情浓,可却仍觉得背冷骨寒,气氛凄凉,怎

么也抹不掉。不是祝岚兮那种春阳般明艳耀眼,热烈煦暖,是千年前那人才有的冷清寂寞……广陵发

冷,只有更卖力地向身下之人索取,用他的温度包围……

那人抬起双臂抱住广陵脖颈,奋力抬起上身,凑上嘴唇一吻,痛得微蹙的眉,依旧伤心的眼,跟千年

前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广陵迷乱癫狂……哪一壶酒让人醉到这样的梦乡,我愿一醉不醒,我愿一梦千年……

便在这凄冷包围中,妄图相互取暖的二人,鸳鸯交颈,颠鸾倒凤,同醉这一梦痴缠之中……

云抛雨断,楚台梦醒。天犹未亮,待喘息平定,余热散尽,那人轻悄坐起身来,点燃一支烛火,摸着

地上的衣服,窸窸窣窣地穿起。

广陵仍闭眼躺在床上,头脑昏沉,一只手不自觉抓住那人腕子,喃喃道:

“岚兮……”

那人一怔,动作一滞,良久方道:“……我非是祝岚兮。”

“是……你不是祝岚兮……你当然不是……”广陵松开手,眉峰寸结,“你说你叫云深,可你究竟又

是谁……为何会有他前世的脸,为何会那首箫曲,为何竟连一颦一笑都十足相似。你还知道什么,你

是谁……”

云深没有回答。沉默再度蔓延,广陵已无心再问。昨夜竭力迎合他欲念的人,又重归清冷沉寂。方才

热情相拥的两人,竟是疏离陌生如此。

他本是清心寡欲的仙,却与人恣情欢好一夜。和他有肌肤之亲的这人,不是祝岚兮,这便足够让他癫

狂。更何况云深还是妖类……思绪越理越乱,二人相对也徒增尴尬,索性抛却杂念,正欲翻过身再度

入眠,却神使鬼差睁了眼……这一眼便叫他瞠目结舌,再睡不着——

背对他立在床边的云深,已穿上了亵裤,犹光着上身,烛光掩映,影儿微晃,晕黄着染上他的雪肤。

云深后背白净如玉,骨立分明,不经意撩开背后黑发时,露出昨夜淫靡爱痕,斑斓交错,以及,顺着

那凌厉腰线而下,左后腰处赫然显出的一块刺青……

那片刺青颜色深沉,样态尤为诡谲,刺在他雪白的后背更是显眼刺目,平添一股妖异。刺的是八个游

龙走凤般的大字,字迹连贯若一气呵成,最下面的有些没入了亵裤。可广陵绝不可能不知那是什么—

—“碧落黄泉,此情不渝”!

……

……“我广陵愿以此不老松为誓,此世不负祝岚兮。碧落黄泉,此情不渝!”

……

那是他给祝岚兮的誓言!

为何云深身上的刺青竟是当日在南山上他与祝岚兮的盟誓!!

广陵如遭雷击般,惊得不能动弹。便看着云深行动迟缓地抿紧双唇,披上衣衫,遮了刺青,走了出去

……而他竟什么都没来得及问。

眼前只有一盏明晃晃的红蜡,脑中只剩背对他光裸后背的云深;左后腰骇人的八字刺青,载着的是沉

沉的信誓旦旦;还有云深一直挂着的神色,哀绝无奈……

“碧落黄泉,此情不渝”……

第五章:惜春未晚

一夜春宵乱云雨,怎堪晓霾惊楚梦。一身伤痛易治,千载心病难医……

不孤山峭壁千仞,云阶盘转,云深慢慢沿阶而行,欲下山去。

却听一阵风起,眼前已多了个人影,正是广陵。

广陵绷着脸问道:“你到哪去?”

“……我伤已近愈全……不必再劳烦……”

“我有允许你离开么?”广陵寒声道。云深忙抬眼望他,眉头微蹙。

广陵道:“祝岚兮之死与你脱不了干系,我怎会放你一走了之?更何况你的身份可疑,又是妖类,于

情于理我都不能放纵。”

义正辞严,仿佛不徇私情,却是刻意压抑,再不念想昨夜之事。

只见云深摇头苦笑道:“……仙人说什么便是什么罢。仙人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不做丝毫分辩

,云深别过头,却更莫名挑动广陵怒火。

“……在我查清一切之前,你留在我身边,不得私自逃脱。”

云深仍是那副苦闷无奈的神情,低低道:“……这又有何意义……”

广陵不等他说完,断然扯过他的袖子,身法瞬移,腾空而去。广陵从未料过自己也有如此暴躁无理的

一日,只觉不能让云深离去,却又道不清为何。

说是不能放纵严加看管,可广陵却容云深如往常般食宿无忧,山苑中来去自如,不让他离开,又不去

见他。各自躲避,各怀心机,默契又更胜从前,分明在一处,就是谁也不肯轻易开口说一句。

一日广陵在山亭中看山对酒,冬日将尽,不孤山又有结界护持,倒不觉得十分寒冷。正酒酣微醺,却

见云深也步到亭里,瞥见广陵,便急急调头要走。

广陵冷声道:“站住。”

云深便就停下,疑惑地望着。

冷情的仙人先开口打破了僵局:“……过来一道喝一杯罢!”

……

云雾撩人,莠草随风,一杯苦酒二人酌。恍然记起那个春日,他尚不识祝岚兮,便已为祝岚兮风光满

城的婚讯黯然神伤,喝得酕醄大醉。而那时相伴左右的,便是这云深,那个雨意绵绵,摧红打绿的氤

氲春夜,他就已经在自己身边陪伴,涩涩地道:“……若你想喝,我陪你。”……

云深相随的日子,原来竟已这么久,这么久……

广陵一杯酒下喉,闷闷问道:“……我从未关心过你之真身,你是妖类,却又带有仙气……你的真身

,到底是什么?”

云深双目飘向远处苍松巉岩,半晌低声道:“……我是……松……”

“松?……你是松树化成人形?”

“……是……我是南山上,一棵不老松……”

南山之上的不老松,想是有数千载的年岁。生于南山清圣之地,必定沾染仙气,又是这千百年间,或

许默默目睹了他与那人当年情事,或许也在一个个月夜听过那人一曲凄凉箫,或许是也因欣羡化作那

人模样……

“……你身上,那个刺青……”

云深些许惊异道:“……你……看见了?”

广陵抓住他手,继续逼问:“……那个刺青,那八字誓言,是怎样一回事?”

云深话在喉头,又不知从何说道,手臂被抓得更紧,广陵一脸焦虑又期待道:“是不是岚兮……岚兮

的魂魄附在你身上了,对不对?”

云深一瞬愣了,生生咽下满腔话语,眼神随即黯淡下去,道:“……没有。我不是祝岚兮……”轻轻

挣脱广陵,背过身走出亭去:“……不是刺青,是剑痕……我是那棵你刻上誓言的不老松……”

话音缥缈,一点点散在冬末山风中。

他是那株初识之地的不老松,他是那株铭刻誓言的不老松……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广陵恍惚想到什么,却一阵阵头疼,只看着那青影愈走愈远,缩成一点,没入山道尽处……

广陵关在丹房里的时间变短,也不下山,终日只在山上无所事事。云深身上仍旧有一大堆谜题不解,

还刻意躲避着,又有那夜肌肤相亲,广陵见他也有些觍颜。云深不是祝岚兮,却又胜似千年之前的祝

岚兮,一双影儿交杂错置,辨不清,道不明。时常摩挲着千年之前那支碧玉箫,思绪如千年前一般混

乱。

又一夜凉风冷月,松枝飒飒,每见这般情景,广陵心下总微澜忽起,也不知怎地,临风步月,倒来到

云深窗前。

愣愣地瞧着窗纸上灯影模糊,举手欲敲,又生生停在半空。那窗儿忽地自里推开,便看见云深眉目如

画,竟也有几分超俗仙气,若神仙中人。双瞳与广陵相对,有些讶然。

广陵好容易冷下一张脸,面无表情道:“……出来罢,我有话问你。”

云深垂了眼,也不多话,便熄了火烛出去。

说是有话要问,二人一前一后,始终差着一步,但就是缄默不语,无人开口。出了山苑,绕了山径,

苍月为灯,松涛作屏。那小小一步,他不曾停下等,他毕生追不上;他不曾回头看,他永世穷望眼…

不孤山之巅,一望群峰峭立,众山延绵。霜风过耳,月影披衣,广陵忽而从广袖里掏出那支碧玉箫道

:“……吹一曲罢。”

云深会意接过,方触到那支箫,不由眼波一动,身子微颤。

“怎么?”

云深摇头,直把那箫凑到唇边,向月一曲。仍是苍烟寒月,云海松风,仍是青衫独立,玉箫在握,只

是这回之曲,更是哀怨凄绝,有怨生慕死之苦,掣泪离鸾之痛。

千年间身影再度重叠,叫人头昏神乱,眼睛发痛,只怕一曲未尽,愁肠先断,广陵恍惚道:

“……你很像……千年前的一人……”

箫声戛然而止。云深偏头凝望他,神色忧伤,深青衣摆飞扬,身影颀长,正如月下古松……

广陵强定心神,叹道:“若非华虚真人亲口告诉岚兮是当年那童子,我简直要把你当做那人……云深

,为何你偏偏与祝岚兮的死有关……告诉我你为何要对他下手?”

云深不应,广陵又继续道:““……上天入地,天涯海角,我定会寻回祝岚兮的魂魄……他死之前已

服用过多炼制失败的丹药,又偷习太多不能驾驭的心法,走火入魔,魂归无处……他一介凡人,若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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