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不容君——暮商将离
暮商将离  发于:2012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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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襟,一时叫仙人也傻了眼……思及过往,却好似还是头回见这妖笑,广陵不知,这妖竟能笑得如

此动容……

可这笑中孱弱无力,苍白易碎,又与春色相左,格格不入。

不由惋惜叹道:“你体内之气……怎就如此与春相冲……我始终觉得蹊跷,待到闲时我再与你细瞧一

番罢。”

云深道:“……我本是松精……自然是……春光不容……无甚好稀奇。待春夏过了,就能好些了……

经霜不折,傲雪长青的松树,却是春光不容。

这病倒是格外古怪,广陵仍存疑心,却也没个头绪。

马蹄轻缓,日暖风清,拥着的板平而细瘦的人却叫广陵生出一个念头来,“呵”地自嘲笑起来。

“……笑什么?”云深道。

“笑我自己,此时竟想作画。”

“这大好春光,想收入画中,也是人之常情……”

山川靡丽,繁花烟柳,都是入画的好物,但此时想收入画中,却是身前人的身影……可惜这人,总与

春光不容。

广陵道:“待你好些,我替你画一幅。”

云深不语,覆在广陵手背上的手轻轻一颤。

这恼人春光呵,至于自己箱底尘封的一卷春光画轴,也会随画中人的逝去而淡忘了么……身前那人有

些晕乎乎要倒,便急忙收紧了手臂,将那人搂得紧些……

这日终于到了祝府所在的城中,寒食东风,柳枝斜款,天高纸鸢,水澈锦鲤,客商们奔走,乌篷船穿

梭。

祝府的朱红大门仍旧光鲜体面,闭得紧紧,不知这其中忧欢。

不敢向行人问起,当年那个风华绝代的祝家公子去了何处。葬了他的地方,也是只自独知。

触景伤情,广陵心绪烦乱,云深也不约而同地沉默。二人之间交谈少了,彼此相待虽然温柔有加,却

觉得一条无形大槛,不知不觉横亘二人中间。

这天将云深安置在客栈,广陵出门去替他寻些世人尚不识的草药,助他固气。

回到客栈时已值日暮,陡然嗅到浓重魔气,正是从自己房中而来,当下忧心云深安危,便屏息聚神,

暗藏周身仙气,来至门前。却听里边有两个声音,一是云深,另一粗哑的嗓音不识,二者正轻声说话

,广陵持有仙家法力,要听清却也不难……

“……你快些离开……待他回来发现就大事不好了……”云深道,又咳了几声。

那粗哑妖异的声音道:“哈哈他的仙术恐怕也被吸取了大半,修为大损,我又何惧之有?”

广陵心下一惊,再听道:“屠肆……广陵毕竟为仙,吸取这些仙术还不足威胁他……你赶紧走……你

要的五百年仙家修为已经到手,摄仙印……我不再放在他身上……你走罢……”

摄仙印为魔界所有,一旦附于神仙身上,魔界之人便可将其修为施法度自自身……这等邪物竟附于自

己身上吸聚法力,而自己丝毫不察,也毫无修为大减之感?广陵大震。

“松妖,你为何虚弱至此?既已取得修为,不如一道离开。”

“……我不走……我尚有未了之事……”

那魔物蔑笑道:“你这小妖何等愚妄,仙妖本是两立,你这蠢物……哈哈哈……”

“屠肆……你这锦囊里的消息,没骗我罢……”云深话锋一转。

“自然不假。但广陵为仙,与魔道之气相冲相克,自然受些苦头,一旦深入魔界,莫说送出那人,只

怕自身难保……”

“那该如何是好?”

“以清洁之身入泥污之地,更易沾染秽物,倘有下界妖鬼之力护持尚好,若没有,就难免被魔道之气

侵蚀,此时要拿下广陵真人怕也不是难事了……呵,都道凡人为情所困,想不到仙人也会如此贪情误

事的……聪颖变作愚钝,冷静变作鲁莽,皆由情字呐。”那叫做屠肆的魔猖狂地笑几声,再道:

“小妖,你好自为之!”

便有一阵阴风卷起,魔气乍离,只余云深几声浅咳,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门外广陵心寒不止。

妖类到底是妖类,天性狡猾诡诈,巧言令色,善于引诱,工于利用……枉费自己修行千年却还是着了

道……

与魔物密谋,摄仙印渡去修为,引自己入魔道……如此恶毒狠辣计谋,竟是由那病恹恹的松精所为…

…隐忍的爱恋是大谎,忘我的痴狂是诳语,相思的痛苦也只是惺惺作态,借着与千年前相似的脸,这

松精做了一场好戏,只为了不知不觉中取自己的仙法修为。可恨自己乐在其中,喜悲都不自持……那

些相对相伴的日日夜夜,怎就成了儿戏,怎就是骗局……

广陵气恨交加,心口却疼得怎样用法定气也止不住,除却祝岚兮的死,再也不曾这般痛过。恨意吞心

,拳头攥紧,微微发抖……

不能如他的愿……如今不如顺着他意,顺藤摸瓜,将他身后的魔物一并除掉……

广陵仙君生平第一次如此怨恨……仙妖本就不并立,是自己太愚蠢……原本只肯给祝岚兮一人的温柔

也给出,还有满怀信任……

世上最不可信,便是诡诈的妖。

广陵强压心火,踱进房内,只见云深病容上浮起一丝喜色:

“……你回来了……”

“你躺着罢,我用仙家药引替你凝一回气。”广陵尽量平静道。

云深点点头,乖乖靠回枕上,一双星眸望着广陵,温柔凝睇,流转多情。

广陵目色沉了又沉,心神几番动荡……

假的……皆是妖的虚伪作态……世间最不可信是妖,更是面前这只妖。最是可恨。

便先假作温柔,暂且稳住他,待探出他与魔界之秘,揪出方才那魔物,再重重惩治,决不轻饶……

二日之后便是清明。轻绵细雨,水色山川,路途泥泞,行人鞋面裤腿也沾上点点泥渍。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负着酒水鱼肉,瓜果糕饼的人沉默往来,路上坟头都是纸钱

洒满。死者长已矣,一个人的离去随时间看淡,只剩每年一度,清明雨时想起,勾人旧忆。告奠一杯

薄酒,祭奠的是过往,看清的是阴阳两隔,缘分了断。

广陵撑一把伞,马蹄踏进泥里,湿哒哒作响,身前之人默然,广陵亦心绪烦乱。祝岚兮已死,更连魂

魄都寻不回,本就寂如深潭死水般的心里却为云深搅起微澜,可谁料到这又是一场利用与背叛……

马儿穿林过水,到了一处无人所在,一座孤坟,石碑无名,更无人祭扫。那里葬着广陵的心。

“岚兮……我来看你……”广陵的眼只专注于荒草萋萋的坟头,不去看一眼身边人。

抚着石碑,欲语还休,只叹了口气,将一杯清醴抿了一口,又尽洒了坟前。

云深迈了一小步,轻声问道:“……广陵……你……如今还想要寻回祝公子的魂魄吧……”

广陵忙扫了他一眼,格外锐利:“怎么?”

云深埋头,慢慢在袖口里掏出一个锦囊,正要开口,突地阴风大卷,草木吹折,一股魔气挟风破雨而

来——

一个面目妖异的黑袍魔物立于二人之前,眦目竖发,气势汹汹。

云深大惊:“……屠……屠肆……”

正是在客栈里与云深密谈的屠肆。广陵暗暗聚气于掌,以防不测。

那屠肆冲云深怒道:“你这小妖,竟敢骗我!你给我的是什么仙气?怎还有妖气掺杂在里头,险些害

我自毁修行!”

云深抿嘴不应,广陵却冷声道:“怎么回事?”

屠肆怒火更盛,斥道:“松精,你给我的并不是这仙人身上的仙家修为,胆敢诳我,你是活腻了!”

说罢便出手击向云深,亏得广陵手快挡下。

屠肆不敢置信道:“怎这广陵的身手没有丝毫减损,松精,你果然……”

“你的意思是……这松精在替你取我修为?”广陵沉声问。

“松精”二字出口,云深一惊,险些站立不住。

屠肆张狂道:“是又如何。只是这妖精狡诈,给我的也不是你之修为,恐怕你那些仙气,都被他自己

独吞了!”

广陵忽而忆起云深近日总是恹恹,也许真是偷取了广陵修为,一时无法容纳,与自身之气冲突而起的

反应。当下厉色对着云深,也不说话,只是探询,待他怎样说辞。

云深着慌,摇摇头:“……我没有,你不信我?……”

“信你?”广陵心下冷笑,脱口而出:“仙妖本不共立,你让我如何信你?何况你怎样解释与这魔物

勾结之事?”

云深神色痛苦,答不出话。

屠肆道:“这松妖要我在魔界替他寻一人魂魄,我向他要的代价便是你的仙家修为。而他给我的是什

么……仙力微弱不说,竟杂有妖气,可恨至极!”

广陵只问:“寻一人魂魄?谁?”

“唤作祝岚兮的。”

广陵瞪着云深:“你寻他魂魄……是为何?”

云深的伞不知何时已落了地,浑身湿透,将那个锦囊慢慢塞进广陵手中,声音低低:

“……祝公子魂魄在魔界的下落……便在这一锦囊里……只要开启通往魔界之道,你……”

“岂能让你如愿!”屠肆立马飞身要抢,广陵眸中寒光一动,广袖轻抬,一阵光亮后,屠肆已被绳索

缚住,动弹不得。

“广陵你!”

“再挣扎只会让你更被紧缚,不想吃苦就老实些。”广陵警告道,又看着手中锦囊,百感交集。

祝岚兮的魂魄,已经寻到,便在手心这个小小锦囊中……怎样面对他,寻到他的死魂,又该怎样才好

……欣喜之余,却怎么沉重万分……

再将屠肆揪起,令道:“我要你即刻开启魔界之道,你若顽抗本仙君也只得即刻将你斩杀。”

屠肆狠狠瞪着广陵,又有些骇然,不敢违抗,只得啐了一口,闭目念起咒法来。

不消一会只见墓前一个法印显现,熠熠闪光,正是通往魔界之门。

“带路!”广陵一把先将屠肆甩进法阵之中,自己正要跟上,忽而袖子被人扯住。

云深面色苍白,咳了几声,指骨冰凉,犹在发颤。

广陵心头一痛,不由皱眉,道:“你还有何事?”

云深脸上布满雨渍,眼里些许着急:“……广陵……你也发现了,你身上修为未损丝毫……我从未将

摄仙印放在你身上……给屠肆的修为,皆是我自身的修为……”

他并未害自己……广陵听得这话,舒坦了些,瞬间又疑惑道:“你一介妖物,怎有仙家的修为?”

“我在南山之上,自然受仙气影响,成精之后也曾受华胥真人指点……”

“那你为何……要帮我找到祝岚兮的魂魄?”广陵问道,是真的不解。若真如他所说,那么花去五百

年仙力,只是为寻一个并不熟识之人的魂魄,真的费解,也难以置信。

云深的眸子陡然暗淡,是当真无话可说:

“……你不是曾说……你定要找到么……我以为我可以放手……可我,可我做不到……”云深手指攥

得更紧,抖得愈厉害:“……我终是贪恋温柔,不舍也不甘……不想放开……”

“我不懂。”广陵打断道:“……我不懂你所为为何,亦不懂你的话几分真假。”

“……你到底还是不信我?”云深注视广陵双眸,眼色迷蒙。

广陵被他看得心乱如麻,那凄凉语气叫自己一阵心颤,勉强答道:“莫再问我,信与不信又有何不同

。”见他身子孱弱,终不忍道:“你抱病在身,速去休息方是正经。”

眼见法阵开始逐渐消失,广陵速速迈入法阵之中,云深向前几步,拼尽所有颜面努力拉高了嗓子道:

“……你还是执意要去寻祝公子的魂魄吗?祝公子已死,你与他前尘过往早已尽断,便是寻着又能如

何?……”

声音已是哽咽,稍停一会儿,吸了口气竭力喊道:

“……可否这次为我,为我留下,莫要再问那些前缘旧事?!……算我求你!……”

雨丝飘摇,风扯衣襟,广陵瞧着风雨中就要站不稳的那人,心中莫名抽痛得险些就要迈出去将他搀住

,不论什么神仙妖魔,只要好好照顾他……可法阵之后的魔界之道通向的地方……那人用五百年苦修

换来的,祝岚兮的魂魄,便在那里……

那些前尘过往,从千年前便开始蔓延,千年之前抛弃的悔恨已深烙入骨,怎能说丢开便丢开……

仙人广陵已有取舍,只能眼见那人孤零零一个,任风凌雨欺,强压情绪,一字一句道:

“……碧落黄泉,我不负他第二次。”

是坚定的诺言,是不动之决心。碧落黄泉,再不负他。

法阵逐渐闭合,在进入黑暗魔道前,广陵所见是一派春雨婆娑,雨影里那人单薄身子摇摇欲坠,带着

哭腔仍喊道:

“……你不负他,你只负我!……横竖你从不曾信我,我也只管说……你千年前相伴的那人……”

法印消失,再不见人间四月烟雨,只余那人痛彻心扉的眼神,好似一千年前,他断情绝爱,闭关修行

,关上那一扇门,将那人隔绝在外……

这次他又在法印之内,将那一模一样的脸摒弃在外,隐忍的松妖一生也许只有一次的争取,挽不了仙

人离开的背影,而云深眼神远比千年之前更为痛心绝望……

恍如再不相见,碧落黄泉相隔般的绝望……

还有他字字泣血的一句,犹如万顷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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