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不做良民做奸臣

001.白衣如故

他视线随着头的微微扬起，沿着笔直素洁的衣摆往上。

腰很纤细，但是看上去并不柔弱，带着力量的韧性。此刻的腰正微微弯下，一只纤长优美的右手向自

己伸出，手心摊开向上，皮肤晶莹剔透，水晶般的干净透明，可以看见淡淡的青色血管。

这只手，宋璟怔怔的盯着面前的右手，脑中记忆纷纷涌现而出，白色的衣衫，冰凉的手指，青色的翠

竹，决绝的背影，猩红的血珠。心的跳动有瞬间的停滞，属于萧青离年少的深深恋慕，执念一般深入

心种的喜欢瞬间淹了上来，不浓烈但是醇厚，是一个小孩奉为信仰，在艰难的环境中苦苦支撑着自己

而不倒下的信念。

宋璟眯缝起细长的眸子，将不属于自己的情绪狠狠压下。

萧青离已经影响不了自己，只是这个身体对萧白离的记忆太过深刻，只是萧青离在日日夜夜的孤单折

磨中，时时的都心心念念着白离，心中留恋爱恋不断的被重复记忆下来。所以当见到这只记忆中最为

深刻的手，以不曾改变的姿态放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一种幸福到想流泪的冲动，令身子不由自主的战

栗起来。

可是这不是自己的情绪。

宋璟抬眼审视名义上的哥哥，萧白离，或者说是舞白离。

他皮肤带着干净的透明色，身子修长挺拔，长发及腰，被束在一起，由左肩垂下在胸前。眉眼间与自

己有几分相似，清冷孤傲，薄唇红润，不怎么熟练的弯弯上扬，带出不易察觉的关怀笑容：“青离，

终于见到你了。”

一句话，两个字，宋璟从来不曾叫过，但是见到这人的容颜，舌尖处却仿佛念过千百次般熟练，声音

由唇瓣间流泻而出：“哥哥。”

他撑着雪地的手慢慢抬起，像是萧青离小时候那样，小心而轻柔的放到了那只优美的手中，皮肤相触

，冰凉而润泽。

白离手上用力，轻而易举的拉起了宋璟，伸手拍拍他身上的雪花，但细微之处可以看出，他神色微僵

，有些久未见面的生涩。

自己的哥哥，萧青离生前一直爱慕的人。宋璟心中也带着尴尬，不知道如何相处。

两人面面相对的，一时间都沉默下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谈起。

终是白离先皱起了好看的眉：“青离，你这是怎么回事？我看见你被人推了出来。”

说着，他的眼冷硬起来，话中带起了一丝火气：“澹台家的人吗？一直都是这样对待你？”

宋璟怔了一下，瞥见白离眼中跳跃着的小火苗，眨了眨眼，好像是冰山之下熊熊燃烧起了烈焰，火焰

灼人。

这样清冷孤傲的人，居然会是这样冲动的脾气？

他还没有想清楚来，身边的白离已经大步擦肩而过，直直的走向台阶，一副谁欺负了我的弟弟，我就

要向谁加倍的讨回来的模样，气势汹汹，白色衣衫在身后翻飞出波浪来，一双手垂在身侧，已经狠狠

的握紧在了一起。毫无疑问，若是夏雨站在他的面前，一定会被狠狠教训一顿。

“哥。”宋璟好笑的叫道，快步跟上拉住了他，“哥，没事。我以后不会再回这里了。”

白离被宋璟拉住，又不好将弟弟甩开，狭长的黑色眼睛看向宋璟，里面还带着怒火：“姓澹台的没安

好心，亏他还是你的舅舅，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等等，你说什么？”白离这才隐隐发现，宋璟之前似乎说了什么。

“我说，我不回这里了。我以后，就要在惊尘四处流浪了。”宋璟眼中带笑，性子这样冲动暴烈的白

离，顿时让他觉得生动了不少，不在只是萧青离记忆中的那个空谷幽兰般的哥哥，“哥，以后我干脆

和你一起走好了。”

白离怔了一下，忽然发现眼前的弟弟与之前怯怯的看着自己，眼神温暖的弟弟有些不一样了。是不是

在自己离开的日子里，受了很多的苦？听人说，他经历了血腥的一个晚上，亲眼看见父亲与母亲死在

了面前，心理受创严重，一直在澹台家的药圃崖上休养。

“我们找个地方谈谈。”白离平静下来，眸子中的怒火慢慢的熄灭，有些愧疚的看着宋璟，在这段时

间里，自己竟然没有陪着青离，实在是对不起他。

他转身走在前面，身子骨挺得笔直，脚下踩着极有韵律的步子，没有丝毫的刻意做作，带着自然的气

息，看的旁人心中舒畅愉悦，像是看过了一场优美清新的舞蹈。

习舞的成就似乎很不错。宋璟弯了弯唇，不再回头看澹台家朱红色大门一眼，跟着白离的背影离开。

澹台家后院。

夏雨一路狂奔回到后院，他的银白色长发在身后空中高高的扬起，纷乱的飞舞纠缠，眼中是死寂与阴

郁，带着空茫茫的目光，脚下自觉地将他带往了篮彩的房间。

以前的小院子，已经没有了宋璟的味道，只有这儿，他推开门，被屋中残留的心字香慢慢包围，只有

这儿，小璟才刚刚离开。

眼神在自己也不知道的角落变得柔和，心字香味道清淡，但是犹如绕指柔般，越缠越紧，深入人心间

。

夏雨关上门，屋中窗户紧闭，光线暗淡。

走到床边，夏雨缓缓坐下，侧身倒下，将自己埋入似乎还残留有余温的被子。轻声喃喃着什么话，可

是没有谁听得清楚，没有谁看得见此刻他的表情。

他的手腕上套着一个芥子手镯，灰色的沉寂色彩。

轻轻的从里面拿出一块紫色菱形晶石，握在手中，他翻了身面朝上，灵力输入晶石之中。

晶石漫起他熟悉的紫色烟雾，灵性的往象牙白的皮肤中浸润进去。

睁开的眸子渐渐的在紫色烟雾下变得空洞，但唇角却是慢慢弯起，浮现出一个恍惚迷离的笑容，带着

梦幻的幸福。

舒锦绣在门外等待着，当紫色菱形晶石消失之后，他敲了敲门，翘着红唇笑了：“夏雨，该去参加继

承仪式了。”

夏雨手中的晶石完全变小消失，他仍然闭着眼睛，但弯起的唇却慢慢变得冷冽讥讽般的笑容，声音沙

哑的应道：“知道了。”

房中点的心字香，已经燃尽，徒留灰烬。

浅灰色烟尘堆积而成的心字，在房间死水般的空气中，安稳沉寂的躺着。

而忽然衣衫扬起，房中掠过的人如风般经过桌旁，心字骤然飞扬而起，散乱得扬起，零落在空中。

床上的人眨眼间出了房门，消失在昏暗的房间中，只留下浅灰色的烟尘纷纷扰扰的飘零，似乎要凝固

在空气之中。

“走吧。”夏雨瞥了一眼身畔的舒锦绣，眼神阴郁，“帮我敲响澹台家的惊神钟吧。”

002.三声钟鸣

澹台家族前山山脚下的那座宅子，出来了便是澹台镇的东边最贵气的巷子。这儿住的人，清一色的都

是凡间权贵。

这一条街被称作朱门巷，平素都是冷冷清清，不见人声。因为能住在此的人，大都是京城之中手握重

权的大人物，平素也都是呆在京城的府邸之中，不在此地。

这儿的宅子，都是冲着澹台家族的名头买下的，偶尔会携带家属来此游玩一番。这些凡间权贵，除了

澹台家的这处产地，在百里家族，皇甫家族之类的大世家所在地方，都拥有着类似的房契。

没有主子的府邸，平日只有照看宅子的丫头下人打理着，现在还是清晨，冷清便是更甚一筹。

因而白离与宋璟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小巷子中只有踩着雪层，“咯吱咯吱”的声音。

宋璟看了看白离身上单薄的衣衫，想起萧青离记忆中，他自废修为的举动，眉尖一皱：“哥，怎么穿

的这样少？”

“少？”白离顿了顿脚步，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衫，回头朝着宋璟招招手，“你走到我旁边说话。”

宋璟几步赶上他，与白离并肩走着，看见白离眼中不在意的傲然洒脱。

“青离，你以为，我自废了修为，就一定是个普通凡人了？”白离眼神晴朗明澈，清晰的映出宋璟苍

白的脸颊，“就算是没有了通天彻地的能耐，但养生这样的小事，我自然还是能够想出办法的。”

“是我想差了。”宋璟唇瓣浮现出淡淡的笑容，这样的舞白离，不为身外烦忧所动，一心只在舞之一

字之上，看轻所有，不惧所有，带着超然物外的孤傲清高，似乎从来不会有任何能够阻挡他的人或者

事。那么认了这样的哥哥，自己也不会在内心对他疏离。

白离不习惯笑容，但是对着自己的弟弟，却是硬生生的拉弯了薄唇，笑容生硬：“我们先去客栈，我

还有行李在那儿。心里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

宋璟眉眼细长，悠悠的笑着：“好。”

花宵节的庆典还没有过去，在走出朱门巷的时候，红艳艳的色彩便随处可见了。

朱门巷之外，距离不远的街道是澹台镇最繁华阜盛的街区。

现在是清晨，但街道两旁的店铺已经开始半掩着门，里面的伙计忙忙碌碌的准备着新的一天的工作，

就等着打开全门迎接客人了。

宋璟嫌弃的看了看四周红色的灯笼彩条，招牌上嫣红的绸子花节柔柔的垂下，在白雪的世界中显得格

外亮丽灵动。

可是太招摇了。宋璟皱着眉，穿过路边上忙碌着的小摊贩，和白离在一座楼前停下了脚步。

抬头看，“一品客栈”的木质招牌做得极大，稳稳的挂在二楼的护栏之下。

一品？

宋璟忽然往旁边看去，果然，左边便是上次来过的“一品斋”，小狼做活的地方。

小狼。宋璟眼中光芒一闪即逝，小狼现在在什么地方呢？总觉得，小狼那样的孩子，一定会在与孙小

五住的地方，等着自己去找他。

“青离。”白离高出宋璟不少，低着头就可以看见宋璟乌黑的发顶，头发柔顺而笔直。他伸手揉了揉

宋璟的脑袋，像是小时候常做的那样，轻声叫道：“青离，想什么呢？”

宋璟被头上轻柔的触感拉出了思绪，身子先是僵硬了，然后在手掌温柔的轻抚下慢慢放松了身子。他

抬头看着白离眼中的关心，不由抬手摸了摸鼻梁：“没什么的，哥。我只是想起了一个朋友。我想待

会儿去他住的地方找找他，我受人所托要照顾他的。”

“是么？”白离放下手来，“是要带他一起走吧？我们取了行李就去。”

“不急的。”宋璟挑眉，“我还不知道他在那儿没有。再说，我还没有吃早饭。哥哥也是吧？”

白离眼中温暖，这个弟弟其实那是那样的没有改变，一样的关心着人，只是那份关心，容易被人有意

无意的忽视。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整个澹台镇的上空忽然响起了沉郁悠长的钟鸣——

“当——当——当——”

正好三声。

三声钟鸣累积在一起，来势浩大，震动心魄的力量沿着空气传播，整个人的心弦都在钟声下颤抖起来

。

这是——宋璟看了看四周，所有的人都愣在了当场，表情错愕。

随即，当钟声回荡着，渐渐平息下来的时候，安静的街道在一瞬间暴沸起来，人人面色或是惊恐或是

猜疑，最多的还是好奇与兴奋。互相交头接耳的，纷纷揣测发生了什么事情，值得敲响惊神钟。

“惊神钟响三声。”白离目光扬起，落到澹台家的前山方向，眼中疑惑，“青离，你知道澹台家发生

了什么事情么？”

惊神钟是修士界大世家都拥有的东西。在凡俗界也不是秘密。

平素不会敲响，当敲响三声的时候，便是有大事发生，需要家族中各势力成员齐聚一堂的信号。

钟声一响，即使身在千里之外，家族的成员都会心有触动，不管手中何事，都会放下在一旁，以最快

的速度赶回澹台家来。

宋璟仰头看看天空，钟才刚响过，距离这儿不远的澹台家人便已赶了回来。

五彩缤纷的亮丽流线笔直的划破苍穹，直直的奔向澹台家的前山。像是一场密集的流星雨开始下落，

已经浅亮起来的天空，逐渐被流光溢彩的痕迹所占据，好像这个时候的修士，多的都不值钱了一般。

澹台家的势力到底有多大，看着这遮天盖地般的胜景，再想想远方只能通过传送阵来此的修士们，宋

璟细长的眸子已经眯缝起来，势力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而这样大势力的家主澹台清砚，居然这样容易的被踢出局内，是该说舒锦绣谋划的太好，能力太过于

怪异，还是说澹台清砚运气不好，澹台家的镇魂阵法威力着实强大？

他垂下头来，低低的道：“哥，没什么的。”

他的声音在周围喧闹嘈杂的环境下显得极小，白离差点认为自己听到了幻觉——

“只是澹台清砚快要死了，澹台家主要换人了。”

“什么？”他冷清的眸子中漾出惊异的波澜，手握住了宋璟的肩膀，他凑得近了些，“青离，你说什

么？”

“澹台清砚受了妖魂反噬，离死不远了。被吴其寒带着，离开了澹台家，现在生死未卜。”宋璟盯着

白离的双眼，淡淡的道，“澹台春水五感尽失，算是活死人了。现在澹台家被妖月教掌控，澹台夏雨

将要继承澹台家。”

“澹台夏雨？”白离松开手来，垂下眸子，“那青离，你没有事吧？”

“我没事。”宋璟看着丝毫不为所动的白离，唇角渐渐上弯，意料之中的听见白离清幽的声音——

“那就好。”白离转身，“澹台家折腾他们的，不关我们的事。至于妖月教……”

宋璟听出了里面的火气，恨不得直接杀进去般的怒火，赶紧上前一步拉住白离的衣袖：“哥，不要生

气。”

“他们毕竟生我养我多年。”白离垂下睫羽，语气漠漠，“青离，我看待亲人很淡。除了成天吊在身

后甩不掉的你，父亲，母亲，他们死在了那场争斗之中，我在遥远的地方听说了，却是没有悲痛。但

是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曾经待我也是极好。害了他们的妖月教，我一定不能原谅。”

“我们时间还早。”宋璟淡淡的道，“哥，先完成你的梦想就好。妖月教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我知

道，作为当年的漏网之鱼，我和他们的纠葛，还远远没有结束。”

“青离，你记住，你是我的弟弟。”白离轻声说着，快步走进了客栈之中。

宋璟怔在原地，意思是，不会放任自己一人努力么？还是说，哥哥，会…………

003.青冥传承

夏雨，或者该称之为澹台夏雨，第一次穿上了华贵无比的修士长袍，高束的领子，纯黑色的衣料，袖

口与衣襟处绣上了金蝉丝线，勾勒出繁奥的符咒。衣衫下摆宽大，暗银色的丝线细若发丝，密密的在

黑色衣料上互相缠绕重叠，隐隐的反射出一闪即逝的银色光芒，好似夜空中偶尔闪现的星星。

他年龄只是十三岁，或许真是所谓的蛮族血统，让他身子长得挺拔而修长，将这件舒锦绣特意为他准

备的衣衫穿得服服帖帖，优美有力的身体被一丝不苟的勾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