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晴不知为何要这样说，但她已经开了口。

她说，「辰哥，对不起。」

「你不必觉得愧疚。你的死，足以弥补一切。」凌夜辰摇摇头，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深深的看了凌夜晴一眼，转而撑着虚弱的身子离去。

呵呵……对不起？

将死之人才来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晴儿，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凤冰凝不值得你爱，她只会一次又一次的害死你！

「皇上，您没事吧？」

刚出天牢，凌夜辰便踉跄了一下，惹来等候已久的乳娘的惊呼，赶紧上前搀扶住他。同时，两指搭上他的腕间，不意外的触摸到一阵无节奏可言的跳动。

动唇想说些什么，凌夜辰却已收回了手。

他漠然的整理着衣襟，低垂的眸里闪过一阵杀意，「凤冰凝呢？」

「照您的吩咐，一直待在您的寝宫。」

凌夜辰回头看了眼天牢，「让她到御书房来。」说完，他收回视线调头离开，「另外，准备一壶酒，朕要好好的感谢凤姑娘，也……为她饯行！」

永、别、之、行！

可惜，来自凌夜辰的这杯践行酒，凤冰凝并没有喝到。

她不知在何时，离开了皇宫，如凭空消失了般，到处都不见她的身影。

凌夜辰在御书房等到这个消息时，面无表情的阖眸凝思。

许久——

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明日便要行刑了，怎么说都是兄弟一场。乳娘，你替朕准备一顿丰盛的，让小侯爷千万别饿着肚子走。」

转眼。

日落西山。

天边最后一缕阳光也燃烧殆尽。

一道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的潜入皇宫内院。

似乎轻车熟路。

不稍片刻便已直达腹地——

天子寝宫。

抬头。

月黑星稀。

明日，还会是个大晴天么？

137 完结倒数＜1＞

阴云密布。

让人说不清此刻的时辰。

然而，在这狂风作响的恶劣天气里，帝都北大街却是一改常态的热闹。

众人不顾严寒，愣是早早的舍了温暖的被窝，拉家带小的赶来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帝都的第一刑场。

向来，都只处决十恶不赦之罪犯。

可今日在这刑台之上跪着的，却是大部分的人料想不到的。但，毫无疑问这也是罪有应得。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与之前的诸多罪犯无多少差异。

密谋造反，本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就像多年前德高望重的两朝元老，被称为朝中第一大将的凤老将军，便也是因为一念之差而在此处了解了生命的。

然后，家破人亡……

放在以往，这样有谋反之心的主角，是要被众人拿着臭鸡蛋和烂菜砸的，可今日来围观的人群，却一个也没有这么做的打算。

凌夜晴明显是看出了这点，心里悄悄说了句感谢。

感谢——

否则，带着这么些个唾弃去见祖宗，可真真是要丢人了！

刑台的正前方，摆放着一个沙漏。

这在平时是不会有的，只因今日天气太过恶劣，团团的黑云像是要压下来般，让人连时辰都无法分辨……

凌夜晴心里清楚的知晓，当那些细沙流尽时，也是自己赴死的时刻。

不过，却也没有任何惧怕的心理。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即使是死，她也可以笑着去承担所有后果。

反正，她的目的已达成；

她，死而无憾！

与她隔得不远，同是被押跪在刑台之上的，还有夏天岚。他们二人的身后，则是江夏家在京城的家眷，同天际的黑云一样，黑压压一片。

江夏家，是个大家族。

凌夜晴一早知道这一点，可真正看到，却还是不免心惊。

为她的计划，牺牲了这么多人，还真是好大的罪孽呐……幸好，双儿目前在江南，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部署，将那边的伤害减轻到最低；白水，也已早早远离了这场波折，不受任何牵扯。

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

除了——

「你一早就计划好，让整个江夏家为你陪葬，是吗？」夏天岚的声音蓦然响起，这还是出事后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面对他的痴，凌夜晴说不感动，说不愧疚那就是在骗人了。但，她也无法因为感动和愧疚，而去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男人。

「谢谢你。」凌夜晴如今能说的只有这个，还有，「对不起，利用了你。」

「为什么不夺江山？」夏天岚平静的问着，没有丝毫失控的迹象，显然在天牢里的那段时日，他想清楚了什么，「拥有了权利，你一样可以杀我。」

「辰哥比我更适合当皇帝。」凌夜晴淡淡地道，「江夏家威风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收敛锋芒，将天下彻底归还给凌家了。」

「那你六年前又是为何？」既是抱着这样的心理，还要联合凤老将军造反？

「他错在不该太过于贪心！」凌夜晴闭了闭双眼，再睁眼时，里头尽是一片凛冽之色，「任何想要夺走属于凌家的东西的人，都是我凌夜晴的敌人。」

就算对方是凤的父亲，也不例外！

「那你这么做，又算什么？」

「所以，我现在在这里，接受我的罪业！」

两人的谈话到此结束，也不得不到此为止。

刑台下方的沙漏不知何时流尽，监斩官的令牌，已经伴随着一句，「时辰到，斩。」落到了地面上。

凌夜晴对夏天岚微微一笑，「夏天岚，欠你的，可能来世还不了……」她已应允，来世是枉死的少女一人的奴隶。

夏天岚摇头，「那我，便等到你只属于我的那一世。」

凌夜晴失笑，「……那你，便等吧！」

叮——

刀风过颈，却没有带来任何疼痛。

凌夜晴迟疑地睁眼，却见现场完全乱了套，明显的两路人马恶斗在一起。

视线很快被身前的一道倩影勾住，凌夜晴瞪大了双眸去看，多次不敢置信的眨眼，却没有感受任何幻觉的的迹象。

「凤……」

嘴里喃喃着这个名字，身处恶斗之中的人似乎有所感，匆忙间回头与她对视了一眼，稍一迟疑便抬手拔下发上的银簪，朝她激射而来。

咻的一声，手恢复了自由。

凌夜晴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便有人来到她身边，保护意味十足的要护送她离开。

劫……法场？

凌夜晴艰难的消化着这个信息，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些将围在自己身边的人，都是她原本就遣散的下属们！

「小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凌夜晴简直要疯了，他们到底是听了谁的命令，或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这处这么愚蠢的事？！

「小侯爷，属下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

「那她呢？！」凌夜晴指了指凤冰凝，「为什么要把凤也扯进来？！」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她做了这么多事，将凤冰凝送离这场风波，为什么到了一切都要完满结束之时，才来告诉她她所做的其实都是枉然！

「其实，劫法场是凤姑娘的提议。」

「你说什么？」

「白公子回来了。」

凌夜晴觉得自己要昏倒了，「那她人呢！」老天，千万别告诉她，白水那家伙现在正在宫里和凌夜辰对峙！

但，凌夜晴的希望终是落空了。

白水的确是在宫里，而且她入宫，还是昨日夜里的事了。

凌夜晴深呼吸一口气，尽速调整好情绪，好平静下来想个解决的方法。

可是，这样的局面她还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哈哈哈，白水啊白水，你还真是够乱来的！

凌夜晴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气得失心疯了，才会到了这会儿还笑得出来！

眼看打斗愈演愈烈，无辜的伤亡在迅速飙升，凌夜晴终于深呼吸一口气，拉住了身前的小高，在他讶异的目光中，夺过他手中的剑——

然后，往自己肩膀上一架：

「都给我住手！」

使尽内力重重的一吼，总算是停止了这场恶斗。

然后，眼角的余光倏地瞥见，稍高的城楼之上已被成群的弓箭手占据……

瞧着他们眼里的跃跃欲试，凌夜晴轻呼出一口气——幸好，她选择得及时，否则不知要有多少人为这闹剧赔上性命。

环视一圈，凌夜晴的目光最后落在紧张的凝望着自己的凤冰凝身上。

无声的将剑刃靠近脖颈，划出一道血痕，凌夜晴满意的听到众人爆发的惊呼声，朗声道，「你们若是还打算劫法场，那我就立刻死在你们面前！」

「小侯爷……」

「晴儿！」

凌夜晴并不是无动于衷，面对这些她在乎的和在乎她的人，她可以说是在倾尽全力在控制了。但这一场戏，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凌夜晴紧握手中的剑，眼里满是心意已决，「凤，就当我求你，离开这里！」

「不……」凤冰凝拒绝道，「我不要再离开你——」

「那你就看着我死在你面前！」说着，鲜红的液体又扩大了一些，沿着刀锋滴下。

凤冰凝看得胆战心惊，看着凌夜晴的眸里满是请求，「晴儿，不要……」

凌夜晴的态度依然坚决，「那你就走！离开这里，不要再闹下去了！」

凤冰凝没有表态，只拿着泪湿的眸子望着凌夜晴，那犹如被抛弃的眼神，凌夜晴差点就要放弃了。可想到城楼上的弓箭手们，立马收住了心软。她转头，对监斩的官员道，「大人，请立即将这些闲杂人等押到一旁，莫误了时辰！一旦皇上怪罪下来……」

搬出了曜帝，自然无人不遵从。

凌夜晴看着凤冰凝百般不愿，却只能咬牙任由那些卫兵押送到一边，既心疼又欣慰的笑了笑。

「凤，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

「凤老将军的事，我很抱歉，但我必须那么做。」

「最后……忘了我！」

「不——」

手起，刀落！

猩红的血溅了一地……

远远地，似乎有人在呼喊着，「圣旨到！刀下留人——」

然而，失去的生命，还能再重来吗？

138 秦淮王妃＜终＞

刀锋离自己的脖子还有一寸的距离吧？

凌夜晴抬头，想最后看一眼自己此生唯一的挚爱，却见凤冰凝倏地挣脱了士兵的禁锢，疯了一般朝她身上扑来。未等她反应过来，俩人已是在刑台之上滚了几圈，跌落在坚硬的地面。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有力的：「皇上有旨，刀下留人！」

凌夜晴诧异的抬头去看，却是风尘仆仆的自马上跃下，手中高举着明黄的，绣着真龙的缎子的白水。

白水。

带着辰哥的旨意出现了。

看她那志高意满的模样，想必是得救了吧？

凌夜晴想给白水一个微笑，却感觉颈窝处一片湿润。身体陡然一个僵硬，她抬手轻轻的拍抚着压着自己的人的背脊，耐心的等待着她平静下来。

嘴里，则不断地哄着，「凤，没事了，我还活着。我们，都活着……」

是，上天垂怜？还是，祖宗庇佑？凌夜晴一时无法弄不清楚，她只知道今生还能这样拥着自己所爱之人，她已然再无所求！

白水见混乱的场面很快被镇压下来，虽然有些人已是身首异处，但凌夜晴和夏天岚都还毫发无伤，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幸好，还赶得及！

清了清嗓子，白水便开始宣读奋斗一整晚，才终于从凌夜辰那里搞来的圣旨。

内容很简单。

无非是说，凌夜晴并没有真正的谋反，只是看夏天岚有谋反之意，一早就与凌夜辰说好，要将计就计钓夏天岚上钩，借此铲除国之害虫。所以，凌夜晴前几日的逼宫非但无罪，还可说是功不可没！为此，凌夜辰特将他从淮骏小侯爷，提升为淮骏王爷。

至于夏天岚的罪过，自然是要严惩不贷的。但是，夏天岚运气好，恰逢凌夜辰近日要与江夏家的大小姐夏梦泉联姻，大赦天下而免于一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他罢黜官职从此不准再涉入官场。此外，江夏家子孙后代，皆不得再入官场……

这些理由，虽然有些牵强。

但是，凌夜晴却知道，这已是能救下多条人命最好的说辞。

扶着平复了情绪的凤冰凝起身，凌夜晴拧着眉，脸上已没有初时被救的喜悦，「曜帝与夏梦泉联姻，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水嘴边的笑容一挫，「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可你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吧？」或许说只有交恶更贴切一些，「白水，不要用自己的幸福来换我的命；那会比真的杀了我还难受！」

「我也不是完全为了你一人。」白水笑说，声音有些凄清，「江夏家上上下下多少条人命，赔上我一人的幸福，又算得了什么？」顿了会儿，找到了安慰的借口似的，「其实，这也挺好的——这样，我离蔻儿会近些……」

「可是……」

「真是好兄弟就祝福我！」

终究，还是拗不过白水的固执。凌夜晴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然而，还不等她说出一言半语的祝福，口中顿时呕出一口黑血，染湿了单薄的白色囚衣！

「晴儿！」

「小侯爷——」

谁也没想过的惊天巨变！

凌夜晴听着耳边一阵阵的呼唤，恍惚的想起，今早天牢里不同寻常的丰盛一餐。

啊啊……辰哥定是早想了万全之策。即使凤和白水如何挣扎，也逆不了他心中的决定。免罪的圣旨，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凌夜晴努力的睁眼，却见凤冰凝再次泪湿了脸颊。她轻笑着抬手，想去擦拭那悲伤的水渍，却是半点气力都提不起来。然后，无力地阖上了双眸，再无声息。

凤，我们，终是有缘无分……

白水抓起她的手腕查看，却摸不到一丝搏动的痕迹。她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眸，抖着双唇，好半晌都无法言语。

「晴儿……你睁开眼看看啊，不要吓我！」

「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求你，不要这样说丢下我就丢下我……」

「不要玩了，晴儿，这个一点都不好玩……真的，不好玩……」

凤冰凝不断摇晃着凌夜晴，仿佛她真的只是和以往一样，只是逗着她玩而已。但，凌夜晴始终沉默的反应，让她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了，「白水，你救救晴儿！你医术那么高明……你一定可以的——」

「我救不了她，」白水脱力的摇头，「晴儿已经死了！」

「不……不会的！我们才刚刚死里逃生，晴儿怎么会死呢？」凤冰凝实在无法接受，方才还好好的凌夜晴，居然就这么离开她了。明明，晴儿之前还温柔的安抚着她的情绪，抱着她说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所有的暴风雨都已经历，再次风平浪静了不是吗？

那既然这样，既然这样你又为何还要丢下我一人离去？！

凤冰凝紧紧抱着依旧温热，却已无呼吸的凌夜晴，盈满泪水的双眸，戒备的望着四周的每一个人，「我不相信！晴儿不会死的……她不会就这样丢下我！你撒谎……晴儿没死，你们都在骗我——你们都在想方设法的分开我们！」

「凤冰凝，你冷静一点！」白水有点控制不住陷入癫狂的凤冰凝，才想上前说些什么，却听得有人呼喊说「皇上驾到」。

凌夜辰？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白水立即转身朝众星捧月之人走去。「凌夜辰，晴儿的死，是不是你做的？」

但，凌夜辰身旁此刻高手如云，还哪里容她肆意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