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谭流的侧脸,他给了我个妩媚的眼神。我转头,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空气中的安静让人异常的尴尬。于是我忍不住问:“那个人……是怎样的?”
“谁?”
“给我带来好运的人。若不是那个人,你和蒋老板这种人怎么会垂青我这种人。”
“不要低估自己。”谭流说。
我想他这种客套的安慰之语,其实不必要说。“介意聊聊他吗?我很好奇。”
“嗯。Adam吗?”谭流沉默了半响,“他是我在英国的时候认识的。婚礼上。你知道这些所谓世家子
弟,在某些生意往来的情况下,总是会认识的。那些人…… 怎么说呢。比如有一次某个名媛结婚了
,然后去参加婚礼的年轻男人恐怕有一半都和她有过同床共枕的经历。新郎当然也知道。大家都心知
肚明,商业联姻嘛,要的是只是一种捆绑关系。所以婚礼现场依然主宾尽欢,那些客人礼貌地道喜,
发自肺腑地称赞新娘如此美貌……”谭流轻笑,调侃的语气中流露出厌倦的气息。
“Adam不同,他是那种静静地站在人群中似乎不存在一样的人。但是你只要看他一眼,却无论如何也
忘不掉。”谭流手中的方向盘依旧自如地转动着,眼睛却似乎陷入了回忆。“他是香港人,在英国留
学,也是为了继承家业吧,读商科,但是很喜欢美术。我是没有什么艺术天分的人,但也觉得如果他
专心走美术的道路,早晚会画出非常棒的作品。他是家里的独子,并不像我这么叛逆。虽然他从来不
说,乖乖地按照父母定下的道路,一步步的走着……我总觉得他心里有很不快乐的一面,嗯,可是他
从来不说。”
“他很少说话,但凡开口,总是一语中的。温和的表象里,却有着攻击性非常强的东西——很难用语
言表达。”谭流垂了一下眼,既而看我,“你好奇的是什么?”
我摸着额头,轻声说:“只是很好奇,和我长相相似的人。”
“这个世界上相像的人其实有很多。不然你看那些明星脸怎么来的?”
我知道,只是依然忍不住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笑了笑,心里忍不住自嘲起来。
“是这儿吗?”谭流问。
我抬头,看着眼前破旧的住宅区,点头。
“车进不去了,走吧。”
走了几步,居然迎面碰上了房东。
那个市侩的中年女人看了我一眼,又看看谭流,公鸭嗓子说:“呦!你呀!你不是被抓起来了吗?”
“没有。”我问她:“我们的东西还在吗?”
房东翻着白眼,没好气地道:“我哪知道!你们那些破烂谁稀罕啊!可能被新住户当垃圾扔了吧!”
“租出去了?”
房东没好气地笑了起来,“难道还给你们留着?”说着就要走。
“我给你两个月的房钱,我们就进去看一眼。”谭流突然开口,“你肯定有钥匙吧?”
房东站住,眼珠在眼眶里打转。“人家要是在家,这叫什么事儿啊!”
“三个月的!”谭流掏出钱包,“不然就算了。”
“好吧好吧!这可是看在这孩子是老住户的份上。”房东絮絮叨叨地说着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
地下室的门是破旧歪斜的老式防盗门,这是一般被用来做仓库的地方。房东把门打开,浓烈的烟味就
扑鼻而来。
房间依旧是漆黑的,没有窗子,自然没有半点阳光。
房东收了钱,似乎也不愿意停留。“住的人虽然不怎么来,但毕竟是租了房子的。你们呆一会就走啊
!走的时候记得把门锁好。”
腻歪了几句,房东终于走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的一片漆黑,记忆汹涌着扑来。
在那不到两年的日子里,除了偶尔的出门和散步,小虾不让我离开这个房间一步。他在门外钉了一把
锁,出门的时候,就把我反锁在屋里。我摸了摸门框上的钉子眼——那把锁头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警
察进来的时候翘掉了吧。
是啊,这个屋子里再没有被软禁的人,再也没有钥匙的主人,自然也不再需要那把锁。
“不要在门口站着发呆。”谭流说着往里走了一步,推了推站在门口发怔的我,“进屋慢慢想吧。灯
的开关在哪儿?”
我向墙壁上摸去。这屋里的灯还是很老式的拉线灯。摸索了半天,却依旧没有找到。
“线断了。”一个男声突然在黑暗中出现。“踮起脚来才能拉到。”
31.米勒讲故事
“啪嗒!”打火机的声音,一簇火光在黑暗中点亮,照出半张带着伤痕的脸。
谭流一手环住我,一手拉开了灯线。
“米勒?”我有点不敢相信,这个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嘴角、颧骨、眉骨都流着血的脸是属于那个阳
光健气的大男孩的。
“你怎么想着回来了?”米勒狠狠地吸着烟,“我还以为你早把这个地方忘了。”
“什么意思?”我四下环顾,这个屋子依旧是我离开时的样子,床头的充电台灯、泡面缸、两块五毛
钱一双的泡沫拖鞋……
“你认识小虾?”我想走过去,谭流却在身后拉住我的手,环着我的身体在挨着墙壁的沙发上坐下来
。
那沙发还是当初小虾从废品站买回来后,我亲手用针线缝补起来的。
米勒看着我们的眼神中有嘲弄,他蜷起一条腿坐起来,“谭家二少?”
谭流以保护着的姿态环着我,微笑,“米千城的义子?”
“你们认识?”说完这句话,我意识到自己在发傻。
谭流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脸,笑了起来。“我这么高调来H城,略有头脸的人当然都知道我是谁。姓米
的人并不多,随便查查就知道了。”
我看着米勒,他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认识小虾?”
哪有那么多的巧合,我们离开这之后他就租下了这个地方,还将一切都保持原样?何况,即便他是什
么义子,也是有钱家的少爷模样,何必租这么个地方?
米勒把玩着手上的半截烟,“第一次见面,我就问过你,知不知道一个叫米暇的人,还记得吗?”
我摇头。米暇,小虾,我当时确实没有联系到一起。
“米暇就是小虾身份证上的名字。他和我一样,是米千城的义子。”米勒将那半截烟弹了出去,烟撞
在墙壁上,甩出一串火花,掉在地面上。
米勒打开一听啤酒,猛灌了几口,看着我。“感觉奇怪吗?”
他撇嘴笑笑,“可惜我不是什么真正的富二代,你连搭理我的兴趣都没有……林晓麟,我找了你好久
。可惜我的力量有限,一直找不到你。那天在D大遇见你时,我就猜测你是不是那个人……”他又喝
了几口,“现在看来一定是了。所以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你本来就应该知道的事。”
米勒看看我,又看了一眼谭流:“谭二少自然知道米千城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没什么好避讳的。那个
老畜生喜欢……”米暇深吸一口气,说:“我和小虾是一起被他从孤儿院里带出来的。那时候我们都
十二三岁……小虾无法忍受,逃了出来。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让米千城放过了他,任他自生自灭。”
米勒又点燃一颗烟,慢慢说,“我和小虾是兄弟,是比亲兄弟更亲的兄弟。我们在孤儿院一起长大,
从来都是我闯祸他陪着我受罚。米千城收养我们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们时来运转了……”米勒笑的
有些苦涩,“第一次,他把我们关进一个房间,我那时还小,吓坏了。小虾挡在我前面,第一个被他
干了。老畜生想再来玩我的时候,小虾却又缠住了他,直到他筋疲力尽。呵呵。小孩子嘛,总是有些
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逃过一劫就安全了。”
“谭二少也应该知道。米千城自己不能生育,收养了一群名义上的义子,实际上的性玩物……”
米勒一口烟一口酒,面色看起来依旧平静,似乎只是在思考接下来的内容该怎么表述。
我知道小虾是孤儿院出来的,却不知他还有这样的一段过去。米勒的出现令我不安。一种小人物的无
力感拉扯着我,好似前后左右都有着重重的浓雾遮挡着我的视线。过去、现在、未来,我都看不清晰
。
米勒的叙述并未让谭流露出半点意外的表情。是不是他其实早已经查到了,只是没有告诉我?
我看了看谭流,他双手圈住我,安抚般地贴了贴我的脸。在米勒的注释下,我有些尴尬地闪开了。谭
流微微笑,并不介意。
“时间久了,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米千城毕竟没有继承人,虽然是个暴发户但是家产也非常可观。
那些年龄比我们长的义兄们……”米勒用古怪的语调说,“现在也有了不错的发展。如果不做他的义
子,凭我们这种孤儿院里的出身,长大后也只能做个小混混。小时候做出点牺牲,换得长大后的前程
,是笔划算的买卖。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小虾不这么想。我说服不了他。”
米勒看着我,“所以你不用感到意外。我早就听他提过你。”
“所以,那次他被带进局子里,然后就再也没有人找他麻烦,是你的功劳?”谭流问。
“功劳?”米勒干笑了几声,看着我,“你确认你想知道?”
我喉咙发干,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有什么是我该知道却不知道的?”
米勒久久地审视着我,“小虾去你伯父家的事实在太冲动了,他撬门的时候其实被邻居家的小孩用手
机拍了照片。”
我的脊背僵住,呼吸困难。
“我花了一笔钱,把这个人证收买了。偏偏毒品案子又把他牵扯出来。”米勒笑了笑,“他算得了什
么?一个小混混头子,在那宗大案中本来就是个无所谓的小角色。我第一时间去求了米千城……”他
慢慢地眨了眨眼,那个“求”字咬得格外重,我不难想象那背后的意味。
“只要他躲过那一阵,等到大鱼上钩……本来可以没事的。”米勒低声说,“我已经准备好了车,正
赶去接他……”
“好了!”谭流突然打断,“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他抓着我的肩膀,想让我站起来。我挣脱开,走
到床前。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能坚持一会儿……”牙齿又打起了架,我费力地说,“他就不会自杀?”
米勒微笑,如果不是面目上的伤痕,那是一个分外阳光的笑容。“没错……事实上,他就算当时束手
就擒了,我也未必没有办法。我到现在都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自杀。”
“因为他知道是我出卖了他。”我慢慢地说,“只有这个解释。”
米勒仰头把罐子里最后的啤酒倒进喉咙,然后扔了出去。“林晓麟,你知道吗?我租下这里,就是为
了等你。”
米勒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存折,扔给我。我木然打开,上面是米勒的名字。
“密码是他捡到你的日期。”米勒说,“别看存折只写了2000块,我去查了,这里面有十多万,都是
那一年多的时间陆续以汇款的方式打进去的。”
“这是……”
“小虾留给你的。”米勒说,“这个是他早在他有了你没多久后,用我的名义开的。他说这个是给你
们攒的钱。有一天他会带你去丽江……他说过,如果最后他去不了了。就把这笔钱留给你。”
米勒看着我轻笑,“出事之前他给我打的最后一个电话里,还说如果他出了事,让我千万照顾好你。
他死了后我就想,如果你还有点良心能回来这里。这些钱我就给你。半年多了……哈……不过现在看
来,你傍上了大款,这点小数目也不放在眼里了吧?”
他挥手,“你走吧!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显然也用不着我操心了。”
我站在地面上,站在我和小虾共同生活了一年多的房间里——这个曾经圈禁了我的牢笼,这个给了我
冷夜中唯一温暖的家。
我却仿佛站在一场巨大的荒诞剧的舞台上。
小虾说,我们之间的一切是交换。
小虾说,信任是个可笑的东西。
那么,是我,把这场荒诞剧一手导演成了悲剧……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却只能无力地吐出,“米勒,对不起……”
“我不需要‘对不起’,我想小虾也不需要。”他不耐烦地挥手,“你走吧。别回来了。”
我记不清我是怎么被谭流带回车里的。恍惚的,让我愈发看不清这个世界,和我自己。
“你很该死,”谭流说,“看看!你害死了多少人?林广山的一家,还有那么……在乎你的小虾。”
“是。”
“你这么坏的人,是要遭报应的。”
“是。”
谭流居然还在笑,“所以,我带你去死吧!”
我们站在巍峨的高山顶上,冷风从耳边呼啸着刮了过去。
工作人员在耳旁说了些什么,而我只是木木地看着谭流的长发,那么自由自在地在风中飘舞着。
“害怕吗?”他大声问。
我摇头,又点头。
他大笑,“来!一起去死吧!”
我从高空中坠下!看到猛然上升的山体,我闭紧双眼,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大脑一片空白。直到温热的液体爬到脸上,我才知道,死亡之旅结束了,我哭了。
谭流抱着我,轻轻地亲吻我的脸,他冰凉的面孔在我的脸上蹭着。
在呼呼作响的风声中,谭流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我正式向你宣布:过去的那一页翻过了,这
一刻的你,是崭新的。”
32.开启新篇章
似乎有人对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在这人口爆炸的国度里,在这前仆后继的出生与死亡旅程中,我是如此卑微,
就犹如——你知道的,犹如蚂蚁脚上的一粒灰尘,所以……
我根本不想做什么好东西。
小虾死了,我却要活下去。
人生这场旅程,我不想经过的太匆忙。
谭流借着项目的由头在H城停留。明明是甩手掌柜,却还对外装出一副不辞辛苦的模样。他再没有问
我会不会跟他走,他是如此聪明体贴。那不着调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让我惭愧的心。
谢鲁整日一副闲出屁的模样,以各种稀奇古怪的“养生食品”作为糖衣炮弹打进我的家门,又以讲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