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杯水,我们认识了,也因为一杯水,开始了我们的缘分。当你的手伸出来介绍自己的时候,我看到你嘴边漾着的得偿所愿的笑意。你微笑的看着我,郑重其事的说道:“你好,我是住在你们隔壁宿舍的刘浩。”当时一听,我就知道自己已经上了当。第一次见面,陌生的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在你的隔壁呢。直到后来你才告诉我,其实每天你都是趁着我去打水的时候,偷偷的跟着我。
现在想想,其实本就没有缘分这回事。缘分,就是人造的。
我回过神,淡淡的一笑。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我知道其实我离这个问题不远,可永远也抵达不了。他干笑了几声,借此消除彼此的沉默。然后微笑的看着我,伸出右手,转移话题般的说道:“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先介绍一下自己。你好,我叫梁勋。”
第三天:相知
我自已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毫无自觉的伸出左手握着他停留在半空中的右手,还介绍了自己姓甚名谁。刚一说完,整个人就愣在那里,还低着头呆呆的盯着我俩之间相握的左右手。我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赶紧的抽出手,一抬起头就看到他苍白的脸蛋。我不解的看着他,然后怔怔的说道:“对不起,我……”
他摇了摇头,说道:“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我……”说着说着,就没有下文了。他讶然的盯着我的脸,急急忙忙的从裤兜里面掏出刚才那包纸巾递了给我。他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个、这个,擦一下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啦?正当我疑惑不解的盯着他的时候,一个约摸五十多岁的老大娘拿着水杯挤进来。她瞥了我一眼之后,脸色大变,好像看到鬼似的,连开水也不打直接选择掉头走人。我转过头,茫然的看着老大娘的背影,自言自语的道了一句:“怎么回事,连水也不喝了。”这人还真怪!
“刘希,你哭了。”
我怎么会哭呢?我摆了摆手,微笑的看着他。他的脸色从刚刚的苍白演变为惨白,一双黑色的眼珠子还蒙上一层担忧的颜色看着我。我从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我的表情很僵硬,特别是那个我自认为很好看的笑容,像嘴角抽搐般的拉扯着。我收回了笑意,一滴泪珠滑过我的脸颊滴落在我的手背上。炙热的泪水,从眼眶里面走了出来,烫伤了我手。
梁勋抽出一张纸巾塞进我的左手里,他轻声的说道:“刘希,你还好吗?”我不好,我一点也不好。可是,我也很好,比任何人都好,简直好的不得了。我失落的垂下头,身体无力的往下坠落。我蹲在地上,两眼看着摇晃不定的地板,喃喃自语的重复:“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声音本来就很小,现在还要逐渐的低下去。
“刘希,你还好吗?”闻言,我整个身子不经意的怔了一怔。我竟然对着一个刚知道对方名字不久的陌生人的面前流泪,我竟然暴露自己最柔弱的一面给一个陌生人看,甚至还有失常态的和第一次见面的人说话。我这是怎么啦?这个人真的是我吗?倘若是我,是就不会做出如此“出格”的行为?
难道这就是你的报复?
可是,我也没有做错过什么事,你交代的每一件事我都做得好好的。除了一件,也是唯一一件,那就是你要我忘了你这件事我真的不知从何下手。我曾经很恨你,恨你的无动于衷,恨你的狠心。但是后来一想,其实我恨的人并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明知道你走了,为什么总是对你念念不忘;明知道你抛弃了我,为什么总是期盼你回身临别前的一句“对不起”;明知道要忘了你,为什么还是忘不了。
刘浩,你教教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梁勋一下子的蹲在我的跟前,他伸出手递给我一张纸巾。我低头瞅着右手中的纸巾,身体微微一颤,然后缓慢的抬起头看着他,他幽深的眼眸闪着担忧的光芒。他淡淡的一笑,安慰般的说道:“其实,人生并没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爱过,恨过,乐过,痛过,笑过,哭过,足矣。”虽然我知道自己的眼睛又红又肿,但是我仍然盯着他看。他说得对,爱过,恨过,就足够了,何必还在斤斤计较得失呢?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话虽然是这样说,道理虽然是这样道,但是没有经历过,又怎么会了解到它的苦呢!我擦了擦眼睛,然后和他道了一声谢谢之后就站了起来往座位走去。忽然,他拉着我的衣袖,阻止我的前进。我回过身,不解的看着他。他轻轻地说道:“刘希,你的开水凉了。”
他将刚刚我放在茶壶旁边的纸杯端了过来,我接了过来一看,杯子已经不烫了,连冒起的白烟也消失得荡然无存。他蹙眉锁色地看着我,眼瞳中满满都是哀伤的神色。他欲言又止的说道:“刘希,刚刚……没什么了。”我凝望着他,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即使他开了口,我也没有义务回答他的问题。我淡淡的说道:“谢谢。”说完之后,我真的转身离去。直到离开,我也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回到了座位上的时候,身旁的小伙子早就坐了我的座位,脑袋倚着车窗合着双眼进入了甜美的梦乡,而他的位置也被一民工据为己有。我自嘲的一笑,然后仰着头轻轻的叹了一声气。离开的人,怎么还可以回到当初的原来的位置呢?人走了之后,就会有其他人替代你的位置,就像所有爱情故事一样,分开就是永远,哪有什么再见亦是朋友的道理呢?
站了一会之后,我的腿确实受不了火车的颠簸,于是我狠下心来,轻轻的拍了拍那个民工的肩膀。歪着头的民工微微的睁开双眼,一看到我就站了起来,慢慢的走了出去,随便找了一个地方继续倚着假寐。我坐了下来,仰着头看着刚刚那个民工,心里莫名的升起了愧疚之感,好像自己抢了他的座位似的。
我低着头看着握在手中的小纸杯,里面的开水早就凉了。虽然用手想去捂热,但根本就没有一点用处。凉了,就凉了,即使热了,它也不是刚刚那一杯。我要的那一杯。
望着车窗,想去看一下外面的景色,没想到却看到的是反光映射出来的车厢内的一切。我深深地凝视着倒映下的自己,眼睛确实有点红,还有点微肿。但至少不仔细一看,就没有人会发现。看着面色憔悴的自己,想起了离开你十几天的自己,也是和这个样子差不多,甚至比他还要人不人鬼不鬼的。有次朋友来看我,也忍不住的开口问一下“你是不是刘希?”
没过一会,身旁的小伙子醒了。他歪着头睡眼朦胧的看着我,梦话般的说道:“你回来了?刚等你一会,见你没有回来,就先坐了你的位置。你不介意吧?”我摇了摇头说道:“不介意。”这事经常在火车发生,我也见怪不怪了。
他直起了身子,坐好之后,盯着我手中的纸杯,吃惊的问道:“你没有打水吗,怎么不见你那个绿茶瓶子?”我微微一愣,想起了刚才的一幕幕,道:“那个我扔了。刚有个人给了我一个纸杯,就用了。怎么了?”他沉默了一会,疑惑的说:“你认识他吗?”那人感觉有点面善,好像似曾相识,但是我的记忆中似乎没有见过这个人。我摇了摇头,他更加的茫然地瞅着我,“不认识就给你杯子,你最好小心一点。你看看你的钱包手机还在吗?”
他一提,我就赶紧的寻找我的钱包与手机。还好它们都在。小伙子蹙着眉头,两指捏着自己的下巴,想了又想,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感觉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他这样想,也是有道理的。因为火车,就是小偷的温床,贼人的温室。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盗走他们认为你最有价值的东西。
其实,金钱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身外之物。不见了就不见,何必耿耿于怀。只要那个小木盒还在,即使身上分文没有,也没有很大的所谓。
小伙子想了很久之后,还是选择放弃。他好心的劝道:“看起来你也不像是第一次搭火车,以后见到这样的人一定要留心提防。这次还好不是个小偷,否则你就亏了。”看着他为我着想的样子,我感激的说道:“谢谢你的提醒,以后我会注意的。”没想到这个小伙子也是个好人。
其实,好人和坏人没有一道明显的分界线。好人,也会有变成坏人的一刻;坏人,也会有变好的一天。好坏,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低头看着透明的凉开水,轻轻地啜了一小口,冷冰冰的感觉瞬间蔓延到全身上下。我将杯子搁在小桌板,然后侧着头看着车窗外黑乎乎的的一片。掏出手机,低头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凌晨四点半左右。下一个站,就是武昌了。我靠在座位上,双手环胸,轻轻地合上眼睛开始休息。
但愿这一次在梦里不要再见到你!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一道明亮的白光透过朦胧的车窗射了进来。我眯着双眼,伸手去遮挡,刺眼的光线却从我的指缝中钻了出来映入我的眼瞳。别过头,眨了几下酸涩的眼睛,感觉眼皮有点沉。大概是昨夜哭泣所遗留下来的后遗症吧。渐渐适应窗外猛烈的阳光之后,我看到一片澄清蔚蓝色的天空,以及广阔无垠的田野。心情也不由得愉快起来。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我怎么一下子又坐了里面呢?我身子一转,脑袋一歪,一张熟悉的陌生人的脸蛋闯进我的视线。他见我醒了,微微的一笑,像春天的花一样沁人心脾。我愣愣的盯着他,他怎么会坐在这里,那个小伙子呢,他人去了哪里?
坐在我身旁的人竟然是他,梁勋。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
他见我疑惑的盯着他,非但没有生气,还彬彬有礼的和我打了声招呼,然后告诉我缘由。从他的论述中,我大概了解到现在已经是下午的一点二十二分,而且坐在我身旁的小伙子早就拿着行李下了火车。我不敢置信的瞅了他一眼,又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看了一下,真的是下午的一点多。他深深的凝望着我,并没有因为我对他的不信任而露出一点不高兴的表情,还温柔可亲的和我说话,“刚刚过了江东冷水,你刚醒来,饿了吗?”
“是不是已经过了长沙?”这个结果我早就知道,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的问了一下。他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变,惊异的说道:“难道你是要在长沙下车?”我平静的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的目的地不是长沙。”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或许是你走了之后,我到哪个地方都一样,一样没有你。
我侧过头望着远去的萧瑟的风景,一点一点的往后移动,渐渐的消失不见。长沙,这个城市不是我的家乡,但却是我的老家。虽然我不是湖南人,但我却可以毫无顾忌的说出一口流利的湖南方言。总的来说,我可是算得上是半个湖南人。
自从前往北京之后,我就很少回来过。不知道现在变得怎么样,是不是还是如从前那样,依旧不变,抑或是变得面目全非,成为了又一个像北京一样的国际大都市呢?今天,本想等火车进站的时候看一看,只是我还没有醒过来,就已经错过了。人生有很多错过,但却没有一件是过错。
他轻声的呼唤我,“怎么了?”我没有转过头去看他,怕自己又像刚才那样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痛哭泪流。我深深的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咬紧了唇瓣,将欲滴的泪珠使劲的收了回去。过了一会之后,我才转过头,耸耸肩膀,淡淡的一笑:“我没事。”他看了我一眼,放心的说道:“没事就好。”然后将一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三明治递了给我。“你还没有吃过东西,这个给你的。”
我怔怔然的盯着他递过来的三明治,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抑或是他认错了人,把我误看成他的情人,或者是朋友。我的身子不由得颤了一颤,还垂下头压低声音喃喃地的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一个人对一个人这么好,可以归纳为三种情况。第一,是他对不起她,想要弥补过去犯过的错误;第二,是他同情心泛滥;第三,是深爱着她。我觉得这三种情况都不太适用于以下情况。第一,我和他是刚认识,不存在对不起;第二,世界上有这么多可怜的人,为啥是我,而且我不觉得自己哪里表现得很可怜;最后一点就更不可能了,我与他仅仅说过几句话,不可能会产生出在小说和电视剧里面才有的一见钟情。
只见他深深的凝视着我,眼神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哀伤。我感觉他不像在看我,而是透过我看着他心里面的那个人。他淡淡的说道:“假如我说你的样子和我的朋友长得有点相似,你会相信吗?”
我信,因为我也曾把你看成他了。我看着满脸忧伤的他,轻声的叹道:“即使长得多像,不是就是不是,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你心目中的那个人。”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自己。我想应该是自己吧!他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说得对,即使长得一模一样,不是就不是,哪能混为一谈呢!”他将手中的三明治塞进我的手里,说道:“这是我买多了一份,你不介意就吃了吧!”
我摇了摇头,将三明治退还给他。我拒绝的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接受。”这是他买给他心目中的人,而不是我。即使他把我看错成她,我也不会将你和他重叠在一起的。因为他是他,你是你。同时,错认他人,仅仅是个小错误,可是当你错认一个你想对他好的人,那不是错误,而是想念。我不能让他的想念放在我的身上,也不能将自己的思念寄托在他的身上。
见我坚决不定,他不再强求下去,只是站了起来,从小桌板上拿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转身离去。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刚才这么直接拒绝他。可是不直接,哪又能怎么办?
没过了一会,他拿着一个小杯子回来。他将杯子放在小桌板上,轻轻的唤了我一声,说道:“刘希,你可以不吃我给你的食物,但是请你不要拒绝我这一杯水。”我怔了怔的看着冒着烟的开水说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是你的那个她?”他长长地吸了一口空气,说:“我知道你不是他,但是作为朋友,我觉得自己这样做没有错。”
作为朋友?我和他什么时候成为朋友的,怎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呆愣的盯着他,他似乎发现不妥,憨厚的笑了两声,以此消除了我们之间的尴尬。他说:“我们之间都说了这么多,还不能做朋友吗?”我觉得他说的没错,假如是陌生人,又何必这样做,又送纸杯又送吃的。我说道:“梁勋,为什么你想和我做朋友呢?”他淡淡的一笑:“因为我们同病相怜,不知道我这样说可以吗?”
同病相怜?
没想到我已经沦落到“病”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径直的端起了小桌板上那杯开水。看着袅袅而升的白烟,我轻轻的吹了一下,然后抿了一小口。喝完之后,我并没有将杯子放了回去,而是双手捧着,感受它的炙热的温度。
开水一晃一晃的,就像平静的湖面漾起了一阵涟漪。看着消散的白烟,我心里拧了一下。你也曾经给我一杯滚烫的白开水,当时的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现在却已成为了无法实现的奢求。我自嘲的一笑,往日的理所当然,是因为你宠我爱我。当你离开我的时候,这些只不过是我心里的一声哀叹。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时分,看着斜阳西下,我的心似乎也随着落日沉寂了下去。坐在身旁的梁旭提议咱俩一块儿去餐车间吃晚饭,但却被我婉转的拒绝。我认为餐车上的东西又贵又不好吃,还不如在推着小车的乘务员那里买个盒饭,又经济又实惠。况且,我实在没有什么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