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明天下午我要出发去北部巡逻,让阿曼留下来配合搜索。”
“可以。”黑索扫了一眼褚锐,“他醒了通知我。”
“好的。”
黑索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忽然停住了,侧头乜斜了一眼阿曼:“对了,你这个月的补贴我已经让财政部划一半给塔塔医生了。”
“不是吧?”阿曼的脸垮了下来,“我只是拿了她的蝴蝶刀而已!”
“还有,你下个月的补贴将会有一半打在我的账上。”
“唵?”阿曼傻了眼。
“你走后塔塔心情很坏,潜入我的酒窖喝掉了五瓶二十年的白兰地。”黑索依旧面无表情,“你该庆幸我上个月刚给你涨过补贴,否则你三个月都没烟抽。”
“又不是我喝的!”
“作男人的当然应该为自己的女人付账。”
“她不是我的女人!”
“她现在是了。”黑索拍拍他的肩膀,“你不知道吗?那把蝴蝶刀是塔塔父亲留给女婿的传家宝。恭喜你阿曼,你即将迎娶日不落最有价值的姑娘,以后你再也不用攒环切手术的钱了,她用剔骨刀就能帮你解决。”
(注:环切手术可以处理男性包皮过长问题。)
“Oh~no~”阿曼哀叫一声,“我只是那天和她赌输了,想气气她罢了,我不要这么年轻就进入坟墓……”
“夺”一声轻响,带着血迹的手术刀片钉在阿曼耳边的门框上,塔塔愤恨地叫:“你这个白痴,你要是真进了坟墓倒好了,我宁愿做个寡妇也不想嫁给你这种蠢货!”
急诊室里叫骂声、劝阻声此起彼伏,黑索已经走出了医疗大楼,唇边刚刚显现的一丝微笑立刻消匿无踪。
他站在台阶下点了根烟,眯着眼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吐出一口淡淡的青烟。
“一个C国人……”
04.我是谁?
比塔塔预想的要慢得多,做完手术整整十天,褚锐才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十天里,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梦的内容混乱不清,毫无头绪,只感觉到浓重的恐惧和压抑,仿佛置身于一个笼罩着层层黑雾的蛋核,想要破茧而出,浑身却没有一丝力气,分毫动弹不得。
迷蒙中他感觉有一个忧郁的眼神会偶尔出现,带着某种极致哀伤的追忆注视他,他看不到那眼神的主人,也分不清那眼神的方向,只是一种感觉,但非常真实,比噩梦还要真实。
缓慢地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纯白色,白色的屋顶,白色的床单,只有地板是深灰的水泥色。
躺了很久,他才渐渐回忆起之前的事,毕业论文,靡月法典,沙漠,燃烧的越野车,以及浑身是血的周宴白。
他想起了那场和日不落士兵的打斗,还有腿上的枪伤,然后想起来,自己被俘了。
那么,这里,应该就是日不落的基地了,褚锐转了转僵硬的脖颈,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所处的房间很小,不超过十平方,除了身下的单人床,还有一个小柜子,一个小方桌,以及一把椅子。
房间的门虚掩着,没有上锁,窗户则很小,挂着浅蓝色的纱帘,没有装防护网,看来不像是监狱之类的地方,即使是,也应该是监狱的医护室。
褚锐不明白他们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杀掉他,还把他带了回来,是要拷问什么吗?可惜他什么都不知道。
浑身发力,左肩和右腿的伤口都疼的厉害,但比之前发烧的时候好多了,褚锐抬了抬手,右手上插着吊针,是保留针头,大概已经打了很多天了。
中了两枪竟然都没有死,我可真命大,只是不知道昏迷了几天了,褚锐惨淡地笑了笑,四下寻找可以确定日期的东西,但什么都没有,没有钟表,没有日历,更没有报纸。
昏迷的几天里他们是不是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褚锐虚弱地想,证件之类的应该已经在越野车爆炸的时候烧毁了,直接物证是没有,但他本人就躺在这儿,如果昏迷期间被提取了血清、DNA之类的东西,获得体征参数的话,通过C国警网,很容易查到他的个人信息。
别的都罢了,一旦他们知道他是金隼的独子,恐怕事情会变得比较复杂……
窗外阳光明媚,隔着薄薄的窗帘也能感受到盛夏的热烈,褚锐眯着眼睛看着窗户,让自己沉入黑暗太久的眼睛渐渐适应自然的光线,如周宴白所说,如果日不落敌视金氏重工,萨伦法·黑索仇恨父亲的话,一旦确认身份,他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别说为周宴白报仇,恐怕连能不能活下来都成问题……
正思索间,房间的门忽然开了,褚锐浑身一震,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白色医生制服的异族美女站在门口,火红的波浪长发整齐地束成一束,披在侧肩上。
“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不想活了呢。”医生走近床前,掏出一个红外测温仪在褚锐额头扫了一下,“退烧了,应该没什么事了,你很快就能恢复健康。”
出乎意料的友好和蔼,褚锐对医生这样平和的态度十分意外,呐呐问:“这是哪儿,你是谁?”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沙哑的几乎发不出声音。
“这是日不落一号基地,我是塔塔医生。”塔塔弯腰看了看褚锐,用消毒棉签沾着水润了润他干裂的嘴唇,将床头柜上带着吸管的杯子递在他嘴边:“只能喝一小口,慢慢来。”
褚锐依言轻轻啜了一口清水,感觉嗓子舒服了很多。
医生毕竟不同于士兵,何况还是个态度和蔼的年轻女孩,由于从小没有母亲,褚锐天生对温和的女性抱有好感,而塔塔似乎很喜欢他这个外表看起来单纯无害的C国男孩,因此虽然他们分属立场完全不同的双方,此刻病房的里的气氛却十分放松。
低头端详了半天,塔塔抬手轻轻撕下褚锐颧骨上的胶布,挑了挑眉,“伤口生长的很不错呢。”说着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镜子,放在他眼前,“你脸上的伤口,我用最细的线缝了整整三十六针哦,五天前拆了线,现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镜子很小,只能看到半边脸,褚锐看到自己毫无血色的面孔,以及颧骨上微微隆起的粉色疤痕,细而平整,十分不显眼。
但是褚锐并不关心自己的脸,依塔塔的话推断,如果是五天前拆的线,屈指算来自己昏迷至少已经有十来天了。
离开家之前,周宴白和金隼约定好了回程时间,算起来两天前就已经到期了,加上通讯中断的日子,褚锐和父亲失去联系已经超过了十二天。
以金隼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直觉,应该早就对他们的失踪产生怀疑了吧,褚锐默默地想,说不定他已经派人在边境线上展开了搜索,如果他能查到十几天前他们的行程,很可能已经猜到了他们的遭遇,但……不知道有没有和日不落提出交涉。
“在想什么?”塔塔微笑,“间谍先生。”
褚锐被这个称呼吓了一跳,仔细看了看塔塔,女医生面带微笑,看不出什么仇视鄙视的情绪来,倒像是在揶揄他。
毕竟她只是个医生,褚锐平静下来,皱眉:“我不是间谍。”
塔塔也察觉到自己这个称呼让他感到紧张,马上温和地解释:“我只是个医生,间谍不间谍的,只是随口开个玩笑。”
“我不是间谍。”褚锐低声重复了一句便不再发声。毕竟他伤的很重,清醒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又感到昏昏欲睡,于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那是军方的事,跟我没关系。”塔塔替他掖了掖被角,准备离开,“好好休息吧,晚一点会有人给你送饭来,下午我会来给你换药。”
“谢谢你。”褚锐由衷地感谢了一句,无论如何,塔塔让他原本紧绷的情绪放松了很多。
门忽然被轻轻敲了三下,接着径直打开了,塔塔看了看门口的人,微笑着道:“早安,黑索大人,您又来看他了,很幸运,他今天终于醒了。”
褚锐悚然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异族男子,他五官深邃冷冽,身体如标枪一般挺直,挺括的制服看起来保守而威严,锐利的目光和火红的头发却令他有一种桀骜不羁的气质,很矛盾。
他就是萨伦法·黑索?褚锐诧异地想,根本没想到自己一醒来就见到了这个以手腕强硬、冷酷残暴闻名于世的传奇人物。
黑索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沙漠里清晨的气温并不高,他仍旧穿着黑制服,腋下夹着一个文件夹,对塔塔点了点头:“早安,塔塔医生。”
“他刚刚醒,但还很虚弱,您要问话吗?”
黑索点头,塔塔想要替这个可怜的C国人求求情,但终究还是没有违拗他的意思,在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用针管吸出里面浅蓝色的药液,注入了褚锐的吊瓶里。
褚锐警惕地看着她,塔塔笑了笑:“只是一些能量,能让你稍微精神点,对身体无害。”
褚锐无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给他打什么他也没有能力反抗。
看着浅蓝色的药液在吊瓶中扩散开来,一滴滴流入褚锐的动脉,黑索却一句话都不说,只沉默地站在那儿,塔塔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识趣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门“咔嗒”一声轻响,从外面锁上了,黑索踱到床前,坐在了椅子上。
沉默,褚锐十分忐忑,黑索看上去并不像媒体描述的那么凶残跋扈,相反的,第一印象给人感觉很冷静,很有城府,和刚才进来的塔塔医生一样,对他心目中的恐怖分子形象有所颠覆。
然,一想到就是因为他们,周宴白才死在了沙漠里,连尸体都无法安葬,褚锐的怒火又燃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冲起来将面前的男人扼死。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慢说他不清楚对方的身手,即使他现在完好无损,杀了黑索也无法回到C国,最好的选择是静观其变,如果对方还没查到自己的身份,那他可以坚持自己是平民以争取释放,如果身份已经暴露了,也可以跟他谈条件,争取机会和父亲通话,通过赎金换取自由。
为了不让对方感受到他的敌视与仇恨,对自己提高警惕,褚锐不敢与他多做对视,只看了少顷就挪开了视线。
“你说你是C国平民?”黑索说,声调不高不低,不带任何情绪,“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
也许是药物起了作用,褚锐觉得精神好了很多,脑子也转的很快,他想了几秒钟,做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试探性的回答:“我是荔普学院考古系四年级的学生。”
沉默,几秒钟后,黑索忽然换了P国话:“你学习过多国语言?”
褚锐从小就学习多国语言,为了专业的缘故,在大学又选修了很多少数民族语言,黑索一问之下他下意识地跟着他换了P国话:“是的,除了母语,我还学习过P国、I国,以及几种少数民族语言。”
说完这句,褚锐猛地反应过来,心中犹如被一道闪电劈过——他知道自己掌握的语种,那么,身份已经暴露了?
想到这个他头上的冷汗立刻冒了出来,虽然塔塔看上去很和善,但他们毕竟是恐怖分子,传说中黑索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很怕?”正心惊胆跳间,黑索居然低头凑近了他的面孔,褚锐这才看清他诡异的双色妖瞳,以及那种直刺人心的锐利目光,很复杂,很震撼。
一瞬间的惶恐过后,奇怪地,褚锐没有过多的害怕,甚至下意识地觉得,那眼底深处隐藏的忧郁,似曾相识……
“对于普通平民,无论是哪国人,我们都是保护的。”黑索退开了,简单地解释道,“至于你们国家媒体宣扬的虐杀平民,袭击商队的行为,都是无耻的诬陷,原因是我们多次反对和C国政府建立附庸关系,我想这你应该能理解。实事求是地说,日不落只是一个普通的沙漠民族聚居地,并不是恐怖分子。”
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和他进行争论都是不明智的,褚锐掩饰地垂下眼睛,低声说:“我只是……觉得很累。”
黑索不置可否,又问:“你研究过靡月文化?”这次他用的居然是靡月语。
褚锐一愣神,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只好结结巴巴地说:“是的,一直在研究,但……靡月语我只能说几句。”这种语言现在几乎灭绝了,他只会一些极其简单的对话。
“靡月语已经失传了。”黑索嘴角微微翘了翘,居然露出了一丝罕见的微笑,“我会的也不多。”
褚锐记得C国的《探险》杂志曾提到过,日不落元首黑索也是靡月族长,如果连他都会的不多,那靡月语大概真的是彻底遗失了。真遗憾,将《靡月法典》全部译出来大概是不可能了,褚锐有点失落。
“我需要一个翻译。”黑索忽然说,语调平静,“今后你将会编入我的卫队,担任我的翻译官。”
“啊?”褚锐吃惊地看着他,没料到等待自己的不是绑架也不是释放,居然是一份工作,一时完全呆了。
黑索似乎早就预知了他这样的反应,平静地将手中的文件夹递到了他面前。
褚锐愣愣地接过文件夹,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整套的身份资料,包括户籍、学历档案、社会福利,最后,还有一张体征记录表,十分详实。
问题,不是自己的。
05.潜规则 OR 羁留
资料的主人叫楚童,十九岁,父母双亡,依靠社会福利金上了大学,和褚锐一样,是荔普学院考古系的学生,连选修的外语语种都跟他一样。
从照片看他们长的有几分相似,微黑的皮肤,清秀的五官,加上同为C国人,在外族人眼中看来本身就分辨不清,被混淆也是正常的。
最诡异的是,最后一份体征参数表,居然也和褚锐的一模一样。
一定是警网出问题了,褚锐惊讶地想,虽然他也没有注意过自己的体征参数表,但两个不同的人,DNA序列是绝对不可能重合的。
褚锐仔细搜索着脑海,依稀记得系里是有这么一个叫楚童的学生,貌似有在一起上过选修课,但具体长相什么的……实在是记不清了。
那么,阴差阳错,自己竟被他们确认为“楚童”了?
看着手中的资料,褚锐想不通怎么会有这种事,C国警网,以全面准确地记录和管理着世界上七分之一的人口而闻名于世,比之于安全性,它的严谨性要完善的多,一直为全世界统计机构和软件行业叹为观止,C国统计局曾骄傲地宣布,这个系统的出错率只有亿万分之一。
这种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居然被他碰上了,此刻只要褚锐自己不说,就能一直冒名顶替下去,这简直是天大的幸运,楚童的背景比他单纯的多,是没有争议的百分之百的平民。
“很意外?”黑索伸手将资料从他手中抽了出来,合起来重又夹进文件夹,“你们C国的警网,安全其实做的也算不错了,可惜我这里,你大概听说过,收罗了很多被驱逐的无国籍者,其中不乏这方面的高手。所谓罪犯,有时候只是天才过度而已。”
褚锐不知如何作答,黑索又说:“你醒了就好,好好休息吧,塔塔医生说你苏醒后两三天就可以出院,我会让人在族长府安排你的住宿,至于你的办公室,就在我办公室的隔壁。”
“等等,黑索先生……”褚锐急道,如果说现在他们确定了自己的“平民”身份,最合理的做法应该是通知C国海关将自己遣返,即使因为C国和日不落交恶,退一万步说,也应该是释放自己,可为什么居然要用一个“翻译”的借口将自己长期羁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