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莽夫——欧俊呈
欧俊呈  发于:2013年08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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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是本店的镇店之宝,不卖的。”

“你让我看看。”

装首饰的锦盒一打开,我就睁大了眼。

我从未如此晶莹剔透翡翠!

它被雕琢成耳环和挂坠的套件,透着通体晶亮、薄如蝉翼的翠色,就那么静卧在锦盒中。

我心中立即就属意它了:“多少钱。”

“先生,这套不卖。”

“你开个价。”

“先生,这套真的不卖。”

我出了店拨了一通电话:“哥,有件事儿想找你办。”

“……你说。”

“娘明天办酒,与你说过么?”

大哥似乎自从过继给了罗家,就没跟娘来往了。好像是之前罗老爷怕这种出身影响他的名誉,一直讳莫如深。当时我刚来上海,也着实被蒙了一阵。

“是么。我不知道。”

“我看中一款首饰,店家不卖。说什么镇店之宝……”

那边沉默了一下:“你先回去,过会儿我让金贵过去。”

“好,我等你消息。”

第二天到了梁府,没太早。去的时候屋子里坐满了人了,只见梁府大小姨太太六人,个个都如花似玉。我瞟了一眼就皱了眉,今天什么日子,比美似的。

那最小的比我还年少几岁,似乎是第一次见。瞧我进来了便好奇地望过来,见我看她,就又扭着细脖子别开脸。

倒是二姨太一见我就笑了:“皓哥儿来啦!”

我点点头,去到在空空的主座后面站了。

“哎呀,大奶奶端的好福气,瞧皓哥儿长得,真真是一表人才,跟老爷年轻时候的风流气韵,那可是一模一样……”

“当然了,我听说啊,人家现在是梁师长。比老爷官还大呢。”

我只是笑,也没搭腔。

她们见我不睬,也不在意,就自己聊起来:“听说啊,聚祥的镇店的那套翡翠首饰,昨日居然给人强买走了!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真有这种事吗?”

“可不是么?聚祥百年的老店,镇店自然是千金难买万金难求的稀罕物件。据说一对翡翠,是现今难得的玉种,来头大得不得了呢。听说李鸿章当年本是预备着献给慈禧太后,革命的时候,才辗转流传出去。我也就看过一眼,哎呀,闹得我几天都睡不好,真是此物只应天上有。”

“我也瞧过那货色,真乃稀世珍宝,倒是谁这么大胆放肆?聚祥的老板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呢,他女婿不是在政务局么。”

“听说是个武生,姓金,开赌场的大混子。”

“哎呀,那东西到了他手里可不是暴殄天物?”

“你们这就不知道了吧,那人来头可不小!”

“喔?”

“那人姓金名贵,是青帮大佬罗先生开香堂收的第一个大徒弟!你说厉害不厉害……”

就在她们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时候,却见几个侍女开道,梁志远一身中式长衫,胳膊挽着娘,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就从正门里一道儿迈进来。

屋子里便一下子安静了,几个姨太太们都自觉地起了立。

梁志远脸上似乎还扑了香粉,磨了唇油,看上去尤其的白,倒是又让他年轻许多岁。

娘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浓妆艳抹,虽然那张脸早比不得当年,但人却熠熠生辉得漂亮,似乎又有了年轻时顾盼生姿的味道。

两人在主座坐下了,梁志远对我道:“阿皓来的好早!”

“哪里,是你走得慢,我觉着太晚。”

梁志远闻言呵呵笑起来。

娘忙在一旁道:“志远,今天来了许多人。你怎么就只顾着跟阿皓说话!”

梁志远点点头,家里也没什么长辈,他就抬了手,大家也就落座了。梁志远一副家长派头清清嗓子,又照例说了些样子话,接下来就让几个姨太太分别给我娘敬茶。

“我有件物什想给二位做贺礼。”

二姨太正端着茶准备跪,我开口道。

梁志远点点头。

我走到中堂,二姨太忙让开了。

我对着两位主座单膝跪下,从掌中抖出一个黄缎包裹锦盒,我一手拖住,一手缓缓解开黄缎,朝着前面轻轻打开。

娘期待眼神里含着的笑意,就在锦盒打开的那一瞬变成了惊诧,她捂着嘴站起身来。

我勾唇,不出意外地,耳边响起了阵阵惊叹声。

“阿皓……”

娘将目光投向梁志远。

我轻轻地哼唱道:

浮云散

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站起身,我将一对耳环和坠子给娘换上。

她一直激动地轻声念着:“志远,你看……志远……志远……”

梁志远看了我一眼,点点头:“阿皓有心了。”

第38章

后来再就是敬茶,说场面话,吃饭,等等一干。

娘的面容上始终洋溢着喜庆,算是终于跟梁志远坐到一张桌上。

后来完了事儿,娘下午就被几个姑婆撺掇着去买新衣裳,梁志远却把我单独的留下来,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他说他先去解手,让我在房里等他,一进门,桌上还有小酒。

自己先酌了一小口,味道清淡得很,站起身靠在门上,手里夹着小杯,百无聊赖地透着阳光看瓷纹。

门外有人敲,我道:“进来。”

推门的是梁志远最小的姨太太,穿着鹅黄的褂子,似乎没想到只有我一个人:“老爷呢?”

“可能在洗漱。”

她便点点头走了,关门前又看了我一眼。

正自饮自酌,便见梁志远进了房,一对上我的目光就笑了,眯起眼,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阿皓。”

“嗯。”

他先是抽出一张熏香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手,又涂了润手霜。

“什么味道?”我问。

“马鞭草,法国进口的。要么?”说着他将小瓶子朝我扔过来。

我一把接住了。

他单手缕着头发,走到镜子面前,一边拿起小梳子梳着他花白的发,带着点一丝不苟的专注,嘴里却道:“阿皓,我老了。”

“是么。”

他转身,目光中竟带了点顾影自怜的落寞。见我看他,他又潇洒地勾了勾嘴角,颇有气韵地叹道:“看见你,我就觉得自己老了。”

“喔?”

他走过来,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身香花膏的味道,只听他放轻了声音:“怎么,还不愿意叫我爸爸?”

手指间转着小酒杯,我又仰头喝了一口酒。

视域中的他,花白的发颇有型地梳在耳侧,面容上残着些我幼时崇拜且嫉妒的刚毅和风流,我笑道:“你这身衣服好看。”

梁志远微微一笑,眼中露出赞许的光:“专门请人设计的,样式还是旧例,只做了细微改动,这都被你发现,眼光倒是越来越好。”

“哪里,不都是你以前教我的。”

“喔?我教过你这个?”他似乎还很惊讶。

我又抿了一口酒:“你忘了,你还教过我步伐神态,教过我踏摩登步,教过我跳舞,教过我与人说话咬词吐字……”

梁志远看着我笑起来:“难怪你这么像我。”

“……”

“阿皓,我年纪大了,等不起了。”说着他看着我的眼睛,“一个称呼,我已经盼了二十多年……”

胸口不知道有什么在涌动,但并不是暖意。

他还是看着我。

“爸爸。”我道。

他一把把我抱住,我全身僵硬。

这时忽然有人敲门,梁志远又抱了我一会儿,这才放开,对门口道:“进来。”

推门一看,又是刚才的小姨太太,正端着不知什么汤在精致的碟子碗里冒着热气,微一福身:“老爷。”

梁志远一指案台:“放那儿吧,我跟少爷说话。给少爷也做一碗。”

门关了,我和梁志远坐下来,在案台上摆了杯子,倒了点酒。

他却忽然说:“阿皓,七太太好像挺喜欢你。”

我抬眼,见梁志远正凝视我,就淡淡地道:“我也挺喜欢她。”

梁志远闻言一愣,随即抬抬下巴:“那送给你要不要?”

“不要……带回家多双筷子多张嘴,以后我来,你偶尔借我用用就好。”

梁志远闻言笑起来:“你胆子也忒大了,有这么跟父亲说话的么。”

我耸耸肩。

他叹了口气:“你跟我年轻时候的做派,真是一摸一样。多情寡义,这样不好。”

我望向他。

“我遇见你娘三十多年,才知道天下真情,千金不买。年少一时之快,却总留得如今时时的悔。”

闻言,我沉默了半晌,终是缓缓地道:“你这些年说了这么多话,也就这句中听点。”

******

从梁府出来,满心都是压抑。不知为什么,梁志远这么一出,我还真有点不知道今后怎么对他。

一路就回了我的小公馆,手里提着饭菜就推开卧室的门。

“吃饭了。”我道。

日光从窗户照进来,窗帘全都被圈起,人被阳光刺的眯了眼,晒得懒洋洋的。

王全慢腾腾坐起身,我走过去,他木然从我手中接过筷子。一点点地开始进食。

我坐在一边等他吃饱了,便给他收拾了餐具。

见他又要躺下去睡,我道:“你等会儿。”

扶着他靠在床垫上坐好,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我坐在床沿上,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看看。”

他没动。

用手轻覆在他的手上,我轻声道:“你打开看看。”

他这才笨拙地接过盒子。

打开盒子的那一瞬,他脸部的肌肉似乎牵动了一下,却又迅速回归寂静的模样。

我笑了笑:“昨天本来去给娘买首饰,在橱窗里看见了,怎么都觉得好看,就买了。”

卧在王全手中的,是一枚火红的挂饰,如火焰般燃烧的形状,好像一颗心。

“送给你的。”我道。

“你翻过来看看。”

他微微张着嘴,缓缓地将挂饰翻过来,只见金质的镂空中,雕着两个细小的字

——景玉。

昨天我让人在后面加工了字,从梁府回来时顺道去取了。

他低着头,我欺身近前,用双臂揽住他,将头埋在他厚实的颈项上,闭上了眼睛:“我喜欢你。”

他没说话,我只感觉温热的气息吐在耳侧。

伸手摸摸他的短发,扎在手心里痒,顺着发往下,我抚上他的面容,用唇轻轻地触碰,回想着第一次遇见他的模样,那时的他,嚣张跋扈,野性难收。

捧起他的脸,对着唇吻下去,将他按倒在床上。

他睁着眼,任我摆弄着,像一具无声的木偶,只在我抚慰到他那里的时候,肌肉做出反应似的弹跳……但我今天兴致尤其的好……我花了大量的时间开拓他的后面,吻他,安抚他。

直到我进入的一刻,他终于在我一次次的顶撞下出呻吟,僵硬的肌肉颤抖起来,涣散的眼神也渐渐聚拢……

面颊上的汗水顺着发梢滴上他的眼脸,他眨了一下眼,我吻上他的睫毛,在同一时刻在他体内攀上了巅峰。

餍足过后,我们四体交缠,分享着彼此的体温。

“我喜欢你……”

我低喃着,既是告诉他,也是告诫我自己。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的手臂仍然瘫在床上,许久没有搭上我的脊背……

我却睡着了。

第39章

醒来的时候,见他正在看我。我一愣,他也是一愣。

我伸出赤裸的手臂,将他揽到怀里,微笑:“怎么,想杀我?”

他转过身去,拿背对我:“不杀。”

我笑出声,带着刚睡醒的温暖,整个人往他身上压过去,用双臂圈住他的身体:“舍不得么?”

“杀了你,也出不去。”他直直地望着前面,面无表情:“外面不是有人守着么?我看见了,配枪的。”

我的手臂从他腋下穿过,一有一无地按压着他的乳头:“那你的人来过没有?你们以前就喜欢接头……”

他闻言忽然挣扎起来:“他们?不是全都被你们抓了么?都当共产党枪毙了!”

我一愣:“我不知道。”

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带着恨意和嘲笑,虚着眼:“呵,你……又知道什么?”

我伸手去摸他的脸,他避开了。

手停在半空,终究还是垂下去。

看着全身一丝不挂的他,仅咫尺可及。他双腿间还留着我的痕迹,我甚至能感到指尖残着肌肤相接的触感,可……他周身的气息,却让我感觉……他似乎离我好远。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我披了件衣服去接,里面响起岳维仁大大咧咧的声音:“梁浩,在干嘛呢!吃饭了没有?”

我一下子没回神:“我……刚起床。”

“刚起床?今天没去练兵啊!”

“啊,没……”

“我看你是越来越懈怠了!哎!你快出来,我请你吃饭!正好有事情想跟你说!”

“喔,在哪儿?”

“六点,悦菊茶楼。你不要迟到了啊!”

我打了个哈欠:“知道。”

回过头,看见床上人再次陷入沉默,心里一阵烦躁,想出门转换心情也好。

试了几套时尚的西洋装,选了藏青的一款,直到把自己收拾得完美了,我这才前往赴约。

叫了人力车夫本要走大街,但他却说:“这位爷,大街上学生正在搞反日游行,过不去,不如拉您走小道吧。”

我点点头。

到了地儿只见岳维仁早已落座了,一见我进了茶楼就夸张地朝我挥手。

我走过去,将帽子挂在勾上,撩起西装坐在他对面。

岳维仁几天不见,眉目都带了厚重的严肃感,开口却说我:“你怎么一身戾气?”

我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岳维仁抽抽鼻子,摈退了侍者,自己给我倒了一杯茶:“女人顶着这么一张绝色脸蛋,倒是有些蛇蝎美人的意思;你个大老爷们,这样不好!”说着他拍拍自己的胸膛,“男人还是要有光明磊落的气魄。”

“岳兄今天找我,不知是何事?”

岳维仁抽了口烟,对着空地儿吐了:“我听说,你怀疑王全是共产党?”

我将桌上碟中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军统早办他了。你怎么现在才听说?”

岳维仁看着我的眼睛:“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和他的交情,比你深多了。我了解他。”

火星在烟头一明一暗的红,“是么……”岳维仁叹了口气:“前几天,军统也把我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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