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电话去你们别墅,子龙告诉我的。”公孙宛放下钱包,在沙发上坐下,“你们到底拿了她什么把柄,敢这么肯定她不杀你们?”
严谨把事情和公孙宛说了,公孙宛道,“这样看来,我们双方只有打一场心理战,谁先沉不住气就输了。”
“希望不会太久,太平洋战事吃紧,不能没有史迪威将军。”严谨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既来之则安之,我有信心我们会赢。对了,公孙先生,你不知道我们的计划就贸然出现,不怕我们连累你?万一那个女魔头真把我们杀了,你就太冤了!”
“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公孙宛没好气地骂一句,严谨乖乖闭嘴,然后整个房间陷入沉默。
乔子佩始终不发一言,公孙宛知道他还是不想见到自己,但这个结终究是要解开的,不管能不能成功,至少自己应该努力一下。
公孙宛是何等聪明的人,从严谨在凤祥旗袍店那一句没头没脑的“乔将军回来了”,公孙宛就明白乔子衿已经把她们的故事说给严谨听了,所以在这里,这样的场合,是一个好机会。
“子佩,”公孙宛走到他跟前,让乔子佩避无可避地面对自己,“你还在恨我?”
最不喜欢这样被逼迫的感觉!乔子佩倔强地转过脸,无声地回答。
公孙宛苦笑,这样倔强,这样执拗,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真的很像她姐姐。
“你长大了,不该从一个成年人的角度,重新来看待我们这段感情么?”公孙宛很温柔,循循善诱,像是在开导一个孩子,“以前你还小,你看到的不一定能了解,那么现在呢?”公孙宛刻意看了严谨一眼,乔子佩的心忽然就乱了。
现在呢?公孙宛的话字字都像针,扎着乔子佩的痛处。你爱上了严谨,不可自拔。你以为你不接受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恨你姐姐了吗?你和她是一样的,如果父母还在世,他们一样会反对。
乔子佩皱起了眉,严谨心疼起来。
“你恨我也是应该的,但子衿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不该恨她。”公孙宛对上他的眼睛,“你知道她很疼你。”
公孙宛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国共合作破裂时期。那时的公孙宛受到国民党特务的追杀,中了两枪躲在胡同里,流了很多血,头都开始晕眩。
这时,有个一身国军军服的女官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英姿飒爽,洗练自然的气质,冷艳的感觉。
公孙宛想她的命就会这样断送在她手里也不算可惜。
捂着伤口,还是止不住汩汩流出的鲜血,“你……叫什么名字?我想知道死在谁手里。”
“乔子衿。”
清清冷冷的声音,却很悦耳,公孙宛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公孙宛嘴角勾出真心的笑,“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好名字……”
“不对,”乔子衿蹲下身子,公孙宛可以看清她的脸,眉眼很利,不可抗拒的威严,墨色的眸子里其实早已扰乱一池春水。公孙宛忽然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失血过多,快死了吗?
“……怎、怎么不对?”
“不是曹操《短歌行》里的子衿,而是《诗经?郑风》里的子衿。”
有什么区别么?
公孙宛意识渐渐模糊,倒在乔子衿怀里,却不曾想,从此住进了她心里。
后来,公孙宛才知道,诗经的《子衿》里,不但有子衿,还有子佩。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凌蕴在书房里踱来踱去,这下真的遇到麻烦了。要是那几个人说的是真的,还有很多人知道这个秘密,那么不但自己没命,连手下的几千门生也都会受到牵连,到底该不该交出特别通行证呢?
可是,万一这次答应了他们,下次他们又提出别的要求,该怎么办?
烦躁地点燃一支烟,吞云吐雾。
“小姐,乔将军来了。”张伯在门外敲门,凌蕴掐灭烟头,拿起桌上的文件扇开烟雾,知道那个人不喜欢自己抽烟。
确定房间里的烟味散了,才开口,“进来吧。”
22.义海枭雄
乔子衿很着急,进门就闻见一股鸦片的香甜气味,也顾不上说什么,就问,“那两个人呢?”
很少见到她手忙脚乱得样子,凌蕴玩心大起,故作疑惑,“什么人?”
“刚刚来找你的那两个。”
“我杀了。”
“什么!”乔子衿忽然觉得一阵晕眩,有些站不稳,“你……”
“哎哎!”凌蕴忙去扶住她,“别这么大反应,我吓唬你的。”
“那人呢?”
“我关着呢。”凌蕴知道自己玩笑开大了,要是真把她惹生气了,就麻烦了,便照实回答,“我正发愁呢,上次那两吨鸦片的事被他们知道了,现在拿这件事来威胁我,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藏得很深,我对他们的身份一点了解都没有,既怕杀错人,又怕留着是祸害。”
“一个是我弟弟,另一个……也是我弟弟。”乔子衿听见他们无恙,也松了口气,“算你考虑周全,要是他们真被你杀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难怪其中一个看着眼熟,原来是你的宝贝弟弟……乔子佩?”凌蕴恍然大悟,忽然靠近乔子衿,语气有些促狭的调笑意味,“你消息真灵通,我这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的你就过来了。你监视我?”
“张伯打电话告诉我的。”乔子衿毫不客气地端起书桌上的茶杯,“说其中一个像子佩。”
“他怎么不直接告诉我?”凌蕴抱怨,“果然是你的手下,对你比较忠心。”
乔子衿低头喝茶,不接话。
“你弟弟真不简单,居然能被他查出那两吨鸦片的事。”凌蕴笑,“他怎么就没查出烧那两吨鸦片的人是谁呢?要是他知道是你和我,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乔子衿皱皱眉,不打算接受她的无理取闹,“子佩拿这件事威胁你什么?”
“要我的特别通行证。”凌蕴道,“我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不敢轻易答应。要是共产党活着国民党也就罢了,要是日本人,我麻烦可就大了。”
“可能他们有任务需要,你给他们就是了。”
凌蕴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在她耳旁认真的说,“你开口,我一定给的。”
乔子衿低下头,“谢谢。”
“怎么和我说这种话?”凌蕴弯起眼睛,笑得毫无防备,“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还信不过你么?”
“那你带我去见他们。”
“走吧。”
凌蕴其实是个很神秘的人。
人前,是帮派老大,上海滩的大汉奸,在日本人面前很有面子的人物。
人后,她忍辱负重,甘愿背负骂名,也不惜假意投日。
1937年,抗战爆发,那时凌老爷子的帮派在上海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大头,这样一来,必定成为日军想要发展的汉奸的头号目标。
凌家虽然是黑帮,但黑帮最注重的就是义气,盗亦有道。民族大义更是不能丢,于是凌老爷子决定解散帮派,举家迁往美国。
但凌蕴却不这么想。没有凌家这个大帮派,还有别的。与其日本鬼子发展别的帮派为汉奸祸害人民,不如自己背下这个黑锅,再暗地里和日军较量,多少还能救人民于水火。
于是凌蕴接管了大帮派,明着和日本人沆瀣一气,暗地里却处处和他们较量。她知道鸦片的危害性,于是在多田一郎寻找合作伙伴开设公烟馆时主动找上他,这样每次有鸦片进入上海,自己都能偷偷扣下一部分,然后烧掉。
她曾有一段时间在黄埔军校受训,和乔子衿算是同窗。但她与乔子衿不同,她并不是出生军事世家,也不习惯军队的约束,更看到一些国军高层内斗的事情,所以对这个政党心存芥蒂,不久就离开了军校。
与日本人对抗,单凭一己之力定然不成,她必须要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持,于是她想到了乔子衿帮忙。
每次当她们把扣下的鸦片烧掉的时候,仿佛就能从火光中看到民族崛起的希望。乔子衿曾很多次劝说凌蕴,入党吧,万一你出了事情,我可以动用军队全力救你。
凌蕴毫不在意,只是笑得云淡风轻,“你就这么希望我出事?再说,我对国民党不感兴趣。”
“你想加入共产党?你对他们又了解多少?”
“和国民党一样多。”凌蕴习惯性地抽烟,她瘾很大,干这一行的,不抽几口,日本人不会真的信任她,“我对党派不感兴趣。”
“你不属于任何党派,你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凌蕴不在意地耸耸肩,“为了我的中国国籍。”
乔子衿忽然就感动了,比起她的大义,有时候自己做的仅仅是局限在党国的层面,像她这样的义气,才是最令人钦佩的。
乔子衿觉得凌蕴是个很特别的女人,智慧,果断,处事带着狠辣。可以说与日本人周旋,她游刃有余,但唯一的失败,就是染上了烟瘾。
凌蕴取了特别通行证领着乔子衿走在长廊里,乔子衿习惯性地一句,“凌蕴,尽量少抽点。”
凌蕴一贯的无所谓态度,“鼻子真灵,刚才我明明已经销毁证据了。”
“对身体不好。”
简简单单的一句,每次都是听不出是面上的套话还是真正的关心,却让凌蕴有些欣喜,“我也是一边抽,一边戒,不会有危险的。”
支开守卫,凌蕴打开房门,里面的三个人都有些诧异,看着转动的门把手,心里一阵阵发紧。以凌蕴的性格,她不可能这么快就沉不住气来找自己谈判,难道有变数?
罗马风雕花的木门打开,只一刹,便有人觉得光若隔世,一扇门的开启,团圆了三年的分离。
乔子衿没想到,她心心念念的公孙也在这里。四目相对,时光翩然静止,只有眉目间划过丝丝缕缕的惦念。
公孙宛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当那个夜夜在自己梦里出现的人真的站在自己面前时,可不可以相信这真的不是梦?
严谨觉得气氛变得更紧张,虽然乔将军的出现意味着事情的转机,但在小乔面前她们两个愣在那里,目光相接,盈盈有情,不知道小乔心里是怎样的滋味?
凌蕴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便先开口打破沉默,把手里的通行证扔给公孙宛,“你们走吧。”
公孙宛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朝自己飞过来,忙回了神,伸手一接,总算回过神来。
凌蕴板着脸,道,“是一场误会,虽然我们并不相识,但目的是一样的,这一点乔将军可以作证。通行证给你们,用完还给我,希望你们以后别再找我的麻烦。”
严谨和乔子佩看乔子衿,她在凌蕴身后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是自己人~~误会啊误会~~凌小姐,我们后会有期,告辞。”通行证已经到手,这样的场合多留无益,带着小乔走为上策。
乔子佩有些失神,任严谨拉着处了房门。刚才在这个房间里和公孙宛处了一些时间,听她讲了很多她和乔子衿的事,她处处都在护着乔子衿,处处都想修补他们姐弟的感情,让乔子佩的心彻底乱了。
公孙宛定了定神,一贯谦和温柔的笑意,“告辞。”
不疾不徐的步子踩着高跟鞋踏过乔子衿身边,近到几乎可以闻到她的气息,却决绝地没有停下。
“公孙!”乔子衿忽然伸出手,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再也说不出什么。
公孙宛眼中弥散着淡淡地雾气,努力笑给她看,“乔将军,好久不见。”
一句“乔将军”,一个足够礼貌的问候,像是一根根真扎着两人的心,煎熬着,疼得呼吸无法。
三年了,其实什么都不能改变。
抓住了她的手又能如何?不可能回到过去。乔子衿慢慢松开手,手上还有熟悉的温度,心却凉得彻底。
公孙宛把感情控制得很好,临走时还不忘向凌蕴淡淡一笑。
“我知道你有个心上人,共产党。今天我知道是谁了。”看着乔子衿一脸落寞,有些心疼,“她很出色,在日军内部藏得很深,我差点被她骗了。”
乔子衿脱力地坐在床沿,“还是一样漂亮,一样有控制力。”
凌蕴坐到她身边,轻抚她的背,“我很理解爱一个人却得不到的滋味。”
但不同的是,至少你们是相爱的。
23.决战太平洋
乔子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去严公馆,也许是因为这里是自己回到上海后的第一个“家”,所以当想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就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严谨没有跟来,知道他的小乔需要独自一个人面对一些事,所以他很自觉地回了别墅,给他一点时间。
严公馆虽然暂时没人住,但屋子很干净,有人定期过来打扫。乔子佩有些累,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屋里很安静,只有楼梯口那只大钟“嗒嗒”响着。
刚才看见乔子衿的眼神,一改往日的凌厉,只有一汪温柔的眼波,她平日里是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只因公孙宛的出现,轻而易举地沦陷在另一个女人的手心里。
但这次乔子佩心里却没有一丝怨恨之情,相反,他甚至有些同情乔子衿。深深爱着,远远看着,伸手可及,却什么都握不住。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和严谨。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产生不一样的感情了呢?
严谨是个很特别的人。
桀骜不驯却坚持自己的原则,玩世不恭却绝不出格,骄傲不羁却从不目中无人;他可以和下属一起在庙会上抢点心吃,也可以和上司在西式餐桌上把刀叉摆成一点钟和九点钟方向。
总之,除了平日里对自己有点死皮赖脸外,算得上完美。
乔子佩的手指摩挲眼睫,记得刚回国时没日没夜地破译完“RUIN”计划密电的时候,自己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严谨偷偷进了房间,指腹轻轻划过自己的眼睫,其实当时自己已经醒了,却不知道睁开眼睛该如何面对,只好继续装睡。
严谨的手指有点凉,一处到皮肤,就有清凉的感觉,一直传到心里。当时乔子佩“噌”地红了脸,还庆幸自己刚才是用被子蒙着头睡,把脸憋得通红,所以才没被发现。
这是乔子佩第一次心动的感觉。一直没发现,然而当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深陷。
或许是我先喜欢上你的吧。乔子佩不自觉地笑出声。
所以当严谨半认真半玩笑表白的时候,一向反感同性之恋的乔子佩,居然有那么点欣喜。他曾经问过自己,如果没有乔子衿和公孙宛的先例,如果老爷子和母亲还在,那么自己会不会勇敢地接受严谨,就像当初的乔子衿一样。
乔子佩一直都知道,姐姐是出色的军人,即使是在弥留之际,老爷子仍然以她为傲,所以,无论是老爷子还是母亲,其实在心里,都没怪过她吧?
乔子佩揉了揉头发,深深呼了口气,起身出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回到别墅区,远远望过去,三号别墅自己房间的灯还亮着。
推开房门进去,果然看见严谨躺在床上看书。看得很投入,投入到连有人开门进来都没发现。
乔子佩扫了一眼,书本还翻在昨晚读到的那一页。
心里不由得一阵温暖,严谨啊严谨,你什么都为我想,就连关心我,你都装作那么不经意,是不想让我尴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