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一生平安 下——菠萝个蜜
菠萝个蜜  发于:2013年08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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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雨会相信他么?还会给他机会么?他欺瞒的大罪无可更改,只能寄希望于赵小雨还对他有牵挂,或者顾虑梁君文而暂时原谅他。梁平安不想这个家散了,他一想到那个假设就难受得不能自已。他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到胃里起先是凉的,渐渐被捂热了,然后就烧得人心脏发酸。

晚风软绵绵又热乎乎地吹得人头脑发昏,他心里却蓦地涌起一股愤懑。沈贺让他在医院干不下去他认了,让他的家人陷入痛苦他却没办法默默忍受,然而让他无可奈何的是沈贺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且碾死他就像捏扁一粒豆子那般轻松,无论从理、还是力的角度他都没有任何方法去斥责沈贺。

这么一想,他只能继续像那些窝窝囊囊的中年男人一样往嘴里灌着啤酒,味道也愈发苦涩。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和普通的外遇不一样,对方是个男人,这道芥蒂就永远无法割除,赵小雨还能真正相信他的感情吗?何况爱,梁平安想到这个词,头疼欲裂,好像有把锤子在死命敲打他的脑神经。

一打啤酒罐还剩下四个时,梁平安听到了手机铃声,他迷迷糊糊地四处看了一圈,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只有一辆灰色的轿车平平地驶了过去。他低头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发声源,接起来喂了一声,那边声音很杂,他听不清,本来脑子也不清醒不知所云地说了一会儿也没摸到头绪。挂了电话他继续往肚子里灌啤酒,醉了好,醉了就什么都不想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梁平安醉眼朦胧,头昏脑胀地垂着眼睛蹲坐着,眼前突然冒出一双皮鞋来,当啷一声踢开两听空易拉罐,然后就是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把他整个人架了起来,梁平安鼻梁上的镜片滑落下去,眼前一片模糊,反正要不然他喝成这样也辨别不出什么人。但基本的警惕还是有的,他微微挣动几下,含糊不清地冒出几个字,“你……你是谁,放,放开我……”

他细微的反抗很快就被强有力地镇压下去了,来人不由分说把他塞进了一辆车里,梁平安迷迷怔怔地晕了一会儿,感觉好像有点熟悉,就放心地一头睡死过去了。

梁平安一睁眼,看清楚了周围,他还有些宿醉,一脸怔忪的模样。他上学时条件有限,基本没有狂欢通宵的经历,后来工作后生活更加自律,细数起来让他借酒浇愁到宿醉的也不过一二次,屈指可数。可偏偏每次把他捞出来的都是同一个人。

他摸索到眼睛戴上,这动静让正在摆早餐的人听到了动静,转过头对他笑了笑,“醒了?”

梁平安微讷,坐起身来,被子一滑下去就露出光裸的胸膛来,他有点不好意思:“我昨天吐了?”

顾凛之把手边的豆浆和粥盛好,抬眼看他:“那倒没有,不过一股酒气,我让酒店送去洗了。”

梁平安不知道说什么,嗯了一声,有点尴尬,就说:“那我先去洗个澡。”不大一会儿哗啦啦的水流声就传了出来,他捧起一把水浇在昏昏然的额头上,立马咧嘴嘶了一声,镜子里男人的脸色也立刻白上一分,梁平安伸出手指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那里有一个创口贴半粘着,另一半挂着已经干涸的血渍,棕色的布料看起来脏兮兮的。他愣了一下,动手把它撕下来卷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他仔细地洗头洗脸刷过牙,总算清醒了不少,头也不那么晕沉沉的了。出来一看,顾凛之在翻看手机,早餐还一口没动,显是在等他。

梁平安连忙擦擦湿漉漉的头发坐过去,伸手拿了个小笼包放进嘴里,一边问顾凛之:“你怎么突然来了?”

顾凛之也伸手端了杯豆浆喝,向来极有神彩的眸子半闭着,似乎在想什么事,“平安,你跟我说实话,你工作的事是不是沈贺给整的?”

梁平安吃到一半,喉咙一紧,半个包子正正地卡在嘴里,他连忙喝了几口豆浆脸上不知是急还是憋出来的红才渐渐消退了。顾凛之跟他说话不爱拐弯磨脚的说,太熟了,知根知底的,朋友间能说不能说的话他都说。

梁平安沉默半天,他不想让顾凛之跟着闹心,但更没有再欺瞒谁的心力了。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顾凛之也沉默了,半晌才说:“这么大事你该告诉我。”顿了顿语气有些躁了,“要不是前几天同学聚会,你这事儿指不定要过多久才能传到我这。”

梁平安的心往下沉了沉过后又有些感动,顾凛之必然是听了他这消息立刻就过来看他了。人一辈子要是能有这样一个朋友,你有好事他顶多一句淡淡的祝福,你一落难二话不说立即出现帮忙,就比什么都有福气了。

顾凛之说了两句话,到底没忍住变了脸色,“操,这孙子又要折腾你。”

梁平安几乎没见过顾凛之爆粗口,这个男人爱笑,也能笑的特别风流醉人,他知道自己的优点于是充分发挥,十次里见他九次都是一脸笑意盈盈的表情,好像天大的事儿都能一笑而过。梁平安知道顾凛之是真急了,可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于是只好沉默地不发一言。

顾凛之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圈,一屁股坐下来,揉了揉头发:“你上次来北京碰到他,我心里就一直有点悬着。”他皱着眉头看梁平安,“你不知道,他看你那眼神不对,特压抑,懂么?”

梁平安摇摇头,“是福跑不了,是祸躲不过。”

顾凛之被他这句老气横秋的话给堵住了,一下子把脾气甩了出来:“那你就这么认了?我还琢磨你好好的怎么就出了事给停职了,哦就因为他要追老情人?就这么把你前途给毁了?这什么东西?有特权也不能这么嚣张啊你说是不是,得亏你们还算有过感情,否则是不是要你命?”

梁平安一句话也插不上,听顾凛之发泄了一大通,好不容易歇下来,才沉沉地回答了一句:“凛之,他把以前的事都告诉小雨了。”

顾凛之一下子愣住了。他想到沈贺一旦得不到想要的必然会向梁平安施压,但没想到这么直接。半晌,才要笑不笑地说了一句:“这不是小三儿干的事么?”又讽刺地加了一句:“倒是屈尊了。”

梁平安没接话,默默地看着顾凛之,打从他承认了沈贺的事,顾凛之的情绪就一直很激动,连往日一半的风度和冷静都没有了,简直像被烧着了尾巴的猫,四处乱挠。

“凛之,”梁平安站起来,“我想好了,我要回去和小雨好好谈谈,我们还有文文,还有希望。只要她相信我,沈贺就什么办法都没有。”

“哦,”顾凛之微微一愣,似乎对梁平安表现出来的镇定有些无措,“对,这倒是真的。我陪你去,帮你劝劝她。”他看着梁平安的眼神,已经不见了昨晚的惶惑脆弱,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真的不再需要任何人的维护了,他知道梁平安已经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顾凛之微微发怔,陷入一种类似时间、往事的复杂情绪里,他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第五十七章

顾凛之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这一晚他没怎么睡好,前半夜伺候梁平安换衣服睡觉,后半夜自己坐那儿发呆瞎琢磨,他往脸上扑棱了好几把凉水才觉得眼皮不那么酸了。他一边用酒店给的白毛巾擦脸,一边想着待会儿见到赵小雨怎么帮梁平安说话,一抬头,正好看见梁平安脱了浴袍在屋里换衣服。

酒店是高层的,窗户是封闭的,窗帘干脆也没拉开,只透进来些不那么充足的日光,就是几道光柱穿过灰尘,落在人身上,落在正换衣服的那个男人身上。这画面一下子跃入顾凛之的脑海里,连让他矜持一下的时间都没给,瘦是瘦,打从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瘦,胳膊上后背上一丝儿多余的肉都没有,不过从前总是干巴巴的,后来人一成熟气质变了,这干巴劲儿就悄悄转变成了一种平稳的清瘦,腰细腿型好,皮肤当然也……梁平安终于套上最后一件衣服,整装待出发。

他看梁平安转过身来,捏了捏衣领,征询地问他:“可以吧?”

顾凛之自己穿衣服是没忌讳的,他会搭配,骨架子好,所以穿什么都好看,年轻时也敢穿。现在过了三十岁,职业上所经历的场合越来越需要谨言慎行,穿衣打扮就偏向于沉稳正式,他看梁平安的衣着,却和从前并没有多大变化,以前就是那种既简单又没什么新意的款式,现在也不过就是料子好了些。不过,看起来不浮夸,不焦躁,是那种让患者一看就放心的医生。

顾凛之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回过神来对梁平安笑笑:“行,洗的挺干净。”

他突然想起梁平安刚结婚那时。梁平安曾邀请过他到他家里来,不过他当时没去,头天晚上刚打过架,就算言和了,过后也不可能立刻马上就整理好心情笑容满面地尽释前嫌。那年他参加完婚礼就匆匆走了,一天也没多留。后来过了好几个星期,他们才通了一个不咸不淡的电话,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没有什么意气用事然后就老死不相往来的冲动,感情和理智的分配、协调,在每一个合格的成年人身上都会得到充分的展示。

“到了。”梁平安拿出钥匙开门,一边和顾凛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什么这小区环境不错啊,物业怎么样啊。梁平安左耳进右耳出说了什么也记不住,两人都是心不在焉的,直到门锁咔哒一声打开,确认过静悄悄的屋子里没有人,才不约而同地悄悄吐了口气。

隐隐紧绷起来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梁平安进屋倒了杯水给顾凛之,顾凛之坐在沙发上四处打量。

屋子里有些乱,开着的卧室门里能看到满地的杂物,明白无误地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多么激烈的争吵。梁平安比他早发现已经过去收拾了,弯着腰把地上的东西一件一件捡起来。他看到男人比上次见面消瘦不少的肩膀松松地撑着薄薄的衬衫,从侧脸看不出什么情绪让人觉得他很平静,真奇怪,有些人就是不论做什么看起来都很认真,旁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就是这么看着,也能感到一种类似的专注感。顾凛之一边喝茶,一边放任思维想些乱七八糟的,梁平安正蹲着身子把在地上摔得粉碎的花盆碎片捡起来,一片片叠好扔进手边的垃圾桶,瓷片轻轻碰在一起的动静很清脆,一声接一声的。

顾凛之奇异地发觉耳朵如此敏感,好像被极有节奏的乐曲吸引住了似的,他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看梁平安小心翼翼地把翻到的绿色植株扶起来,捧着一抔泥土站起来望向他,他还没反应过来,见梁平安招呼他:“凛之,帮我找个瓶子,易拉罐,饮水瓶都行。”

顾凛之连忙站起来,应了声哎,手脚利索地进厨房找了个矿泉水瓶那刀子切开了,割完拿给梁平安一看,薄薄的塑料瓶切出来无比圆滑一点毛刺也没有。梁平安把盆栽放正,用指尖摸了一下嫩绿色的叶片,触感让他想起梁君文软软的脸蛋。

其实这盆植物也是梁君文的幼儿园老师要他们养的,说是要增强孩子对于大自然的感悟和认知。梁平安想起文文当时可爱的眼神,忍不住突然起意开了个玩笑,“不愧是医生的手,看这瓶口切得多整齐。”

顾凛之心里一动,微微低下头,看到梁平安的嘴角笑出一个小小的弧度,他突然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给俘虏了,他隐约感到非常不妙,这里的场景和气氛让他猛地回想起来很多年前的某段时光,一段让他至今梦里还会出现一些似曾相识的场景的时光。

顾凛之没控制住自己的嘴巴,他把一只手搭在梁平安的肩膀上,叹了口气:“平安……当年你要是和我在一起,就没有现在这些烂事了。”

梁平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先听到了一种声音,这让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但还是没有赵小雨的脸色变得快。

女人一手拿着钥匙,完全愣在了原地。她睁大眼睛,惊怒交加地看着站在她家厨房里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她无比熟悉的男人,至少她曾经自以为完全了解,另一个她也见过,不光见过还算熟悉,是她丈夫的好朋友,非常要好的那种,每年都要聚个两三次。她十分缓慢地消化了刚刚听到的对话,手一松,一串钥匙稀里哗啦全落到了地上。

三个人谁也没发出声音来,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赵小雨感到自己好像在被甩了一个耳光后又扒光了衣服,梁平安有如身处一潭冰水里,一时无声。

怎么会这么巧?怎么就赶得这么寸?

祸不单行,传下来的话自然是有传下来的道理。梁平安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从停跳过后又剧烈跳动起来的心脏哪里找到点力气,他觉得自己的后脖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雨,我……”话说出来他就语塞了,不知道怎么接,也找不到解释的理由。这世界上有两种无法解释的东西,一个是真实另一个是命运。

赵小雨的眼神由震惊到绝望到木然又变成悲愤,她的眼睛昨天哭肿了,现在还一副没睡好的样子,连番变故终于压垮了这个女人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梁平安……”赵小雨捡起地上的钥匙,抬起头,用红肿的眼睛看着他,“我们离婚吧。”

梁平安浑身一震,话没经大脑冲口而出:“小雨!文文怎么办!”

赵小雨竟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像被冬天的雨水打过的,又冷又凄凉,她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哀莫大于心死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她茫茫地想,面对离婚她的丈夫第一句话不是对她的挽留而是对儿子的挽留。她以为自己所有的情绪已经被榨干了,她以为她心里空得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此刻却又又硬生生从酸胀的、疼痛的肌肉里挤出绝望和崩溃来,她猛地仰起头,像一头流尽了血的困兽,嗓音尖利得吓人:“梁平安!你怎么不去死!”

梁平安猛地反应过来,后悔不迭,急得眼眶发红:“不……小雨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我们这个家,小雨,”他几步跨过去想拉住他的妻子,“咱们有个家,咱们有个家啊……”

“啪!”的一声,赵小雨在撕扯中狠狠地在他脸上甩了一个巴掌,接着后退两步,哭喊道:“我宁愿没有这个家!我宁愿没有这个家!你听见了么?”

梁平安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颊,比起疼痛,最先感觉到的却是火烧火燎一样的热辣,这绝不符合理论,但此时此刻事实就是这样,他的心脏怦怦直跳,好像脸上的火辣传到了心底,烧的他大脑里一片空白。

赵小雨摔门而去,只留下还回荡着激烈争吵声的空房间。住了好几年的房屋突然间陌生起来,由温暖的窝变成了冰冷的壳。梁平安的脚底软了一下,他撑着墙站住了,余光里瞥到一个男人的身影,这才想起来顾凛之还在这里。他默默地和顾凛之对视片刻,对方目光沉沉,似乎有些内疚,更多的却是无奈。

梁平安突然对他苦笑了一下:“我是活该。”

顾凛之终于说话了,之前他一直不发一言,生怕越描越黑,现在他看着梁平安的苦笑,突然大步走过去用力地把他搂紧,感到胸口贴着的人一动不动的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他只能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梁平安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玩弄他?这世道坏人比好人装的还要像好人,坏人全副武装一身铠甲还要戴上防毒面具,好人却总是袒露着肚腹和后背,明枪暗箭一个也躲不过。

顾凛之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他为这个男人感到心疼,这个名字里带着平安的人,生命中却充满了波折。顾凛之看不见未来的剑戟指向哪里,也无法想象这个人的磨难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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