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了另一个人改变,即便相爱。
沈贺最喜欢吃苹果,梁平安用他自己攒下来的一点钱去超市买了一箱最好的苹果,上网查了几大页的做菜教程,苹果羹,苹果派,苹果酱,苹果汁,从暮色四合到天色黑沉,梁平安一直在厨房里,忙得没站住脚。
他累得腿脚都有些发麻,一溜儿的保鲜盒里装着各色的小吃,桌子上还摆了个刚从烤箱拿出来的热乎乎的苹果派。散发着浓郁的果香,让人食指大动。
可是沈贺今天却没回来……
屋子里空荡荡的,客厅和书房的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亮光,梁平安愣愣地站在厨房门口,时钟的指针指向数字“8”,黑色的指针微微一颤,好像打了个无聊的哈欠。
梁平安握着手机,手心里有一丝汗水,在通话键和短信键之间犹豫了半天,还是按下了发送。
沈贺的短信很快回复过来。
他在寝室住了……梁平安怔怔地看着一桌子的苹果佳肴,心脏突然很难受,好像也被搅拌机的铁片打了个稀碎。
梁平安把手机放下,抹了一下出汗的脑门,站起尚未得到休息的腿,准备把还蒸腾着热气的食物放进冰箱。
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就在这时嘀地一响,他拿过来一看,又是沈贺的短信,只有简单的三个字:什么事?
梁平安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快速地打着字:我做了苹果吃,很多。他紧紧捏着手机,一动都不动,简直就像恭候着什么圣旨似的。
可是小小的手机好像睡着了,再也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第二十七章
自来水哗啦啦地把沾满苹果碎末和粘稠汁液的盘碗冲洗干净,梁平安不用洗涤剂,他学过药理化学,知道这些东西的残留物是难以避免的,他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把盘子的边缘抹干净,一个一个叠好。
沈贺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热乎乎的沁人心脾的果香,他没关门,就站在玄关往里看,把梁平安的背影尽收眼底,哗哗啦啦的水声里夹杂着盘子相碰时轻轻的响声,一切都非常清晰明了,十分平常。沈贺站在门口,退一步就可以把门带上,转身离开这里,向前一步就是妥协……向他自己妥协。
犹豫让他警觉,关门的声音惊动了梁平安,他伸着湿漉漉地两只手就跑了出来,脸上一瞬间挂上了惊喜:“沈贺!”
沈贺嗯了一声,忍不住也被梁平安的喜气洋洋所带动,笑了一下,他看到餐桌上已经空了,问道:“苹果大餐在哪儿?”
梁平安急急忙忙地从冰箱里端出一个大盘子来,小心翼翼地撕下保鲜膜,还没凉下来的甜蜜蜜的气味一下子朝着空气散射开来,沈贺喉结微微一动,梁平安已经回了厨房替他把碗和筷子拿了出来。
炸得焦酥的金黄色外壳下裹着又软又香浓的苹果馅,沈贺夹了一口含入口中,梁平安紧张地看着他,眼睛都不自觉地睁大了。
苹果派的味道很好,眼前讨好他的人也很顺眼,沈贺舒了口气,把盘子往梁平安那边推了推:“你没吃吧?尝尝,很好吃。”
梁平安脸色发红,嘴巴合不拢地笑:“你,你喜欢,就好。”
沈贺三下两下把盘子吃了个空,暖心又暖胃。他忍不住问道:“怎么想到要做这个的?”
梁平安正被成功和喜悦冲昏了头脑,想也没想,张口就说:“都是顾凛之告诉我的。”说完他才想起了什么,一下子白了脸。
沈贺却没如他预想的那样摔门而去,他好像没听清,又或者被美食迷惑了头脑,忘记了之前的事。
梁平安提心吊胆挺了半天,后背都有些发麻了,才发觉沈贺并没有要追究他继续和顾凛之交往的事情,他偷偷松了口气,更加殷勤地问沈贺:“你,你今天累不累?”
沈贺没急着回答,他打量着梁平安,反问道:“怎么了?”
梁平安小声说:“我,我帮你按摩。”
沈贺突然感到身体里涌出一股燥热来,这个普普通通的词,从梁平安嘴里说出来简单的没有一丝暧昧的味道,可他偏偏低着头又有一点不好意思似的,略微带着一点讨好他的生涩和紧张。沈贺喉结微微一动,“好……我们去卧室。”
梁平安急急忙忙就去翻自己的书包,一边念叨着:“我买了一瓶药油回来,舒筋活血的……”
沈贺按耐住燥热的心,在梁平安指尖手掌力度适中的推拿下闭上了眼睛,药油带一点中药的气味,特别有劲儿,好像能钻进骨头里似的,液体被体温温热,淡淡地蒸腾在人的肌肤上,迷迷糊糊的让人似乎回到了几十年前,想起一些陈旧的电视剧里才出现的东西。
沈贺舒服够了,觉得浑身好像充满了精力,他一勾手把梁平安带到身下,低着头看他:“学长,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梁平安呼吸一窒,不知是因为药油的味道一下子蒙住了,还是因为沈贺与往常大不一样的,散发着暧昧和欲望暗示的神情,他的脸好像发了烧,嘴巴里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沈贺撑起身子,从玻璃瓶里倒出一点药油,伸出食指在梁平安的胸口画了个圈,他抬眼看梁平安,露出一点若有若无的调笑来:“游戏的名字就是,不许动……”
梁平安腾地涨红了脸,就被骤然覆盖下来的影子擒住了嘴唇。
次日清晨,梁平安终于没能如往日一般起个大早。
屋子里还留着一股淡淡的味道,混杂着药油的涩味还有欢爱的痕迹……他想起昨晚“放浪形骸”的一切,想起自己失去理智一般的呻吟和断断续续的呜咽,沈贺的脸一下子填满了他的脑海。羞色慢慢涌上了他的脸颊,梁平安几乎不想出去面对沈贺了。
沈贺却推开门来找他了,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坐到床边问他:“饿了吧?我们出去吃饭。”
梁平安连忙四处翻找眼镜,也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他没了眼镜看什么都不清晰,还是沈贺帮他从床底找了出来。他抓过眼镜一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就算出去买也要抓紧时间,他正急急忙忙地换衣服,闲在一边的沈贺插了一句话:“你今早没起来,耽误事么?”
梁平安愣了一下,犹豫地说:“我,我昨晚,冰箱里有剩下的苹果派,还有一盒牛奶……我,我以为你会吃的……”
沈贺微微一顿,又问:“别的呢?”
梁平安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没,没跑步,不过,晚上跑也是一样的。”
沈贺不再说话了,两人在食堂吃过了早饭,分开之前,沈贺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梁平安说:“学长,最近新出了款手机,我觉得不错,打算换一个,给你带一个?”
梁平安吓了一大跳,手机可是贵重物品,沈贺觉得不错的少数也要几千吧,梁平安连忙摇头:“我,我的手机还能用,你,你自己买吧。”
沈贺瞅瞅他,换了个说法:“那明天学长出来陪我逛逛吧。”
梁平安就点了头。
菁华社团是z大小有名气的社团,经常组织大型活动,有支教也有讲演比赛,慈善募捐等等,是一个非常锻炼人的组织。
梁平安已经大三了,多数大学生都是在刚入学时才进入社团,玩两年,到了大三,如果还没混出什么名堂,基本就要退社了。不过,梁平安年龄比其他社员大两岁也不是什么坏事,学弟学妹们一听他是医学院的大三学生,导师又是赫赫有名的刘立群教授,立刻就都改口叫了哥。
今年暑假的支教活动,也就当仁不让地落在了梁平安身上。
菁华社团的团长李涛已经大四了,他对梁平安印象不错,也很照顾他,发觉梁平安一紧张说话就不利索的毛病,还特意借给他两本书学习讲话的技巧。现在,在社团活动的教室里,李涛把定下来的参加支教活动人员名单念了一遍:“赵小雨,余青……梁平安,以上这些就是定下来的人员,我知道咱们团报名的人多,但是这个支教报告是要交到学生会的,你们的成绩,奖学金,曾参加的活动,才艺,年级等等都要作为参考依据,所以,交了申请表没选上的人也别难受,今年好好学习,争取明年拿个奖学金,咱们还有机会!是不是?”
梁平安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知道这是李涛为他留下的名额。若是从前,他一碰到这样的事,恐怕立刻就要大摇其手推辞掉的……但这次,他咬咬牙,眼神里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果决来。
李涛开完会,把梁平安和余青单独留了下来。他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余青是个嘴皮子快性子也快的人,梁平安却显得老实不少,不过,李涛知道余青的心地很好,他希望这两个人能带起这次的支教团队来。
李涛坐下来,“咱们这次支教活动是去甘肃,六月中旬就要动身了,环境是非常苦的,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余青咱们认识两年了,我知道你性子急,梁平安虽然入社时间不长,但也绝对是个靠谱的人。咱们团队一共十一个人,我选你们两个做领队,一是因为你们年龄是最大的,二是因为你俩搭档,我觉得最合适。”
余青立刻表态:“社长,你放心,我这是第二次支教了,我有数!”
梁平安得到认可,心里像流过一道暖流,又有点紧张,他一边点头,一边说:“我,我会好好干的。”
李涛拍拍他们俩个的肩膀,目光落在梁平安身上:“把握好机会,我相信你们。”
沈贺给梁平安的信用卡已经很久没被使用过了,这次,他挑中了两只手机,刚要刷卡,却被梁平安小声制止了:“沈贺,我不想换手机。”
卖手机的销售小姐正在开单,闻言停下了笔尖,抬头看他们俩。
沈贺感到一丝不悦,可是他没表露出来,而是问梁平安:“为什么?”
梁平安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理由来。
可沈贺刚让销售小姐开单,梁平安又伸手制止了她的动作,转头急急地对他说:“沈贺,我真的不要!”
沈贺是绝对不想在这里发生争执的,他的目光微微一冷,不再说话,转身拿着自己的单子就去了收银台。
梁平安愣了一下,也紧跟着追了过去。
沉默的氛围延续到了沈贺的房子里,梁平安惴惴不安,忍不住偷偷打量沈贺。好了没几天,他似乎又生气了。
梁平安正犹豫着,要不要再买点苹果……
沈贺突然先开口说话了:“为什么不要?”
梁平安摇摇头,认真地解释道:“太贵了,我,我已经花了你不少钱,现在住的也是你的房子……”
沈贺打断他:“你身上穿的这件衣服也要一千多,它同手机有什么区别?”
梁平安脸涨得通红,他急急忙忙地辩解:“衣服,衣服我也不要。”
沈贺不明白。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不应该成为一个问题。花的是他的钱,多少又和梁平安有什么关系?若说这个软弱的人突然想要自立,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梁平安没有任何的经济来源,他到底在坚持什么?
这是沈贺没办法理解的,对他而言,这完全是无谓的坚持。
第二十八章
在沈贺若有若无的生硬态度中,沉默横亘了整晚。梁平安不知道沈贺是不是故意的,他侧着身,用后背对着他。
梁平安愣了一会儿,不再试图用用蹩脚的笑话缓解沈贺的不悦,他躺下来,窗帘缝隙间隐隐透出黯淡的光线,夜晚和寂静反而让他的思绪翻涌不息。最初沈贺的慷慨帮助让他感激万分,更加亲近之后却反而每每让他感到如针扎似的痛苦,对方太过轻描淡写的给予让他觉得自己似乎与那些无足轻重的给予是同等的,是一样的……
梁平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觉得自己变了,这变化不安且陌生,在他的心里脑海盘旋不去,像一首充满魅力且穿透力极强的音乐,反反复复,似乎咀嚼千万遍也无法抛弃,每一遍都有不同的滋味,每一遍都会引诱着他的情绪起起伏伏。
这改变是好的么?或许正是这种改变让沈贺不满,而这都是他的错。可心里的歌像是生命的火花,它比一切珍贵,谁握住了它便再也不舍得松手。
梁平安的大三就这样过去了。回想这一年的生活,他的人生从未这般惊喜又这般忧愁过,从前遥远朦胧的情绪挤满了这多事的一年,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变成了现实,与他之前平淡的二十年相比,这一年就像一座高山从平地拔起,可谓波澜壮阔,精彩万分。连女朋友都没交过的他,第一次的恋爱对象竟然是个男人。
在这一学年的终结,梁平安还来不及感叹回顾什么,就踏上了人生第一次远行的旅程,位于甘肃的小村庄正等待着以他和余青为首的这群支教大学生的到来。
梁平安收拾行李订火车票的时候,沈贺还在准备期末考试,沈贺虽然不会为了背书而熬夜,但一累了就会头疼。这一学期的同居下来,梁平安单看沈贺的眉毛就知道那种手势的按摩他最舒服。
现在,沈贺的眉毛告诉他此时眉毛主人的心情不太好。梁平安蹲在冰箱前边,把除了苹果和雪糕饮料意外的食品统统清空,沈贺是从来不会下厨的,假期没人住,这些东西留着全都会坏。
他窸窸窣窣地把收拾一空的冰箱关上,探着头小心翼翼地对沈贺说:“冰箱里还剩半个苹果馅饼,还有一盘包子,热一热可以吃。”
沈贺抬头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就又低头看书了,显得有点漠不关心。他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些贴心的话,这种做法也是他最熟悉最拿手的。可是他心情不好,并非因为即将分别的一个半月带给他多么大的伤感,而是此时此刻这种感觉让他不舒服。不知是什么作祟,沈贺难以忍受被动的离别。
支教做什么呢?
能挣钱么?还是能增加知识?
若是为了体验生活,梁平安的贫穷已经不用再找对比了,还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理想?他不相信梁平安怯懦的外壳下有一颗热血爱国的心。若是想长本领增加社会经验,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是实习的机会,在哪个小公司干上一假期,恐怕比在学校上一年学还有用。
与其去千里迢迢去做些没意义的事,不如留在这里,安心学习,且衣食无忧。
沈贺越想越不痛快,似乎这件事连带着梁平安都让他十分看不顺眼。
不过,他不会把这些“无理取闹”的情绪表现出来,梁平安背着包出门的时候,他终于放下手头的书,走到门口送人。
梁平安穿着一件洗旧的大半袖,这件半袖沈贺有印象,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梁平安穿的。因为洗的次数过多,棉质的布料已经很透了,稍一出汗就紧紧贴到了脊背上,好像轻轻一拽就能把它撕烂。他支着沉重的防盗门盯着梁平安,“怎么不穿新买的衣服?”
梁平安愣了一下,才回答他:“你,你给我买的太,太贵了,我怕弄坏了。”
沈贺立刻反问他:“以前不是也穿着么?”
梁平安啊了一声,讷讷地低着头。
沈贺站直身子:“祝学长一路顺风。”
梁平安连忙抬头,刚说了好,沈贺已经转身回屋了。他只好自己把门关上,整了整背包带。
想到即将到来的挑战,梁平安有些无法控制的激动。他从来没参加过类似的活动,几个同龄人组织在一起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在陌生的环境达到目标完成使命,要给小学生们上课,还要站在讲台说话,要和学生们交流……梁平安还没踏上了旅程,心中已经开始忐忑起来,然而更多的却是激动和决心。
为了将活动经费压到最低,十一个人放弃了飞机票,绿皮火车慢悠悠地向着茫茫戈壁驶去,从出发地开始到了现在,潮湿闷热的空气渐渐失去了水分,从浸染着无数人的汗水和呼吸的火车窗口荡进来的风越来越干燥,刮得人昏昏欲睡,口干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