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寸光——唐筱声
唐筱声  发于:2013年08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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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里交给卫哲川了一个任务,希望他深入挖掘这个灰色群体的下层,还暗示他可以从这次事件入手,或者说可以从这个引发聚众斗殴的小同性恋入手。小孩都好骗,问什么说什么。

卫哲川忙完手头其余几个新闻,就去看守所要了那个男孩的地址。

看守所给的地址实在太模糊,模糊到只知道区,以及一条地图上都找不到的街。卫哲川收了iPad,决定沿着那条街一家家找。

刑枫最近接了个离婚纠纷案,忙得一个头两个大,好容易歇下来想找卫哲川喝酒。

“喂?哲川,哪儿呢?什么街?我怎么没听说过,你小子是不是跑神农架去了?”

卫哲川刚从一栋居民楼走出来,站在路灯下接电话,“我这打不到的,你开车来接我吧?”

“大哥,这是城市,不是山沟沟,还有打不到的的地方?你逗我呢?”

“爱信不信,我连自己的车都找不到了。”

“……算你狠,等着。”

刑枫驱车一通乱转,他自认方向感非常好,那么厚的几本民法刑法书他都背出来了,就不信几条道道他记不清。事实证明,刑枫这个法学界高材生是个十足的路盲,最后还是卫哲川找到了他。

两人坐在陆虎里,又兜兜转转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出去的路。

一来二去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两人就去了附近一家馆子,点了盆江苏盱眙麻辣小龙虾,一人两瓶冰啤。

卫哲川一边剥着龙虾壳,一边说:“喝多了,咱俩都别回去了,最近交警酒驾查的紧。”

“没事儿,喝多了就在这睡,你看这儿,随便都是旅馆。”刑枫喝了口啤酒,发现什么似的,推了推卫哲川,“嘿,那个发廊妹看你呢。”

卫哲川睬都没睬他,丢了个龙虾头给他,“吃你的。”

“发现没,这一圈儿都是理发店,要不就是捏脚的,还有澡堂子,我还真想不到正经的地方去。”

“我算知道你怎么老打光棍了。”

刑枫倒了杯啤酒,“你说说。”

“你的眼睛有问题,人家好好地做生意,招你惹你了?女的多看你一眼,你就觉着人家是鸡。我要是女的,全世界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拿你凑合。”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呀?天理何在呀,男人都瞧不上我,我一头碰死得了。”

“麻溜点儿,早死早投胎。”

刑枫哭丧着脸,张口就要耍宝,卫哲川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了,刑枫的眼神还成,立马省了力气,“怎么回事儿?瞅见什么了?”

卫哲川丢下龙虾壳,擦了手就站起身,“你结账,我去看看。”

“哎,等我啊。”刑枫忙着掏皮夹。

这地儿的路灯十个有七个是坏的,昏暗的光线下,卫哲川很快把人跟丢了。

身后刑枫的脚步跟过来,气喘吁吁地问:“女鬼?”

卫哲川瞪他一眼,“你动静够小的,人早跑了。”

刑枫四处看看,“哲川,你行啊。”

“什么行不行的?”卫哲川看了眼四周的建筑,记下这个地点,决定天亮就从这里开始找。

刑枫掸掸皮夹,哼哼道:“我看根本就没人,你演这出,就是想叫我付账。”

“脑子叫龙虾壳卡着了吧。”

方威一喝酒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舒洋挨了他几个耳光,跪下求他也不行,给他磕头也不行。方威一边掏东西,一边拽着他的裤子往下扯,指甲把舒洋的大腿都划破了。

舒洋被吊在房梁上,方威撒够了酒疯,自己睡下去了。舒洋挂在那儿几个小时,要不是方威抓着他乱顶乱撞,绳子松了,舒洋指不定就吊死在那儿了。

舒洋不敢回家,也不敢给方黎打电话,方黎知道了,一定会拿刀捅了方威。他就一路扶着墙去了小店,小店里有方黎前些天给他的消炎药。

经过石桥的时候,身后传来动响,舒洋吓坏了,以为方威醒了追过来了。他也顾不得疼,瘸着拐着往巷子里跑。后边跟被剐了肉似的,疼的钻心,等跑回小店锁了门,裤子已经和皮粘在了一块。

舒洋靠在小店的墙上,呼吸都打着颤儿,渐渐的没了意识。

第3章

K调了杯酒给方黎,“这才出事几天?还敢来啊?”

“我是不想来,这不有人乌黑着眼圈等我呢吗?”方黎托着腮帮,神情懒散。

K说:“你还知道啊,那天要不是我,挨拳头的就是你了。”

“这可得说清楚了,不是我让你挡的,你自己冲过来的,我胳膊还被你撞疼了呢。”

“伤那儿了?我看看。”K说着就要撩他衣袖。

方黎拍开他的手,“少乱摸,你要付够了钱,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眼里是不是只有人民币?”

“当然不是,还有美元,英镑,这些我都喜欢,老外就是比咱们中国人大方,我就后悔昨儿没穿大一码的短裤,不然那黄毛还能多塞点儿。”方黎像是没发现K的脸色一样,自顾自地说着。

K笑了一下,有点儿苦。低头又给方黎调了一杯酒,“那天我瞧见和你一起来的男孩被抓了。”

“靠!有他什么事儿啊?我不是让他先跑的吗?这也能被抓!”

见方黎要走,K拉住他,“放出来了,人没事儿,还是我去领的,我以为你也在里边。”后边一句说的挺轻。

听舒洋没事儿,方黎放了心,“我能被抓?笑话,你当我这双长腿白长的啊。”

“是是,就你腿长。”

方黎喝了酒,临走的时候说:“谢了。”

“真难得,我哪次请你酒你说谢了?”

“我说你把舒洋领回来。”

方黎出了酒吧就去了舒洋那儿。

舒洋还看着小店,只是脸色不太好看,嘴唇又干又白,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坐在柜台后面一动不动,猛地一看怪瘆人的。

“舒洋?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瞧见方黎来了,舒洋的脸上露出一点红润,“梨子,你来啦?”

方黎把手里的水果递给他,“我给你买了点水果,听说你被抓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啊?我还是从别人那听到的。我那天不是叫你跑的吗,你也跑出去了,怎么会被抓呢?”

“我在门口等你,见你没出来,就又跑进去了。”

“怪不得阿姨总说你傻呢。”

舒洋笑的干巴巴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喝不喝水?”

“不渴,别倒了。”方黎盯着舒洋看,“舒洋,你是不是最近睡的不好啊?”

舒洋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那你晚上就别在这儿睡了,连个像样的床都没有,天天在竹片躺椅上睡也不是事儿啊。”

“那我睡哪儿啊?”

“去我那儿啊,反正我晚上都不在家,床空着。”

“不去。”舒洋几乎脱口而出,脚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方黎猜到了原因,“也对,有那个王八蛋在,还不如睡躺椅呢,他最近没来找你吧?”

舒洋也没看他,说了句声:“没。”

卫哲川手里拿着一张纸,上边画着简易的地图,几条道,上边还标着关键性的建筑物,比如路灯、垃圾箱、小卖铺之类的。

然后他停在一家小卖铺前,从口袋摸了几个硬币,“老板娘,来瓶矿泉水,不要冰的。”

“要冰的也没,冰箱坏了半个月了。”老板娘拿了瓶矿泉水出来,用抹布擦着上边的灰。

卫哲川拿着矿泉水,拧了盖子,倒了水把瓶嘴和盖子冲了好几遍。他冲完才注意到旁边店铺的墙上有个连接在外的自来水管,水龙头用铁丝固定在窗户上。

卫哲川仰头喝了一口水,放了水正要转身,听到自来水渐在地上的声音,他回了下头。看到一个瘦高的男孩拿着一只苹果正在洗着。

舒洋洗完苹果,咬了一口,又脆又甜,他忍不住笑了,他把苹果往衣服上擦了下,转头只见什么东西咔嚓一声。一个男人手里拿着相机,正对着他。

“你拍我干什么?”

卫哲川看了眼数码相机里的照片,满意地笑了笑,伸出手,“你好,我叫卫哲川。”

舒洋哦了一声,转身就进了小店,动作快的像逃。

卫哲川抬头看了眼店铺的名字:万福成人用品。走近店里,墙上更是贴着许多大尺度的海报,写着“欧美巨根”,“大到她尖叫”之类露骨的字眼。

“你要买什么吗?润滑剂,避yun套,万艾可,我们这里都有,价格也不贵。”

卫哲川纵是个奔三的人了,听了那些也不由尴尬,“其实我不是来买东西的。”

“哦。”舒洋的眼神闪过一丝失望。

“我们见过,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舒洋多看了一眼卫哲川,摇了摇头。

“酒吧。”卫哲川本来想说看守所的,怕把人吓跑了,只说了酒吧。

舒洋就去过一个酒吧,他当然知道卫哲川说的是哪里,他视线闪了闪,“是吗,我记不得了。”

“你不用那么戒备,我不是坏人。”

“哦。”

卫哲川又看了眼四周,然后说:“客人进门,都不知道叫人坐吗?水也没有。”

“啊?那,那你坐啊。”舒洋说着就跑去倒水。

这是卫哲川和舒洋第二次见面,和第一次一样,很短暂,待了不足五分钟,接了台里的电话就离开了。

卫哲川第三次见到舒洋,是在医院。

舒洋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身上散发的消毒药水和空气里的药味混在了一起。

“这么巧,还记得我吗?”卫哲川在他跟前站定。

舒洋抬起头,表情没有偶遇的欣喜,甚至是有点木然的,“哦,是你啊。”

卫哲川看到他额头纱布渗出的血,说:“你受伤了。”

“我知道。”

“怎么会伤到头?”卫哲川想到酒吧那次事情,不由得问:“和人打架了?”

舒洋没说话,沉默着。

“抱歉,我的问题太多了。”

“有点儿。”

卫哲川只能报以一笑。

“那老王八翘了没?还有气的话我再补他一酒瓶!”方黎的大嗓门从医院走廊尽头的拐角一路传过来。

舒洋站起来,“梨子,别喊了,医院呢。”

“什么医院!我恨不得一酒瓶把他送进太平间!妈的,幸亏我手机落屋里回去拿,不然你还能活着从他手里出来?灌两杯马尿连人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了!混账姥姥的!”

“喊什么喊,再喊都出去,当医院是你家开的啊!”护士看不过去了。

“我!”

“梨子,别喊了,他平时不这样的,喝多了才……”

“喝多了就能攥着你头发往床头上磕?他怎么不磕他自己的?哦,知道磕自己的会疼,别人就不疼。亏你喊他一声哥,他就这样待你?舒洋,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他什么?要不是你说你喜欢他,我真能一刀子捅死他,大不了我给他偿命,死了谁都清净。”

舒洋的眼睛空洞洞地望着地面,“我就是喜欢……他。”

“舒洋!”

“伤口好点了没?”卫哲川的笑容像上午九点钟的太阳。

“是你?”

“我们可不是头一回见,不用这么生疏吧?”卫哲川也觉得自己的脸皮更厚一层了。

舒洋让开身,“进来吧,不过还是没热水。”

“真惨,两次都喝不到热茶,你故意的吧。”

“不是,下边烧开水的那家搬走了,没热水,你想喝,我现烧也行。”

“我开玩笑的,我带了矿泉水。”

“哦。”舒洋就又站回柜台里边,等着生意的模样。

“生意怎么样?客人多吗?”卫哲川随口问。

“白天不行,傍晚到夜里那段时间人比较多。”

“夜里?你这店开到几点?”

“夜里两三点,如果有客人,就到四五点。”

两人说着,一个小姐打扮的女人进来买安全套,她脸上残留着浓妆,精神恹恹,眼神疲倦恍惚,“舒洋,老样子来两盒,再来包烟。”

“小燕姐,昨儿又通宵了?别累坏了。”舒洋拿了安全套和香烟,用个塑料袋装好递给她。

“习惯了,多少钱?”

“十七块。”

“嗨,每回买每回都得问价,脑子白长了。”

“呵呵,累的,睡一觉就好了。”

“走了啊。”

“哎,小燕姐慢走啊。”

“你跟她挺熟?我听你叫她小燕姐。”

“对街发廊的……你没猜错,她就是小姐。”

卫哲川心思被看透,笑了下。

“都是可怜人,要不是没办法,谁愿意出来卖?”舒洋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有点飘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嘴唇抿了抿,然后抬头对卫哲川说:“你会瞧不起她吗?”

“不会。”卫哲川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挺假。

“别骗我,我以前也瞧不起她们,后来就不了。”

舒洋没说为什么后来就不了,但卫哲川觉得他就是问了,对方也未必跟他说。

待了会,跟舒洋聊了会,卫哲川就离开了。

他还有工作,每次只能在工作之余到这儿待一会,短的半个小时,长的一下午,但是每回来,他似乎都能收获点什么,以至,他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八年,看到的世界都是缺失的。

第4章

方威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才出院。他平时喝酒从来记不得干过的事,但这次例外,大概是被方黎那一酒瓶砸的。方威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好人,但在舒洋面前,他总想表现好一点儿,虽然总是事与愿违。

方威出院第一件事就是找来自己好哥们儿说这事儿,让对方给他出主意。

大马炮儿打了个酒嗝儿,“威子,不是我说你,你不能,嗝,不能这么对嫂子。”

大马炮儿这人没别的毛病,就啰嗦,爱讲车轱辘话,方威几次都烦了,一听嫂子两个字,心里不知怎么就舒坦了,连带着大马炮儿这五大三粗的汉子都可爱起来了。

“这个,我也知道。”方威说,算是难得坦陈地承认了某件事。

“是吧?兄弟我说的在理儿吧?嫂子那么瘦,牙签儿似的,你用力点儿,不就,断啦!”大马炮儿示范地撇断一根牙签儿。

方威盯着那牙签儿,想着,也觉得自己太粗鲁了。

“那依你看,我这手都动了,该怎么办?”

“哄啊!”

“具体点儿。”方威又不耐烦了。

大马炮儿冲他钩钩手指,“只可意会,不可言,言传。”

“妈的,滚!”

舒洋这天在店里看店,老远就看到方威郎郎当当地来了,手里不知道拿着一捆什么。

舒洋的心里直打鼓,店里狭小的空间里,空气都拥挤起来,让他窒得慌。

方威一脚夸进门,把手里东西往背后一藏,“洋洋,哥来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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