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达鼓起勇气,挺直背脊,不卑不亢地看向君王。「我的预言准不准确,陛下再清楚不过。」
罗达抬起头自然是想营造出气势,但才刚抬头,他又尴尬地把头低了回去。
坎特斯连拿条被子把自己遮一下的意愿都欠缺,就在他面前赤身裸体,本以为这个男人身着军装时最
具侵略性,现在才知道他不加遮掩时,更像是野生的、强大的兽,带着一种野性而血腥的气势。
坎特斯身上的肌肉并不夸张,反而细腻却结实,呼吸之间细微的紧绷充满力道,明明每一条筋肉都呈
现放松的状态,但只要主人的一个念头,仿佛就可以立刻运作起来,让这个男人如豹子一般扑上去咬
住猎物的喉咙,背后狂妄大张的洁白羽翼,将眼前的人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罗达忽然冒起了一个念头,他很想看看肩胛跟翅膀相接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翅膀,
这不可能实现的念头也不过一闪而逝,他深吸口气,再次抬起了头。
坎特斯的身材颀长均匀,肩膀很宽,厚实的胸膛上遍布一层薄汗,汗水从墨黑的发梢上滴落下来,沿
着胸膛滑向劲瘦的腰,屈起的双腿修长健美,腿间才刚发泄过的阳物仍显得质量惊人,就像主人一样
,那是一头休憩的兽,散发着纯男性的压迫感。
罗达一瞬间觉得有点恐慌,他不知道同样身为男性的自己在怕什么,也许是因为星相师向来清心寡欲
而谨守礼教,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没仔细看过,遑论别人的,但是面对坎特斯绝对不能害怕,恐惧只会
让这个君王轻蔑,于是他仍然强自镇定,迎视着对方深幽寒冷的视线。
也许真的被他的勇敢取悦,坎特斯又笑了笑。「我才不在乎你的预言准不准确,星相师,如果你打算
要阻止我打仗,就带着你的命运滚出去吧。」
「不,我不是要来阻止陛下打仗的,因为我不是陛下的国师,陛下也不会听我的。」罗达敛了敛眼,
转而道:「我只是一直很想问,陛下为何想要打仗?」
坎特斯认定他是来阻止的,哼笑了声,反问:「我有义务告诉你吗?」
「那么,我可以猜猜看吗?」罗达看向坎特斯,见他只是冷笑着不回答,便淡然道:「因为陛下很无
聊。」
坎特斯收起笑容,微挑了下眉。
罗达无视于对方身上逐渐增加的气势,冷冷地道:「一路手染鲜血坐上王位,杀戮到了一定程度便失
去对手,所以陛下无聊得不管抓到什么借口,都要立即发兵去打仗。」
「你真的很愚蠢,星相师。」坎特斯哂笑起来,无光的黑眸散发着嗜血的欲望,他缓缓下榻,凑到罗
达眼前,轻声问:「这也是那些星星告诉你的?」
「不,这是我猜的。」直到背脊撞上包覆过来的羽翼,罗达才发现自己还是被坎特斯的气势震退了半
步,站得这么近,那种男性的麝香就更明显,不是不好闻,而是会产生一种将被侵入内部的恐惧感,
让罗达光挺起背脊强作冷静就几乎用尽全力。「话说回来,战争本来就是上位者的游戏,陛下不这么
认为吗?」
坎特斯没有回答,只是带着冰冷的微笑,缓缓伸手,把手指按在罗达的颈动脉上。那纤细的颈子还没
被咬断,也许仅只是因为狮子才刚吃饱。
罗达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快速了起来,近距离看着那双带着笑意和恶意的眸子,更能感受得到毁灭般
的压力,几乎要把他的坚持都压垮,他不敢深呼吸,怕属于对方的味道真的侵入进来。「陛下,很快
你就会更无聊了。」
坎特斯又挑了下眉,神色中很明显地表达出最后一次的允许,如果罗达没有说出令他觉得有趣的话,
这颈子就要保不住了。
生死关头,罗达反而浅浅地勾了下唇。「这场战争打完之后,再也不会有人陪你打仗了,除非你把自
己的臣民都杀光,否则再也无仗可打。」
坎特斯的眸光微微一晃,手指还按在他的颈动脉上,良久才启口,低声问:「为什么?」
「因为你把对手消灭了,所以没有对手可以打仗了。」罗达表情带点愉悦地说:「每一次都屠灭全城
、坑杀万人,下一次你想再打仗,那些国君宁可带着全国藏起来,也不愿再做你的对手。」
坎特斯冷哂,食指沿着他鼓动的脉搏上下滑动。「我喜欢赶尽杀绝,留着敌人并没有益处。」
「啊,的确一点也没有,但除非死人能变成灵魂回来,否则你把对手都杀死之后,还有谁会陪你玩战
争的游戏?」罗达反而放下心来,野兽要扑杀猎物前都是凝滞不动的,动了反而代表自己的命已经保
住。「你到底是想一时杀个痛快,或者永远有战争可打?」
坎特斯慢慢撤回手指,阴寒的黑眸还是死盯着他。「你知道无法阻止我打仗,所以改阻止我屠城吗?
」
「不,我没有要阻止陛下什么。」罗达毫不惧怕地回应他的眼光。「我只是不希望陛下无聊而已。」
「哼,因为我无聊就会杀更多人吧?」坎特斯低笑起来,收束翅膀,往后退开一步,笼罩着罗达的庞
大压力总算是撤开了。「我会在杀人的时候想想你的建言,星相师,不过就算我不屠城,你所谓的命
运也不会改变吧?」
罗达诚实地点头道:「是的,陛下一定会万刀加身而死。」
坎特斯哈哈大笑起来,低沉的笑声在空旷的寝室里回荡,就算连着几次被星相师直接说会惨死,他也
没有露出恐惧的表情过。
罗达却是心中一紧,随即一痛,他深呼口气,叹息着问:「陛下知道天命之轮吗?」
所谓的勇敢并不是像坎特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坎特斯连死亡都不恐惧,纯粹因为他根本连自己的
生命都不珍惜,从手染亲人鲜血的少年君主,到现在残暴不仁的恶魔国王,坎特斯不只轻视别人的生
命,他也轻视自己的,他就像挥霍生命一样,杀戮、打仗、玩女人,他的人生里没有任何值得重视的
东西,他也不曾为了保护什么而战斗。
他只是无聊,很无聊。
力量的强大不是真正的强大,不感到恐惧不是真正的勇敢。
真正的勇敢应该是……明明恐惧到了极点,还是能挺直背脊,真正的强大是心灵的强大,然而坎特斯
不会懂,因为没有人会教他。
罗达觉得很难过,当这个君王被乱刀砍死的时候,所有人都只会额手称庆,没有人会为他掉一滴泪,
他的确罪不可赦,但曾有人竭尽全力来试图改变他吗?
是什么让坎特斯变成现在这个模样?是冰冷的亲人吗?还是这个国度本身?
「不,我没有听过。」坎特斯向后坐到床沿,看着他的目光仍然含着恶意,像是要抓住机会将他压倒
,咬断他的喉咙。
「据说星相师拥有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透过天命之轮,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罗达沉静地道。
这时候才伸起手,用袖子抹了下脸上半干的血迹。「如果这是真的,我想改变陛下的命运。」
坎特斯又哈哈大笑了起来。「命运!我根本不相信那鬼东西!」
「但是我相信,我相信你会死。」罗达坦率地说。目光始终清澈。「我要救你。」
笑声戛然而止,坎特斯冷冷地看着他。「我不需要拯救。」
「你的确不需要,但我还是想这么做。」罗达回视他的目光,扬起一个温然的笑。「我想这么做,我
想要救你、保护你,我想改写你的命运,想让你迎接不同的结局……」就算要遭遇凄惨的下场。
窥伺命运却背叛命运的星相师,会得到悲惨的下场,但如果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他还是想要救坎
特斯。
这个他唯一的、最后的血亲,这个残暴的君主,这个害死他老师的仇人,他想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救他
。
啊,也许他无法苛责坎特斯不珍视性命,因为他也同样可以轻易舍弃自己。
也许还有一个原因让他无法恨坎特斯,那就是他们实在太像了。
他们都位高权重却始终没有体会过自由,他们都孤独、寂寞,他们都无聊。
太无聊了,这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太无聊了,冰冷的内心谁也踏不进来,太无聊了……
坎特斯选择了杀戮,而他选择了拯救。
如果牺牲一个人的未来可以让两个人获得重生,那就他来。
坎特斯冷冷地看着他,似乎在揣度他的真意。
「你可以怀疑我、可以不相信我,我无所谓。」罗达淡淡地笑着。「我已经下定决心,我就与你一样
固执,我说我要改写你的命运,我就会这么做,我非这么做不可。」
坎特斯又沉默了下,才道:「随便你,但我不会保证不杀人,凭我的心情,我高兴杀就杀。」
罗达微笑道:「嗯。」
坎特斯彻底沉默了,那双浅栗色的眸子映着星辰的光辉,一个喜悦的笑容,就让平凡的脸孔一瞬间亮
了起来,他明明没有做什么约定,看着那纯粹信任而喜悦的表情,却觉得杀意正在消退。
罗达……这个神奇的星相师……
从来没有害怕过的坎特斯,在一瞬间感到被动摇,因而深蹙起眉。
罗达却是在心底暗暗发誓着——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牺牲,那就我来,用我自己的血肉灵魂,换你的新生。
我的血亲……这世界上,我唯一……在乎且珍视的人……
第四章
萨维亚王凯旋归来的时候,罗达带着浅浅的笑容,站在大殿上、群臣前迎接,他虽仍是阶下囚的身份
,但俨然已像是天族的国师,无论功绩或声望他都够格,只差君王的册封而已。
坎特斯一看见他脸上淡然的笑,心头就一阵火大。
与夏莱尔王国的战争毫无悬念,由天族获得压倒性的胜利,杀入王城、砍掉王族的头之后,坎特斯就
如同以往一样,身穿染血的银甲,在刺目的血色光辉之中拍了拍翅膀,但就在所有士兵都以为,坎特
斯也必然会像往常一样命令屠城时,他忽然扔下一句「不打了」,随后就低啐着离开城墙。
所有的人,无论是天族还是地族人,都当场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可能——坎特斯?萨维亚,那个坎特斯,那个残暴的天族君王,竟然没有下令坑杀这里的所有人
民?
一片诡异的寂静过后,不知道是哪个天族士兵大叫道:「是我们的星相师!」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的天族人都释然了,没错,好像有听说星相师在开战前几天私下晋见了王,虽然
谁也没有听到他们谈的事情,但君王之所以一改往日的作风,铁定跟那次晋见脱不了关系。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天族人虽然骁勇好战,但不是人人都像坎特斯那么嗜杀,而且跟夏莱尔王国根本
没有仇恨可言,于是立刻收起兵刃,班师回朝了。
罗达在人民心目中的声势更加水涨船高,对天族人而言,他确实已经是「我们的星相师」,天族人不
相信命运,但罗达的能力并不是发挥在预言上,而是发挥在阻止君王滥杀上,比起预言还更无可替代
。
老实说,坎特斯对于罗达想拯救自己的发言不置可否,别人臣民的生命他也不在乎,但罗达说对了一
点,他确实是很无聊,如果以后连战争都没得打,那确实是太无聊了。
本来打算不理那个星相师的求情,照样把这个小王国的人民坑杀了事,但屠城的命令却怎么也说不出
口,脑海中一直回荡着罗达有些幸灾乐祸的声音……「陛下,很快你就会更无聊了」……可恶的星相
师!
坎特斯连银甲都没脱,寒着脸坐上王位,以手支着下颚,百无聊赖地听着臣子们的汇报。
所有人都知道君王的心情不佳,所以全部很识相地简化了报告,一场战后会议没多久就结束了。
坎特斯离席之后,罗达想了想,还是走进他的寝宫,略带尴尬地问门口的侍从:「我想要晋见,陛下
在……忙吗?」
「不,我立刻帮您通报。」侍从恭敬地对他鞠躬,进去没多久后就面有难色地回来了。「陛下说,您
如果不怕死的话就进去吧。」
罗达释然道:「感谢。」随即往寝室内走去。
坎特斯裸着上半身坐在床沿,手肘撑在大腿上,微眯起闪着恶意的黑眸,他大概刚冲过澡,湿漉的黑
色长发还在滴水,水珠沿着肌理分明的身躯往下滚落,在从窗外射入的晨光之中,好像也蒙上了朦胧
的光辉,只有他脚边那一堆染着血的银甲,能让人回想起他并不如看起来的这么圣洁。
「我现在很想杀人,星相师,这样打仗一点都不过瘾。」坎特斯冷笑着舔了舔薄唇,似乎在回忆血的
味道,眸中的恶意更加浓烈起来。「仔细想想,我还是应该屠城的,你的星星没有说我可以活几年吗
?如果没剩几年,我最好能杀多少人就杀多少人。」
罗达平静地道:「陛下不是不相信预言吗?何必管我的星星说什么呢?」
坎特斯冷哼一声,起身凑近他,捏住他的下颚。「你越来越大胆了,星相师,我不记得允许过你用这
种口气讲话……还是你很想死在我手上?」
坎特斯的手劲非常大,痛得罗达微蹙起眉。「陛下,你真的想杀我吗?」
坎特斯冷笑着反问:「为什么不想?」
「杀了我之后……」罗达微微一笑。「就没有人会这样跟你讲话了。」
坎特斯一怔,微微松了手上的力道,但下一刻,他的手掌直接钳住了罗达的颈子,这一次,那双黑眸
流露出比以往都更强烈的杀意。
罗达几乎无法呼吸,额上泛出冷汗,嘴唇像离水的鱼一般颤抖着张合,他知道这次的挑衅是太过分了
,简直是往坎特斯的痛脚狠狠踩下去,简直是直接讽刺这个孤独的君王连说话的对象也没有,但是他
非这么说不可,坎特斯如果不放过他这次,接下来也不会纵容他。
坎特斯寒着表情,单手抓着他的颈子往上提,目光就像冷血的猎食者看着将死的猎物。
罗达没有挣扎,只是慢慢地伸出手,用手指轻触坎特斯的眉间。
坎特斯被他一碰,才发现自己竟然皱着眉……为什么?难道杀掉这个人,真的会令自己困扰吗?
压制的力道一下松开,罗达跌坐在地上,肺部涌进新鲜而冰凉的空气,让他不断呛咳着。
坎特斯在心中反复自问,却只是站在那里,神色冰冷地看着眼前的人。
罗达咳了半天终于缓过气来,他摇晃着再次起身,对上君王的视线,以较温和的语气道:「我想暂时
离开这座宫殿。」
坎特斯眯起限,杀意又涌了上来。
罗达赶忙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要逃走,我还是你的俘虏,我只是想去找天命之轮,天族不
相信命运和占卜,这里的资料太少了,我想到地族的领地去寻找。」
坎特斯嗤了声:「你还在想着要改变我的命运呀,星相师……」
「是的,我想我已经说过了,你可以不相信,但我一定要救你。」下定决心之后,就算是那双恶魔般
的黑色眼眸也不再让他害怕,深信自己必须救这个人,所以面对什么样的恶意都不会退缩,比起一开
始的恐惧,现在这个人的恶意反而会让他心里微微刺痛。
硬要说的话,他心疼着这个人的寂寞,就像为自己的寂寞难过一样。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让你离开吗,俘虏?」坎特斯抓住了他的领子,把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拖,两个
人的距离很近,近得他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体温和还没散尽的湿气。「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