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紧了拳头，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把泪光闪烁的雪儿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一边啜泣，一边抬起眼睛看向我，似乎等着我的答案。
我放下放在她手臂上的自己的手，直视她的目光。
“雪儿，我从来没想过让你做违心的事情。”
雪儿骤然睁大了眼睛，惊诧地看着我。
“你也不会在我身边委屈自己，你会风风光光地嫁人，也会有自己的良人，堂堂正正做他的妻子。”
我想了想，还是抓住了她的一只手，“在我心里，你是像姐姐一样的人。误了你……”
我苦笑了一下：“我于心何忍。”
雪儿直直地望着我，半晌，静静地垂下眼睛，嘴角微微牵动，像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最后又流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轻轻道：“雪儿向来听少爷的。少爷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夜风悄然吹进房间，带来了一丝冰凉。
我眼前的这个秀美的女孩，苦涩的笑着，让我心里平添了一份不忍和歉意。
这么多年，我对周遭的人所付出的情感，自认为是平和而安稳的。现如今，身边的人还有自己都渐渐长大了，似乎都在挣扎着索求其它，渴望那种不同以往的情感，那种叫心肠纠缠的情绪。我承认自己是个凡夫俗子，关于，爱情，也是想过的，只不过不那么清晰明朗而已。
而今，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即将走进我的家庭，我的生命，说起来我实在也摸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当然，我也没有那种热血去反驳专属于这个时代的包办婚姻。到底生活不是琼瑶剧，出了什么事就得效仿那些男主角青筋暴出地控诉。来到这里这么久了，我珍惜自己和爷爷奶奶的感情，无论什么事情，但凡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内，我都绝对不会让他们为难。
但是？什么又是范围之外呢？我又迷茫了。难道是那位姑娘像如花一样惊世骇俗么？呵呵，我笑了笑，我相信老天爷不会做出这种离谱的安排。不过现下，我得尝试着让自己接受自己即将成为已婚男士这个事实，尝试着去揣摩丈夫的角色。我只愿，日久生情，自己能顺利地爱上她，这样，对谁都好。
第六十一章：他的亲吻
大将军府
西南院
西风正紧，北雁欲飞向南方，灰蒙蒙的天空一直都寂静得发慌。
院落里的秋海棠有些萎靡，过了花期，显得无精打采的。
房内，淡淡的烟雾从紫金瑞兽座炉里蜿蜒地在空气里爬升，将大大的房间装点出温暖的温度，让人鼻尖微微发痒。
桌上的点心精致香甜，只是没人用过一点，不免有些可惜。
我盘脚坐在温软的坐塌上，用手指扣着上面精美的纹路，不安地看着霍骁。
“那……你如何打算？”霍骁坐在我的对面，用黑宝石一样的眼眸盯着我。他的态度已然是一副审问的架势，我当然也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似的。不过，霍骁向来有办法让人服服帖帖地不敢抵抗，让我有冤不能伸的事情他是从小干到大，我索性也就乖乖地受审了。
空气因为霍骁这一句话而瞬间凝结，房间里的气氛比窗外呼啸的风还多一份肃杀。
我低着头，道：“只能先听爷爷的。”
霍骁的表情再一次绷紧，弥漫着一种猎食动物的危险。
“我想不到驳这桩婚事的理由。呼……”我扶住额头说。
“你不想……吗？”霍骁一字一句地问我。
我看着霍骁冰封万里的脸，道：“你都没成亲，我着什么急。”
霍骁的眼眸瞬间形成一种杀气腾腾的形状，好不吓人。
“哈哈……”我干笑了几声，心里开始打鼓，怎么？！又碰到什么敏感话题了么？我随便地咳了咳，撇开话题道：“你还是关心你自己的事吧。话说……敏柔公主不是快及笄了么……恐怕你也没什么机会来管我了。”
霍骁靠近了一些，语气清冷地说道：“是不是，我不成亲，你也不会成亲。”
我猛然怔住，停顿了几秒，随即发出石破天惊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
我捂着肚子痛苦地揉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你能相信，带兵破阵的堂堂霍左将军竟然说出这样一番毫无逻辑不切实际幼稚蛮横的话来，实在是天字一号大笑话。
我正笑着，手腕就被人狠狠地扣住了。
我警觉地一下子止住自己的笑点，略微有点紧张地看着霍骁，道：“霍骁，有话好好说。”
“如果，我说……”
霍骁抓住我的手腕没有一丝放松，反倒越发使劲了，他的眼睛盯住一个地方，缓缓开口：“我不会成亲……这辈子都不会成亲。”
我没由来地浑身一抖，霍骁的话让我一下子屏住呼吸。
“你……可知道为何？”霍骁凌冽地问我。
我瞪大了眼睛，最终只能，摇摇头。
霍骁刀削一般的面孔肃然地靠近我。
我当然吓得一动不敢动，心里七上八下地乱想：
霍骁寄情于工作，事业更能得他的欢心，令他青春永驻。
霍骁思想进步，身处封建的年代，却早已崇尚晚婚晚育的先进科学理念。
霍骁早已看破红尘，心如止水，决定青灯古佛永相伴地带发修行。
霍骁……
我眼前突然一黑，只觉得身体一晃，瞬间被拉进了一个怀抱……
下一秒，嘴唇上便传来冰冷……柔软的触感……
再一看，眼前是被放大数倍的，清晰无比的，霍骁的……脸……
而……他的嘴唇……碰到了……我的嘴唇……
我的世界瞬间陷入了电闪雷鸣的巨大音效里，无数道白光在我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留下撕心裂肺的声响，撕裂我的思维，让我无法思考。
就在我一动不动地死机时，我感觉到一股力量冲破了我的牙关，霎那间占领了我的舌头，恣意地挑战我最后的清醒。
惊雷滚滚的自我世界里再一次摇摆起来，大片大片的阵地开始崩塌下陷，核聚变反应堆接二连三地引爆，轰然而上的蘑菇云让我的头脑乌烟瘴气，一片混沌……
就在我快要窒息的那一霎那，我的嘴唇渐渐地得到了解放，久违的空气让我清醒一些。我稍稍活动了一下眼珠。
立刻看见里几厘米以外的……霍骁……
他的眼神闪烁着的光芒让人无法正视，和多年前我来到这个世界所看见的那片目光想比，多了很多东西，是我无法一一细数的，但是现在，我所能看见的，所能发现的……
有诚挚，有懊恼，有无奈，有酸楚，有心疼，有……爱。
我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随后，是如鼓点般迅捷的律动在我的胸腔里不受控制地膨胀收缩。
霍骁的眼睛里，有感情……一种将所有防备都剥除的感情，柔软而又直白。现在，他正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一下子推开他，自己狠狠地跌坐在较远的一处。
我们中间铺在坐塌上的垫褥微微有些褶皱。
“佑熙……”霍骁哑哑地开口，低低的声线里有我没有的厚重感。
他其实很少叫过我的名字，基本都是你来你去地称呼，我也习惯他和我的对话里没有属于我的称谓。而他现在，居然这么温柔地叫着我的名字？！
“佑熙，我心里有你。”
他用犀利的眼睛逼视着我，眸子里淡淡的血丝像红色的锁链一样捆绑着我无法动弹。
“这么多年，一直有你。”
我开始浑身瑟瑟发抖，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拥有我无法承受的重量一般，重重地击向我的心房。
“这些日子，知道你的事，我……”霍骁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最终一下子挥向一边的墙壁，只听见血肉撕裂的的声响，几道鲜红的液体从微陷的墙面流了下来，墙壁上方的一面卷轴一震，啪地落在了坐塌上。
我无力地看着霍骁的手，手脚如同麻痹了一般，无法做出反应。
“霍……霍骁……你……流血了……”我期期艾艾地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
霍骁苦笑了一下，“你让我流血的时候还少么？”
可恶……
我皱着眉头，为什么我的手脚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看着霍骁的眼神，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要说什么，一概不清楚……
霍骁伸出手，那只血淋淋的手，覆上了我动弹不得的肩膀，沉沉的开口：“你……不曾这样想过我……是么？”
“霍骁……”我大大地喘了一口气，用不正常的声音说道：“我……啊……你很重要……真的！我把你当作……亲兄弟……”
霍骁的浓黑的剑眉不安地皱在一起，严肃地看着我。
“……”
我看着他的眼神，竟然再一次失语了，仿佛说什么都是错。
最终，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轻轻地开口：“你觉得我像……女人……对吗？”
霍骁嘴唇微启，失神地望着我，接着，他大大的手掌慢慢移向我的脸庞，淡淡地说：“这样一张脸，确不该是个男人……”
脸部传来粗糙的磨砂的感觉，异常地……温暖……带着湿润的血腥味……
我的脑袋一阵晕眩。
“我已经过了……盼你是名女子的……时候了……”
“那说明……你对我……是种错觉吧……”我结结巴巴地说道，“因为我的脸，而有这样的错觉，不足为奇……毕竟……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
“唔……”
我的话被又一个吻堵住了，比起之前的试探，这次的充满了和霸道。霍骁的手臂缠住我的身体，让我紧紧地贴着他，大手绕向我的后脑勺，用力地支配我的头部去迎合他的亲吻。
我的身体再一次僵硬了。
“竟说是错觉……混账……”
耳边传来低哑愤怒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令我手足无措。
这样的情形……
唇舌的交织下，我的所有脑细胞已经不堪重负地举旗投降了。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六十二章：臭骂一顿
我记得自己曾经看过这样一句话，不要让一个疯子吻你，免得自己也变成疯子。
当然，霍骁肯定不是疯子，他只不过是用嘴唇给了我一下子，结果我就寝食难安心律失常偶有呆傻，怎么看也是我比较像疯子。
自我从霍家跌跌撞撞跑出来之后，我维持这种半疯癫状态已经两个月了。
开始，我为自己布置了一张满满当当的日程作息，用最大量的工作让自己的头脑没有空余的机会……我不得不承认这套老土的方案颇具效果，但是，仍存在缺陷，无论我为自己找多少事情忙碌，无论我有多累，入睡后，每一片梦境里都是霍骁的眼睛，冰冷深刻，像冰天雪地里的湖泊，寒气逼人却又波光粼粼。
于是我总是沉浸在一种复杂的负罪感里直至天明，最后又不得不带着一脑子的乱糟糟开始一天的铁人运动。
这两个月里，我当然没有见到霍骁，他不像往日那样，得了空就往我这儿走动，而是刻意和我保持距离，很有远见地把我会做的事给做了，或许他知道我需要一点自己的时间去整理，他是很了解我的……想到这里，我内心又开始纠结起来。
正所谓祸不单行，好事成双……
当我们林家老少三口在一个明媚的午后来到和赵老爷约定的云来酒楼之后，爷爷奶奶终于见到了他们“日思夜想”的准孙媳妇。
她一身如火焰般的红色衣裳映衬着她微蜜的肌肤，带着一种蓬勃向上的朝气，和时下娇滴滴而又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很不一样。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的大脑不堪重负地再一次休眠了，躯壳处于一种貌似平淡的痴呆状态，以致于让我看起来，比这位赵姑娘更加冷静一些。
而赵姑娘显然跟吞了炸药一样震惊，原本就足够大的眼睛被她用力一瞪，仿佛要弹蹦而出。
“赵小姐……”
可我还是很有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
赵嫣呆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还是赵老爷打着圆场，把我们一众人带进了一间偌大的厢房里。
坐下来的爷爷奶奶微笑着看着赵嫣，夸了一些话。
可惜她应该没听进去，她的头埋得快要砸地里去了，我只能看见她涨得通红的耳朵在明晃晃的灯光里“闪闪发光”！
赵老爷和赵夫人也毫不示弱地对着我一阵猛夸。
我笑着应答，只可惜也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休眠期的大脑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机械处理，至于深层的，我实在无能为力。
赵嫣的两位大哥端着酒杯朗笑着要敬我，我很配合得举起就饮下，没有一点拖沓，惹得赵老爷一阵开怀，说着也要来和我喝一大盏，还好被赵夫人拦下，一群人这才开始动筷子吃起了桌上的美食。
我当然没什么食欲，只是盯着一盘清蒸鲤鱼出神，脑海里忍不住浮现起很小的时候，霍骁吃鱼不小心扎到了牙龈，疼得他一整天都是一张雷公脸，却又碍着面子不和我坦白。最后还是我好说歹说让他张开了嘴，用竹签帮他取了出来，从那以后，他练就了挑刺的好本领，却再也不吃鱼了，挑好刺的鱼肉都放到我的碗里。
幼年的回忆被这么一勾，仿佛有了缺口的玻璃钢，记忆犹如哗啦啦的水一样，不受控制地往外翻涌，散落一地……
我覆上了热热胀胀的脑袋，很抱歉地对身边的赵老爷说自己有些喝多了，借口想到过道上吹吹风。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走到门外，倚着栏杆望着嘈杂冰冷的夜色，自己发呆，任思绪信马由缰，抵达许久不去触及的地方。
更小的时候，霍骁教我用毛笔写他和我的名字，看着摆在一起的“霍骁林佑熙”笑得格外灿烂，那时他还没有开始装酷。还有一次，霍骁捉到一只长相奇异的小虫子，捏在手里要给我看，却被狠狠地蜇了一口，后来整只手指肿得充血，我给他上药好了之后，指腹上留了一个不散的红点，他经常拿这个红点揶揄我医术不济。有一年冬夜，霍骁和我睡一起，太冷了，两个人就抱在一起，结果他的手臂压在我的胃上，害我疼了一夜，他为此再也不和我睡一张被子……
我一下子抓住自己的脑袋，脊背紧张地弓了起来，额头上泌出点点冷汗。
我……这是怎么了……
“林……公子。”
我皱着眉头转了过去。
只见赵嫣慢慢地走了出来。
“您还好么，我爹让我出来瞧瞧。”
“我还好。”我说谎道。
赵嫣绞着手指，抬起凛冽的目光看着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