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有点掩盖住叶爸叶妈的话语,叶广笑着说了声「什么」,靠近出音孔竖起耳朵想听清楚些。
「……今天我们来参加朋友的Party才想到你今天也生日啦,忙到都忘记了你看看,好险我们及时赶
上啊!」
在听清楚的那一刹那,嘴角的笑冻结,心中旋转的热流瞬间降温,直至跟外头的空气一样寒冷。
叶爸叶妈一派轻松地说着,像是他们因为别人的生日而想起自己儿子生日的这件事情,有多么巧合与
惊喜,也为及时赶上宝贝儿子的生日而沾沾自喜。
完全不觉得这样说,有什么好伤人的。
简直就像是搞笑剧里的误会,而出糗的主角就是自己。
爸妈的话语像是在嘲笑他自作多情,那些令他错愕的对白不断在脑中上演,直到类似怒气的情绪涌上
,让叶广乱了呼吸。
你们忙到忘记我的生日,却有空参加朋友的生日?
是吗,原来是因为你的朋友也生日,才想到我的?
原来我的存在,还要别人来提醒你们?
已经完全笑不出来了。
丝毫没有察觉叶广的异状,人工智慧的父母还在不停动着嘴巴。
「生日礼物我们刚刚也寄了喔,你一定会喜欢的,先卖个关子,对了,上次段考的成绩单我收到了,
不错喔,继续努力啊,你是爸爸最骄傲的儿子。」
……我为什么得让你骄傲?
叶广鼻翼扇了扇,隐忍着某种情绪。
「……我等一下要去同学家庆生,可以吗?」
怀着一种心态,叶广可以预测这种话讲出来后叶爸会有什么反应。
「庆生?台湾那边要八点了吧!这么晚你还要出门?小孩子办什么庆生会。」
说完这句,远处似乎有人呼喊他们,于是叶爸跟叶妈匆匆向镜头举了香槟酒杯,再次说声「祝你生日
快乐」还有「不可以出门,我会交待玛丽亚」后,视讯就断了。
好像瘫痪一样,叶广坐在沙发上,连移动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就这么望着断讯的萤幕,像是继续望着
,画面就会再出现一样。
只是画面再出现又怎样?
你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手机什么时候还我?
我管你们的我已经跟人家约好了。
你们可以不要这么讨人厌吗?
那些话,一句也没能讲出口。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好好跟他们说到话,但是这点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他们从来不会认真听他说话。
说实在的,他完全不期待他们的礼物。一个不想去了解他的人,又怎么会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礼物呢
?
当全世界的人都在调查我想要什么的时候,你们却从来不想知道我要什么。
这样的关系是正常的吗?这样的亲子关系。
叶广不知道。
从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什么叫做正常、什么叫做不正常,因为无从比较,所以那份焦虑必然在他看
清楚时油然而生,渐渐扩散,直到无法负荷。
或许他们之间,只是像马夫在催促马赶路一样的关系吧,而马夫又怎么可能记得一匹马的生日呢?想
着想着,叶广轻轻笑了,嘴角却撇得不自然。
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没有什么,不过是个生日,是商人的把戏之一、是同学们找乐子的藉口之一,不过
是有人遗忘了而已,有什么呢?
反正还有一大堆人惦记着,看,挑高二米八的客厅角落放着的那些大包小包,全都是对他的祝福,等
一下徐启章也会煮很多好吃的菜,或许会边吻着他边唱歌给他听。
多么幸福,让他庆幸自己生在这世上。
所以他不是非要他们记得不可,他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只是越这么想,眼角的泪就越是凝聚。
过去是怎么过来的呢?
如今却在庞大的哀伤之下,想不起来了。
于是心中的什么,也跟着那合成一条白线的液晶萤幕,完全逝去了。
******
按下刺耳的电铃,没过多久铁门自动开启。
走上阴暗的楼梯,穿着围裙的高瘦身影探出门来迎接他,或许是因为楼梯间太过昏暗而他背后太过光
亮的缘故,让叶广又有了鼻酸的冲动。
「嗨,好久不见。」
伸出手来搓搓叶广冰凉的脸,看见他红红的眼眶,徐启章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却没有多说什么。侧
身让叶广进门,先后关上铁门与木门,徐启章将叶广的外套挂在椅背上。
「先洗手吃饭吧,寿星。」
背被温柔地拍了两下,让叶广想起那次涂鸦事件他误会班上同学、对着全班同学道歉时,背后那双赋
予他勇气的手也是这么拍的,就像告诉他「没事没事,我站在你这边」。
每当徐启章这么拍他,那些温暖的举动总是会在他心中制造一些翻腾的情绪,无论感动、害羞、或是
想哭的冲动,全都会伴随着鼓动的心跳到来。
这时候他总会想着:没有其他人了,没有其他人能够带给他这样的感受了。
「坐这边。」
徐启章示意他坐下,圆形的餐桌上,三菜一汤,没有因为叶广的生日而做了奢侈的菜肴,他知道徐启
章不是那种浮夸的人,不过仔细观察,那些菜肴都比平常来得色彩鲜艳。
沙茶炒花枝,除了青椒还另外搭配红色、黄色的甜椒,色泽鲜艳却很清爽;番茄炒蛋,鲜黄色中混着
些许可爱的红,其中还点缀了绿色的九层塔,这是叶广最喜欢的吃法,徐启章总是会默默记下,然后
改变菜色;清蒸鳕鱼,上头铺着大小适中的姜片与青葱,徜徉在其中的是淡淡的酱油色,简单却很下
饭;洒着芹菜碎末的贡丸汤,今天没煮蛋花汤,或许是已经有炒蛋了。徐启章说过,蛋一天不能吃太
多,这时候叶广总会觉得他很老成,而说出来也只会被他用那哀怨却不否认的眼神无奈看着。
餐桌上的朴实色彩,默默在为他庆祝。
这么简单、几乎每个家庭都会出现的菜肴,却总是让他起了某种怀念、感动、却又参杂着遗憾的复杂
情感。
转头望着站在铝制流理台前的徐启章,好像正在完成最后一道菜。
那穿着围裙的背影,让叶广有种突然来临的寂寞,与从心底翻涌上来的激动。
叶广站起身走近他,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将脸靠在徐启章的背上,似乎这样就能填满那突如其来的空
虚。
没有被叶广吓到,因为早就听见他移动的拖鞋声。徐启章洗洗手,将手擦乾,然后将冰冰的手覆上环
在他腰间的手臂,沉默了一会,他知道叶广现在要的不是语言。
但是再这样下去,饭菜都要冷了。
「叶广,要说了吗?」
似乎在等他主动开口,徐启章不是问「怎么了」,而是询问叶广要不要对他诉说。
头靠在他宽广却单薄的背上,叶广听到徐启章这样一问,突然又觉得,这些小事好像不怎么重要了,
简直像是小孩在闹脾气一样嘛……他本来是要来度过快乐夜晚的耶……
「我爸妈啦,白目……」
讲白目两个字时有些含糊,这么不敬的话语叶广当然不敢讲得太清楚,但却又在脱口而出时感到忤逆
的轻松。
环在他腰间的手臂被有规律的节奏拍着,一下一下,说着愿闻其详。
于是叶广也就这么吐了出来。好吧,当那些觉得严重的情绪化为文字,越讲就越觉得自己很幼稚。在
徐启章面前讲这种话,他可能只会觉得自己不知好歹吧。于是叶广越讲越小声、越讲越心虚,刚刚的
那些悲伤,渐渐地被徐启章的沉默倾听给消弭了。
「欸……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叶广吸着上唇,手收紧了些。
然后又听见徐启章叹气的声音。每次徐启章一叹气,叶广就会很紧张。没有表情的叹息,实在很难让
人猜出心思。
「幼稚啊……其实,我也有觉得我妈白目的时候。」徐启章淡淡地说。
例如今天早上出门前,妈妈用一脸诡异的笑容看着他说:「你有什么秘密齁。」接下来是不断的莫名
狂笑。要不是他知道妈妈偶尔人来疯的个性,他一定觉得她疯了。不过这句话确实让他胆颤心惊。
自己有什么秘密?
偷偷在未成年时骑机车?偷偷存起来的私房钱?偷偷买起来放的润滑剂?偷偷想着叶广打手枪?偷偷
跟叶广交往?不论怎么想,自己的确有很多秘密,但是妈妈怎么会知道?
于是徐启章默不作声,等着妈妈跟他说她发现了什么,等到最后还是只有一阵狂笑,他心里开始有点
火了,却还是隐忍着。就在他准备甩头就走的时候,母亲含着笑气的话语才断断续续地传来。
「这是今天在电视上学的……哈哈……套话的方法啦!你吓到了齁?」
……白目,白目的中年女子。徐启章在心中松口气的瞬间下了注解。
但其实后来在公民课上想起这件事时,他又觉得可以让妈妈这样开心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是因为自己
真的做了太多偷偷摸摸的事,所以才会恼羞成怒的吧。
将一碗猪脚面线端到叶广面前,徐启章脱下围裙挂在一旁,坐了下来。
「白目吧,我妈。」
「是还……蛮可怕的啦。」
虽然有点不同,不过叶广可以感受得到,这些同样来自于中年人的无心之谈带给他们的冲击。
其实中年人就是外在武装厚一点的他们吧?
如果他们觉得自己幼稚,那么中年人也有可能就是这么幼稚。
不应该对他们有过多期望的,到头来受伤害的果然还是自己。
得先学着不保有过多的期望,就不会收到太大的失望。
叶广看着桌上热呼呼的猪脚面线,有些释怀。
这点徐启章八成已经知道了吧?
叶广私底下总是觉得他有着超乎常龄的成熟与脱俗。
「做父母的应该也很难做吧,他们要处理家计、处理自己的情绪、处理小孩的事情,那些平衡很难维
系,所以常常乱了分寸或是只能挑几个去处理。」
徐启章轻轻说道。
在小孩的眼中,父母或许是神,但其实他们也是人。
同样都是人,就不能期待他能完美。
「叶广,如果不能改变现状的话,就试着改变自己的心境吧……虽然这样讲很烂,但真的会好过一点
。」
他们是这样无能为力,或许活得快乐,才是这时候最该在意的事情。
徐启章并没有说出什么「试着与他们沟通」或是「跟他们讲你内心的想法」这一类像是辅导老师的说
词,他的口气像在述说一个心得,他的心得。
因为他是徐启章,所以讲起来特别具有说服力。
也特别帅气。
「徐启章……你背后在发光,我睁不开眼睛了。」叶广揉揉眼睛,像是在掩饰什么,表情惊恐地说。
那举动让徐启章笑了出声,叶广觉得那声轻笑很性感。
「被你发现了,那么先送礼物吧。」
像是变魔术一样,徐启章真的从背后拿出一个白色纸袋。
在叶广惊喜地接过那个纸袋后,徐启章又从旁边拿出融入杂物中的吉他。打开它的黑色皮袋,弹起简
单的和弦,清清嗓子,飘渺的嗓音又转为迷人的旋律。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每天快乐
祝你永远快乐
祝可爱的叶广 生日快乐
变奏的生日快乐歌,变奏的歌词,听起来有些俏皮却怎么都带点深情。
「什么可爱啦!」
同样也是为了掩饰什么,红着脸拍打徐启章几下,惹得徐启章又轻笑起来。
握住叶广胡乱拍打的手,徐启章凝视着他,那在叶广眼中常以慢动作播放的眼睛眨眨与唇角勾勾,永
远都是那么迷人。
「你在我心中就是那么可爱的存在,生日快乐。」
那些肉麻的情话叶广只能偶尔为之,而他不明白徐启章讲这些话为什么可以如此自然。虽然徐启章很
常讲,不过讲起来一点都不滥情,反而句句诚恳,像是那些话随时随地都存在于他的脑中,只待最佳
时机讲出。
在徐启章靠近他嘴唇的那一刻,叶广有些失神,轻声询问:
「那……是最重要的人吗?」
是最重要的人吗,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吗?
你无时无刻都会惦记着我吗?
「是最重要的存在。」
徐启章不用「人」这样表在的词语阐述叶广,他说了「存在」。
在他心中,叶广的一切,甚至是任何小事,在任何时刻,全都是最重要的事。
当一个人想要确认自己在另一个人心中是怎样的存在时,就表示自己想要在那个人心中占有怎样的存
在。
有这句话就够了,这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我也是,徐启章,你是我最重要的存在。
没讲出口,因为徐启章的唇按上他的,他们有些激烈地吻着对方,彼此呼出的气息像是乱流卷绕着他
们。
忘情地发出闷吟,叶广的手勾着徐启章的后颈,他们都试图想要把对方更压往自己一些,却换来一阵
压力似的疼痛。
也不是真的痛了,或许那是珍惜在心底胀到发疼的证明。
餐桌旁原本交缠的人影已经消失,于是猪脚面线和三菜一汤就这样被冷落在一旁,直到晚上十一点多
,才可怜地被推入微波炉,被终于饿肚子的少年们解决入腹。
******
在家门前又偷偷地亲嘴道别,叶广轻手轻脚地回到家,关上房门跳到床上,迫不及待拆开礼物。
里面是一个简单样式的白色手机。
那是一家以网内互打不用钱作为促销手段的公司所出产的手机型号,机体应该不会很贵,但他们从来
不曾送过贵重的礼物给对方,所以徐启章这看似大手笔的礼物让叶广着实惊讶。
好像懂得叶广的讶异,打开的生日卡片开头就写了:
「亲爱的叶广,不用担心,那个手机不会很贵,却是我一直很想给你的东西,请让我送给你,因为想
听你的声音时却没有办法打给你,是件很折磨的事情。」
看着信,徐启章好看的字让叶广有种他就在自己耳边朗读信件的错觉。
「我其实一直在想你需要什么,你也说了我送什么那就是你最想要的,老实说这让我更加苦恼了。」
笑了下,叶广得意于自己的小小恶作剧在徐启章那里起了作用。
「所以我在想,可能你最需要的,就是我的爱吧。」
看到这句,叶广觉得又被反将了一军,忍不住踢踢脚。
「你知道的,因为我不太善于言词,」
才怪,你明明面对我的时候,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都很顺。
「所以我用别的方式传达给你。手机里有首音乐,是为你写的歌,虽然是很不成熟的创作,但希望你
喜欢。」
「生日快乐 徐启章爱你」
心跳如擂鼓,拆开手机盒,叶广颤抖着手将手机开机,桌面是手绘风格的可爱叶片。按进去功能页,
找到音乐的选项。
「好不好」、「笑忘歌」、「最重要的小事」,在多首五月天的歌曲之下,叶广看到一首叫做「默默
」的歌曲。心跳快要爆炸,他按下播放键。
是首编曲很完整的歌,似乎是进录音室录的,轻快的摇滚曲风,从鼓声开始引进低稳的贝斯、然后是
主旋律电吉他,完整呈现气氛后,是徐启章磁性的声音。
广阔的树海里
哪一片叶脉藏着你不想让人看见的泪滴
无声滴落在我的眼角 化作永难抹灭的痕迹
这么唱来 有些拗口 或许你比较偏爱直白的词汇
也就是某天我看见了你 莫名就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于是我做了很多默默默默的努力 用尽力气
于是我说了很多默默默默的话语 小心翼翼
我默默默默看了很多你的事情 或许像个傻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