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苍白泛青,一双带着血光的眼睛,让先前那个有些文弱的青年,变得面目可怖。更加骇人的是
,半张脸上满是漆黑的纹路,细看之下,隐隐是朵木芙蓉的形状。
少东家一出现,易安便垂首掐诀,默念一句,合在一处的指尖顶端立时爆出一阵银光,顺着他挥出去
的手划出一道长长的银线。
银光渐散,竟化作一柄银色长剑,剑尖直指已经失了心智的少东家,一双桃花眼透着寒气。
妖孽仿若对此浑然不觉,面无表情地冲过来,速度极快,转瞬已近在眼前。易安脚尖一撑跳到一旁,
轻松避过,长剑顺势下落,砍掉数段枝条,飞散四处。
紧接易安着伸手入怀,掏出一把符纸,飞刀一般接连射向受创的妖孽。一张张黄纸触到肉身,竟发出
“叮叮”的金玉之声,然后软软落在一旁。
“真是麻烦……”易安叹道,“你究竟吸了多少精血,竟长到如此地步。”
说着,他双手举剑过头顶,正迎着那皎皎月光。霎时,月光仿若变作有形,连接不断地注入剑里。慢
慢地,那柄长剑透出一股奇异的光泽,似晶似玉,流光溢彩,竟让人挪不开双眼。
易安大喝一声:“起!”
剑应声而动,化作一条光龙,直冲向那妖孽。
妖孽似对那光芒极为忌惮,左躲右闪不敢与之相触;光龙却也无法接近,只能稍稍牵制几分。
易安欲趁此机会近身,那料妖孽早有察觉,忽然从背后伸出数道枝条,将易安手腕脚腕双双缠住。一
时间,谁也动不得,两人僵持着。
白术一路赶回来,正巧看到这情景,心中大急,躲在树后绞尽脑汁。他法术武艺一窍不通,所长不过
布阵和医术,此时此刻能派上什么用场?
他想起自己行李里的药粉,示意小金拿过来,一股脑儿倒在地上。
“一动不动散……大胃丹……痒痒粉……还有什么……还有什么……”白术手忙脚乱地查看,额头渐
渐渗出汗水。
忽然间福至心灵,白术拿起水袋,拔掉塞子翻过来,将里面剩余的水倒了个干净,然后挑了几个小瓶
子,将里面的药粉统统倒进去,再塞好塞子摇了摇。
太狠了吧……
即使是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小金看着被丢在地上的空瓶子上的标签,仍然不由打了个寒战。
弄好这一切,白术从树后闪出来,大喝道:“妖孽,受死吧!”
说罢,将手中水袋照着少东家扔了过去。
花妖一见白术现身,仿佛忽然间打了鸡血般兴奋,松开易安就要扑向白术,区区水袋,压根没放在眼
中,伸出一条花枝当头打碎。
“修明,快避开。”白术大叫。
易安闻言,低身从放松的花枝中脱身,顺势一滚闪到一边。水袋破裂,药粉盖了少东家一头一脸,红
黄蓝绿很是精彩。
安全躲到一侧的易安见状,不由抽动一下嘴角——这个场景,太眼熟了……
不容他多想,少东家发出一声似人非人的惨叫,魔音穿脑,却是肉身被药粉定住,奇痒难忍,眼看着
起了水泡,一个个泛着黑紫。
花妖挣扎着脱了肉身,以元神之态浮于半空。少东家的躯体立时软软倒在地上,毫无神智。
没了肉身,花妖能力大减,光龙趁机缠上,将它元神困住。花妖恼怒不已,百般挣扎却无能为力,只
能受制。
这幅景象落在白术眼中,便只看见少东家倒在地上,顿时松了口气,向易安走去。
就在此时,白术身后一阵异动。
是方才被易安斩落在那处的一节木芙蓉断枝——它竟还活着!
只是颤动了几下,那断枝便如一柄利剑般毫不留情地射向白术心口!
易安心中一紧,来不及多想,几步上前,一把将白术推倒一旁。
那花枝便从他肩头穿过,血光四溅,易安捂着肩头,单膝跪下,伤口隐隐泛黑,竟是中了妖毒的光景
!
光龙顿时消失,花妖的元神狰狞地笑了。
白术飞扑至易安身前,发现他果然周身麻痹,动弹不得。他手上没有解毒的药材,只能用银针封了易
安几处大穴。
花妖带着玩弄的意味一步步逼近,白术虽看不见,却也隐隐感到不对,只是怀抱行动不能的易安,竟
是无处可躲。
眼看生死关头,一柄玉制匕首从天而降,刺穿那花妖额头。后者连惨叫都发不出,像吹灭一盏灯般,
毫无痕迹地烟消云散了。
白术一愣,抬头,隐约间,见一御剑之人从天缓缓而落,还来不及看清,就失去了意识。
第十一章:心中鬼(四)
不光白术,小金和白狼都莫名昏了过去。易安眉头微蹙,也抬眼看向来人。
那是一面貌普通的中年人,乍看之下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只一双眼睛透着精光,隐隐有些气势。
他从剑上跳下,动作干净利落,长剑瞬间像有意识般自动收于背上桃木剑匣中。
“啧,好强的戾气。”那人道:“这花妖短短数年,竟修到如此地步,是我小瞧了。”言语间,竟似
对木芙蓉化作的精怪颇为熟悉。
来人四下环视一周,仿佛才看见易安,大惊道:“这位道友,可还安好?!”
易安“嗤”了一声,骂道:“装什么,还不快过来给我解毒!”
那人听了也不恼,嘻嘻一笑,伸手往脸上一抹,显出个年轻公子的样貌,虽仍称旧不甚出挑,却别有
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难得看你这么狼狈的时候,自然要好好欣赏一番。”他说着,到易安身边半蹲下,细细查验一番,
叹道:“好霸道的毒,我若晚来几分,你一身修为就要去个大半。”
这语气怎么听,都有一丝深感遗憾的味道。
“别当我不知,你一直在临淄为了什么,”易安微笑,一字一顿地叫出来人表字,“鸿秋。”
被当场戳穿,穆鸿秋半分歉意也无,满不在乎地笑道:“这花妖可是炼制精魂的好材料,得来不易啊
。”
此话一出,方才掉在不远处的那只玉匕首忽然震动起来,其声嗡嗡,似蜂鸣一般。穆鸿秋偏头瞧见,
随手一挥,玉匕首得令般“咻”一声飞入他掌心,犹自震颤不已。
原来那花妖的元神,竟被他生生拘在一柄小小的匕首中。
他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匕首冰凉光滑的脊背,仿佛含着无限爱意,柔声道:“我初见它时,不过是个
略有灵气的小妖,略略吸些人的阳气。谁想用活人精血养了几年,竟会变得这般惊人……可惜第四十
九人……”
穆鸿秋后半句话没有说完,目光却有意无意落在昏迷不醒的白术身上。
易安脸色一下就沉了,穆鸿秋赶紧道:“我可没打你那宝贝儿的主意……解毒要紧,解毒要紧……”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个白玉小瓶,摊开手掌倒了一颗出来。
那药丸豌豆大小,碧绿碧绿的,还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香气,一看就只绝非凡品。
穆鸿秋上前一步,将药丸塞到易安口中。
见后者轻吐一口气,开始原地打坐,穆鸿秋百无聊赖地看向少东家的尸首,笑道:“不过这最后一人
也算不错,纯阴八字,命里带煞气,又是心甘情愿的,否则也不会融合得这般彻底。”
易安不去管他胡言乱语,全神贯注地运行起体内真气。
穆鸿秋人虽亦正亦邪,好坏不分,手中的丹药却个个上品。一粒下肚,因为妖毒受阻的真气立时开始
松动,周身筋脉充斥着说不出的清新之感,发白的面色渐渐转好,鼻息也变得平息。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妖毒终于散了七八分。待手脚一恢复自如,易安便立刻起身,到白术身边细细查
看。
“别担心,小法术罢了,伤不了你的心肝宝贝儿。”穆鸿秋见他那紧张的模样,有意调笑道:“你竟
然急道连伤都等不及调理好,这小东西果然很有魔力。”
易安闻言,不由转头盯着他,似是对穆鸿秋言语间的轻浮颇为不满。
穆鸿秋上下打量几眼,嘿嘿一声,笑得十分没有心肝:“你道行不够,若是换了我,定然早就拆骨入
腹,叫他服服帖帖。”
话音未落,易安已然一掌扫过去。
穆鸿秋惊叫一声,险险避过,怒道:“你怎么来真的?!”
“你这张嘴要是管不住,早晚吃大亏。”易安丢下一句话,转回去,抽符对着小金和白狼凌空一弹,
一阵风拂过,那两个闷哼一声,显出渐渐转醒之象。
接着,他低身将白术打横抱在怀中:“你该走了。”
穆鸿秋被晾了这许久,得了这么句话,有些讪讪:“修明,你还是这么冷淡,真伤人哪……说着面色
一转,捧起玉匕首分外爱怜:“好在‘沉风’的剑魂总算有了着落,不枉我侯了这些年。”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一颗大清丹。”
言谈间,并不把数十条人命放在心上,偏还带着笑意,可谓凉薄至极。
易安可有可无地哼了一声算回应,带着白术欲转回临淄。小金和白狼竟双双飘在空中,自动跟在身后
。
穆鸿秋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一闪,复又踏剑而去。
林子终于回复静谧,只等天明,少东家尸首叫人发现,当做歹人作恶,此事便算结了。
******
不消一刻,易安已经带白术回了临淄。
小金白狼早就醒了,寻了处客栈安顿妥当后,便在房间休息。唯有白术,仍旧紧闭双眼,好似熟睡一
般,安安静静的。
虽然知道多半是他体内灵气致使反应过度的关系,易安还是觉得有一丝心慌,忍不住坐在床前看着他
,一宿没睡。
白术真正醒来已是两天后。他睁眼迷茫了一会儿,这才发觉自己身处马车之中。
小金和白狼抱团睡在一旁,这两只醒着的时候,逮空就死掐,睡着了倒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看的白术
一阵无语。
帘子外微微透着淡青色的光,想必天才蒙蒙亮,白术觉着有些冷,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盖着的衣服。
他动作忽然一顿,看着身上那件半旧素色缎子的外袍,忽然记起易安,一个挺身就坐了起来——易安
呢?!
待他匆忙下车,却听见远处一阵细微的响动,定睛去看,不远处那人不是易安又是谁?
白术刚想出声招呼,却见易安静立于林间那一小片空地的中央,双目紧闭,微微垂首,一动不动。
尚未落下的月光如同稀薄的雾气一般,渐渐流入易安体内,与此同时,他周身的灵气慢慢丰厚起来。
白术虽看不见这一切,但也知道易安是在修行或疗伤。他一声“修明”生生咽回肚里,鬼使神差地站
在马车边上,静静地看。
易安的相貌也是极清朗的,鼻梁挺秀,五官分明,白皙的脖子垂下优美的弧度,在将明未明的晨光里
愈发叫人挪不开眼睛。
他就那么站在林间,似入定一般;十指偶尔变换手势,也是一副漫不经心地悠然模样。虽然只穿了一
身普通衣服,他周身却没来由地透着股出尘之气。
初次相识时,白术只觉他生得实在太过艳丽了;这一路走来,两人日渐亲密,他慢慢忘了易安的样貌
,只当是个十分契合的朋友。
此时,为什么忽然觉得易安好看呢?
他盯着那人挺拔舒展的身体,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仿佛察觉了白术的视线,易安低眉敛气,抬起眼睛回望向他,似乎还浅淡地笑了一下。他几丝鬓发略
微被晨露打湿,垂落脸颊两侧,如墨的颜色更衬得面目如画,令人突生月白风轻之感。
白术呼吸莫名一滞,像感觉到冷一般,裹紧了身上原本属于某人的衣服。
“晨间风大,站得久了,小心着凉。”易安浅浅笑着,收了架势,朝白术走过来。
后者只觉脸颊微微发烫,随便应了一声,又问:“这是在哪里?”
“离开临淄两日了。”易安道。
白术听他将几日之事大致说了一遍,原来那日被救下之后,易安带他回城略作休整,却发现他邪气入
体。临淄城被这妖孽盘桓多年,地气已坏,不能久留,易安便叫小金连夜置办了马车等物,几人第二
日就上路了。
至于穆鸿秋,易安并未说明,只道是过路的修真者。
一番话真真假假,但哄白术已是绰绰有余。
果然,他并未多加怀疑。听说这是往洛阳去,便又变得高高兴兴的,什么妖孽都被抛之脑后。
他睡了两日,虽然有易安法术护体,腹内却早已空空如也。此时情绪一高,肚子立刻很配合地叫了一
声。
一时间,两人安静了。
白术没料到自己闹了这样一个笑话,面红耳赤尴尬极了,小声问:“你上路的时候,准备吃的了吧?
”
易安含着笑意道:“有干粮。”
听得“干粮”二字,白术的胃顿时打了结。
去临淄之前,干粮吃到一见就想吐,后来虽然在临淄停留了一日,只吃了一顿素餐,接着连饿两天…
…他现在想吃肉已经想疯了。现在如果有一整只烤乳猪摆在面前,白术肯定想都不想就扑上去。
易安像是对他的想法了如指掌,安慰道:“难得空闲,捉些野味吃吧。”
白术看着他浑身上下细皮嫩肉,目光很是怀疑。他知道易安是抓鬼的高人,但抓野味……行么?
后者云淡风轻地一笑,顺手画了个符。还没等白术反应过来,居然真有两只五颜六色的山鸡,傻头傻
脑直奔二人方向。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易安——法术也可以这样用啊!
不消半个时辰,烤鸡的香味已经飘散开来,引人垂涎。
白术捧着一只鸡腿,内心十分纠结,显然还没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捉山鸡就算了,法术用来
拔鸡毛、开膛破肚加生火什么的,真的没问题么……
易安笑而不语,吃相十分文雅,与某人形成鲜明对比。
******
祭了五脏庙,几人终于再度上路。
这回风和日丽,又酒足饭饱,前无陷阱,后无追兵,十分之惬意。白术靠着马车壁,一边揉着肚子,
脸上半是痛苦半是满足。
“要是我也会这法术就好了……”他回味完方才烤鸡的滋味,颇为遗憾地感叹。
易安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问:“你出身云隐山,竟然一点法术都不会,真是费解。”
白术摆摆手:“莫说你,我师父和二师父都没有头绪。也许命中注定如此吧。只是帮不上你的忙,真
叫人……”
他又想起那晚无能为力的感觉,叹气,闭口不言。
见白术说着说着沮丧起来,易安拍拍他的肩膀:“此事慢慢来,兴许这一路能找些线索呢。”
白术胡乱点了头,显然没有当真。忽然他“啊”了一声,易安连忙问:“怎么了?”
“我的木头小人带了么?快雕好了,就放在妖怪客栈的床头。”
“……抱歉,我可以回头去取……”
白术摇头:“算了,我再雕一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