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够了吧。”大哥怒甩出一样东西,直逼白术门面:“你简直比那臭狐狸还狡猾。”
易安身体微微绷紧,眼见白术姿势漂亮地接在手中,才微微勾了勾嘴角。
原来是一锭银子,白术用手掂了掂,足有十两,他喜滋滋地眯起眼睛,黄大哥那句话权当称赞。
黄郎迫不及待上前取了遁地符,却没有立即退开,反而凑近白术嗅了嗅,问:“你怀里是什么,好香
的味道。”
易安一听此话,目光微沉。
白术不曾察觉其它,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是先前留下的半包桂花糖。
黄郎一见,眼睛就亮了,见白术十分大方地递过来,便毫无戒心地收下,塞了一颗在口中,很高兴的
样子。
大哥对他无奈了,宠溺地揉揉小黄的头。兄弟俩站在一处,看起来亲密无比,似乎永远不会为外物所
动。
白术凝视片刻,回头示意易安,两人悄悄离开了。
“有个哥哥也不错啊……” 路上,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轻声嘟囔了一句。
易安装作没有听到,目视前方,心中却情不自禁应道:“不只是你看到的那些……”
******
回到客栈,小金果然正和白狼大战三百回合,好不热闹。
白术也不劝架,反而掏出路上买的松子糕,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易安无奈,喝住
小金,吩咐他置办些东西,准备明早出发。
“白兄,该往何处走,你可有计较?”打发完小金,易安问。
白术却一皱眉,不知想起了什么,说了句不相干的话:“白兄白兄的,听起来真生分,不如叫我子宴
好了。”
易安自不会推却,当下便唤了声“子宴”。这两个字像在舌尖打了个转般轻巧地吐出,听的人无心,
说的人却有意,似乎一石搅动春水,整个人都暖了。
白术却仍然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笑嘻嘻应了,又问:“不知易兄如何称呼啊?”
“修明。”易安道。
白术低声念了两遍,赞了句“好字”,便将此事丢到一边,问:“方才你说什么?”
“我问明早往何处走。”
“我也没主意,”白术摇摇头,“下山时走得匆忙,师父也没交代。”
易安闻言,沉吟片刻道:“此处往西三百里就是洛阳,繁华无比,也许能打听些消息。再不成,就去
长安。”
白术对这些全无概念,听易安这么说,便点了头。
此事说定,白术觉得无事可做,便从怀里掏出方才得的银锭子,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易安被他这副样子弄得无奈,笑道:“你再看几个时辰,银子也不会变多的。”
“我在想,”白术盯着银锭子,“是存到钱庄好,还是带在身上好……身上有银子的感觉太美妙了,
可是存到钱庄可以得利息……”
他眉头微蹙,显然在十分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
易安觉得白术那副双目闪亮的模样简直可爱极了,不禁上前一步,低头亲在他眼皮上。那温热柔软的
触感让易安停顿了下,然后伸出舌尖,试味道般轻轻舔了一下。
一旁白狼震惊了,倒吸一口凉气——原来高人是个断袖!难怪……
再看向毫无防备的白术,它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同情。
白术只觉得眼皮痒痒的,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他问
:“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易安轻声低喃,“这是因为我喜欢你。”
白术想起自家师父和二师父,似乎真是这么回事。
得了法术高手的欢喜,意味着日后有了不要银子的靠山,白术顿时像占了便宜一般,咧嘴笑了。
第八章:心中鬼(一)
淅淅沥沥的秋雨,下了三四天都没停,大有绵绵不绝之势。泛黄的叶子受不住这没完没了的击打,纷
纷逃亡般坠落,厚厚地铺了一地。
从清晨开始,天就阴沉沉的,黑云层层叠叠不断聚集在天边,翻滚着压下来,仿若立时便有怒龙破云
而出,气势骇人。
一辆黑色的马车自东而来,几乎融入这一片阴暗,仿佛随时会被黑云吞没般。
充当车夫的沈金银抬头看了看天色,细细的眉目微微蹙起,有些担忧地对车内道:“少爷,这雨怕是
要变大了。”
“急什么。”车内道。
小金听闻此言便不再多话,随手挥了挥马鞭,车继续慢悠悠朝前走,马蹄和銮铃轻响着,倒颇有几分
自在的意味。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听见小金对话,白术忍不住叹了一声。
一场雨下得这样久,带来些许出人意料的麻烦。
白术裹着一件描金暗云纹的长袍,怀抱着白狼权作手炉,神情间有几分不耐。长袍略大,裹在他身上
松松垮垮的,瞧着有些不齐整。
不过,这本就不是他自己的东西,不过天气渐冷,借来一用罢了。
“忍忍吧,夜里就能到临淄了。”易安说着,递过来一个瓷碗,里面装着大半碗糖水,兀自冒着热气
。
白术一见,连忙接过来,小口喝了个干净,末了眯起眼睛,似乎刚喝完琼浆玉液一般惬意。
不是他没见过世面,只不过这几日生火不便,只能靠冷冰冰的干粮充饥,那滋味实在不怎么舒服。
“你哪儿弄来的热水?”他意犹未尽地问。
易安微笑着接过空碗放到一边,口中随意答道:“一些小把戏罢了。”
白术一听,有些泄气。眼前这人竟然能用法术烧热一碗水,这份控制能力实在叫人惊叹,相比之下,
自己怎么就是学不会呢?
他想着,不自觉将目光投向易安。
后者穿了件素色缎子的外袍,虽半旧,却看得出质地绝佳,想必是穿惯的。他靠着马车壁,身体随之
微微晃着,神情闲适,眉目间透着股说不出的出尘之气,愈发显得容色不俗。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若说世外高人,身家却似乎极丰厚;说是达官贵人,身边却跟着小金,也不见和别人往来……何况,
白术总觉得他举手投足间总有种淡定的气度,好似天下之事都随心随意一般。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为难过?”他忍不住凑上前问。
易安垂目细细思索片刻,道:“不是。”
得了意外的答案,白术起了好奇心,想追问个究竟,易安却只笑着摇头,不再多言。几次三番,白术
终于失了兴趣,坐回自己的位置,从怀里掏出一节小儿手臂粗细的木头,握着小刀一下一下开始刻。
木屑掉在白狼身上,惹得后者一阵不满地哼哼。
前几天开始,白术就用这个打发时间。
易安见他颇为认真,也不再说话,而目光有意无意定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上面几缕漆黑的发丝分外分
明。
******
入临淄城已是戌正。
深秋时分,天黑得较夏日早,又兼之雨天,路上已无多少行人。好在大多数人家门前都点了灯,路不
算十分难行。
白术探身出去,见路两旁宅院的大门都紧闭着,唯有灯笼暗淡的红光被地上积水映得歪歪扭扭,飘飘
忽忽,愁道:“怎么连个鬼都没有,这下到哪里借宿……”
易安听口气,知道他又想重抄旧业,便想起两人最初相遇的情景,不由摇摇头,拽着领子将白术拉回
来:“找间客栈吧……小心淋雨着凉。”
听他如此说,白术便不再坚持,反正说到底,掏银子的是大爷。
两人在街上又逛了大半个时辰,问了好几家,都道客满。正欲上车继续走,白术忽然看见前面有处不
甚起眼的门面,外头挂了个牌子,上书“尚有余房”,原来竟也是间客栈。
“不如去那边问问?”他示意易安。
易安连看也没看,就摇头道:“还是去别家吧。”
白术以为他嫌那客栈破旧,便道:“雨下这么大,别处恐怕也客满,不如将就住一晚再说。”
说罢,拉着易安就往过走。后者拗不过,只好无奈地叹口气,跟他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门。
白术环顾一周,见客栈小二正趴在柜台上睡觉,丝毫未觉客至,便故意大声道:“有人吗?”
小二吓了一跳,迷迷糊糊醒来,见是说话的个漂漂亮亮的小公子,便堆了笑容招呼:“二位可是住店
?小店有上房。”
“嗯,两间上房,一晚。”白术道:“马也着人好好招呼。”
说话间,从里面出来个年轻人,身着白袍,一头长发半束半披,更显得身形单薄,带出几分阴柔之感
。
小二一见,停下手中活计,恭恭敬敬叫了声:“少东家。”
那年轻人望了望易安白术二人,似是微微笑了,道:“原来有客……你去收拾马车,别让客人的随从
淋了雨。我带二位上去吧。”
后半句,是对白术二人说的。
白术听他声音发虚,又见他衣袍颇厚,领襟袖口还缀着狐裘,似是极畏寒,恐有不足之症,便暗道可
惜,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却和那少东家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后者也不在意,对他点点头道:“可是两间上房?请随我
来。”
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往前带路。
一直默不作声的易安突然插话:“两间要挨着的。”
“这是自然。”少东家闻言停住脚步,回头轻声道,说罢继续往前走。
易安心中无语望天,这是什么运气,简直堪称百发百中,好得很!他的目光又落在白术身上,蓦然转
深。
那股灵气对魑魅魍魉来说,就像最诱惑的香,让它们不由自主聚集在一处,虎视眈眈,妄图据为己有
。现下虽都是些不成气候的,但早晚引来大患,以白术的能力……
不得不想办法了,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缘由。
易安想起以往重重蛛丝马迹,心中有了大概猜测。只是若他想的不错,事情就更加棘手了——一个弄
不好,反到会弄巧成拙。
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子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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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客栈呈“回”字状,倒是很别致。中间有个宽阔的庭院,白术和易安的房间就在“回”字的右上
角,紧紧挨着。
院子里黑漆漆的,少东家提着灯笼,于前方缓步而行。
到底是下了好些天的雨,地上积了不少水,雨滴砸上去啪啪作响。黑漆漆连成一片的树影被夜风吹得
左右摇摆,一缕若有似无的甜香被风带来,在空气中萦绕不去。
易安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看那隐在夜色中深不可测的庭院,皱了眉问:“木芙蓉?”
少东家闻言轻声答道:“院子里种了几株,开得极好,公子若有兴致,明日便能看见了。”
易安随便应了声,不置可否,倒是白术来了兴趣,使劲往庭院中张望,可惜太黑,什么也看不清。
四下忽然狂风大作,周遭顿时一阵枝折叶落之声。一道湛蓝的闪电划破长空,如卷云中翻滚的怒龙,
整个庭院给照得一亮。
本来在安睡的白狼顿时惊醒,缩在白术怀中,却对着黑暗叫个不停。白术只当他吓到了,连忙安抚。
映着这亮光,他终于瞧见庭院中的木芙蓉,好大一片,喷薄繁茂得不像话,嫣红嫣红的,被闪电一照
,颇有几分触目惊心。
大雨骤然急落,砸得花树东倒西歪,溃不成形。
白术“啊”了一声,情不自禁朝前一步:“那花……”
“公子不必心急,这花开了许多日了,断不会因为今晚一场雨就落的。”少东家轻笑:“还是先回房
吧,夜里凉。”
原先还未留意,被他这么一说,白术也觉得凉气阵阵,直逼后心,不由紧了紧身上长袍。
易安觉察到,便朝白术身边挪了一步,虚虚托住他一边的胳膊。两个人挨得近些,果然暖多了。
******
客栈外面看着破旧,房间倒还整齐舒服。
小二手麻脚利地送了热粥点心,白术一连喝了三碗才满足,对易安感叹:“这一趟可真够难熬的,明
日天若放晴就好了。”
易安看了看窗外,缓缓道:“会放晴的。”
白术不信,他也不解释,只慢慢喝完了一碗米粥。
两人都累了,没说几句话就各自回房,匆匆擦洗一番便歇下。
白狼不知为何不肯上床,趴在房门处寸步不离。白术无奈,只能挪了张椅子过去,铺好被褥,暂时将
它安顿了。
本来以为很快便会入睡,谁料躺在床上,白术却有些辗转难眠。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打更的声音,“梆、梆、梆……”像是永不停歇般。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有了
模模糊糊的睡意。
一夜,似乎做了无数的梦。
第九章:心中鬼(二)
白术醒来时,正好被透过窗棂的阳光照在身上。他怔了片刻,翻身而起,喜道:“竟然真放晴了!”
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准备去找易安时,白术才看见在椅子上睡成“大”字状的白狼,不禁好笑,轻
手轻脚将它挪回床上。白狼竟然还不醒,闭着眼睛左右拱拱,寻了热气还未散尽的一处钻进去,继续
会周公。
雨后空气带了股湿漉漉的味道,直扑门面。白术从房里出来,猛地一吸,有些受不住,打了个喷嚏。
抬头间,他却忍不住“咦”了一声,抬脚就往庭院中走。
昨夜见过的木芙蓉,明明如血般浓艳欲滴,此时却成了一片素白。
他几步走进,才发现那些花并非真的白,而是极淡的红。
“这是弄色芙蓉。”有人轻声道。
白术回头,却是客栈少东家,披了件缎面鹤纹大氅,站在他身后三四尺处。阳光下看,少东家愈发面
色苍白,几乎让人觉得透明。
少东家并未看白术,目光落在那一片花丛上,径自说:“这种花清晨是白色,到了夜里会转为深红,
整个临淄,也就这么一片了。”
白术啧啧惊叹了几句,问道:“这样稀罕的花,想必很难伺候吧。”
少东家闻言,带着一丝羞怯的笑意点头:“挑食得很。为了让它开花,不知费了多少工夫。”
两人说话间一阵风起,浓烈的花香便席卷而上。白术站得太近,被呛得白术忍不住咳了几下:“木芙
蓉怎会这么香?”
少东家道:“它是不一样的。”
他话说得古怪,白术只当是爱花成痴,附和着笑了笑,并未在意。
只是少东家站在身后,既不走,也不像有事。白术被这么盯着,有些不舒服,也没兴致赏花了,转而
打算去寻易安,正欲开口,却听少东家道:“白公子,你衣服上有东西。”
白术低头,见自己衣领处不知何时落了一片浅红的花瓣。
“大概是方才起风吹落的。”白术不在意道。
少东家却忽然上前一步,按住白术肩头,抬手慢慢伸向他脖子,似想替他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