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金银团子组终于从吓呆的状态回过神来,正好瞧见易安一副不良的表情,战战兢兢相互看看,
银两茫然道:“这人怎么忽然间变这么厉害?”
“无妨,别忘了他也看不见我们,”金条说:“快走吧。”
两只团子伸出小短腿,一点一点往外挪,试图毫无痕迹地离开现场。谁知易安目光一转,定在它们身
上,道:“过来。”
团子们吓得一颤,想跑不敢跑,你推我搡的挤作一坨。
易安从它们身上依次扫过,最后哼道:“沈宅风水绝佳,本是祖上福泽,但后辈不争气,反倒成了祸
害。”
“虽是由欲念幻化的妖物,”他叹,“难得你们无甚大恶……”
金条被那目光一看,几乎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地问:“你、你怎么知道我们的来历?”
银两见金条将老底都给掀出来,连忙伸出细小的手捂住它的嘴,由于身胖手短,两只挤成一团,四只
绿豆般的小圆眼睛滴溜溜看着易安。
易安被逗笑了,道:“行了行了,我可不喜多管闲事。不过……”
团子们刚放下心,听见那个“不过”,又紧张起来。只见易安不紧不慢地说:“你们要不要当我的侍
从?”
金条和银两面面相觑。
虽说沈府花园灵气充沛,它们毕竟是由沈老爷的欲念而生的,整日被老头的贪欲影响,日子很不好过
。眼前这叫易安的人,深不可测,跟着他未必不是个机会……
银两素来最有主意,这么一想已然心动,但还有些犹豫不决。
易安见状,微微一笑,道:“跟着我,能结识那小道士。”
团子们想起那股香气,没有丝毫抵抗力,立刻点头如捣蒜——那可比沈府的灵气舒服诱人多了。
易安便不再客气,左手掐了个诀,口中默念几句咒语。
只见一道银光从他手心泄出,潮水一般将两只团子圈在其中,旋转起来,渐渐成为一道光柱。
等光慢慢淡去,团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细眉细目的少年。
“成了。”易安笑。
那少年将自己上上下下地看,口中惊奇道:“什么法术这般厉害,竟然能将我们化为人形?”
易安没有回答,说道:“给自己起个名字吧,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侍从了。”
少年沉默片刻,砸出三个大字:“沈金银。”
易安情不自禁抽搐了一下,果然……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么……
******
再说白术使出浑身力气奔回房间,才发现那妖孽并未跟来,略微松了口气,暗自决定明天一早就离开
这鬼地方。
他小心地将房间门窗关紧,画了一层又一层法阵,才勉强安心,抱起白狼上了床。
白狼异常乖觉,安安静静窝在他怀中,身体还有些微微颤抖。
“小雪,你吓坏了吧……”白术抚摸着白狼背上的毛,自言自语,“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妖怪……惹
不起躲得起,是不是?”
白狼无言。
人妖不分的道士,他还是头一回见——那人分明是个道行高深的修真者。不过,他此时力量太过微弱
,当然犯不着和修真者结梁子,能躲就躲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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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白术睡得很不安稳,到清晨起来后,活脱脱忙活了一晚上的模样。
老管家一见他便道:“道长真乃神人!我家老爷昨夜睡得安稳,今早一醒来,浑身舒爽了许多!我家
老爷甚是感激,说多亏了道长!”
白术心想,毒解了当然舒爽,嘴上却道:“好说,好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老管家看着白术一副疲惫之态,敬佩之情溢于言表:“道长昨夜辛苦了。敢问作祟的是什么东西?”
白术那在云隐山饱经锻炼的脸皮都有些撑不住,勉强说:“不过是只桂树精,已被小道降了。”
管家喜道:“不愧是云隐山的道长!我家老爷已经吩咐下谢仪……”
白术本来正想开口告辞,听到“谢仪”,便将话咽回肚内,装模作样推辞起来。
“听说来了一位修为高深的道长。”
正在此时,门外进来一个人。白术一看,差点将自己的舌头咬掉——这、这不就是昨晚那人么?!
第四章:捉妖(三)
其实白术昨夜冷静下来,细细思索之后,便知道坏了事。
他在云隐山这些年,师父费尽了力气,也没叫他看见半个妖孽,怎么偏偏一到沈府就看见了?再加上
那人除了相貌漂亮得异常,也不见有什么妖异之处,多半是自己疑神疑鬼,闹了大笑话。
更不要说那人三更半夜出现在花园,身份必定不凡,他就这么泼了人家一身狗血……
看着老管家闻言回身,面带笑容恭恭敬敬地请了个安,唤“易先生”,白术脸色更加难看,悔不当初
——早知这样就该赶紧告辞的,为何要贪图谢仪!这下可好,冤家路窄啊……
老管家并未发觉白术心中纠结,介绍道:“易先生,这位是云隐山的道长,昨日来了青云镇,正巧应
了您的卦啊!”
接着回头对白术说:“道长,易先生先前小人说过的高人。”
白术应声看向来人,只见他身着一袭白色长袍,双手负于身后,端的是副潇洒儒雅,风度翩翩的模样
,怎么看都是个人畜无害的书生——除了那双含笑的眼睛,愣是和昨晚找不出一丝丝相像!
他不禁心生埋怨,若不是这人多事算什么卦,自己也不会来沈府;若不是他半夜上什么树,自己也不
会闹笑话!
这下可好,要是传出去,不仅饭碗保不住,云隐山的招牌恐怕也要砸得稀巴烂了,师父知道了,非揭
了自己的皮不可……
他正愁眉不展,易安已经看过来,拱手道:“原来是云隐山的道长。在下易安,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
白术听他语气间仿佛不认识自己,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昨晚月黑风高的,兴许就真没看清呢?
“白术,”他拿不准深浅,只得干笑两声,上前一步握住易安双手上下摇晃:“易先生真是一表人才
!久仰大名!啊哈哈哈哈哈!”
“道长知道易先生?”管家疑惑。
糟糕,说错话了,什么久仰大名啊!
“萍水相逢,萍水相逢,哈哈哈哈。” 白术心中一跳,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然后换上一副严肃的
面孔:“天机不可泄露。”
老管家立刻恍然大悟,自以为明白地点头。白术管不了那么多,见眼前危机躲过去了,心里悄悄松了
口气。
白狼眼见这一幕,忍不住冲着白术哼:算你走运,遇到个脑袋不清楚的。
可惜落在白术耳中,只有自家宠物软软的叫声。
他回身将缩在自己脚边的白狼抱起,摸着它背部光滑的皮毛低声道:“小雪,是不是饿了,别急啊,
等会出去就给你买吃的。”
老管家被这么一提醒,赶紧将欲往出走的白术拦住:“我家老爷已经吩咐了宴席,道长千万再少待片
刻,务必赏脸、务必赏脸。”说罢急急躬身退下。
白狼悲愤:太无耻了!明明是你想吃东西吧?!
白术目的达到,压根不管怀里的小毛球张牙舞爪一副抓狂模样,将它放回地上,自己寻了椅子坐下。
一抬头,正巧对上易安笑吟吟的目光,他有些不自在,转了个方向欲避开。可那目光像有穿透力一样
,怎么也甩不开,让人无法忽视,白术无奈,勉勉强强问:“易先生有什么事?”
易安扬起下巴指了指白狼问:“你的宠物?”
这词好似戳了白狼的痛处,它一下子跳到两人中间,四只爪子撑着地面,放低了头,从鼻子里发出低
沉的哼声,好似一只炸了毛的猫。
易安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白狼,只这一眼,就让后者觉得浑身发冷,蹭着后退好几步,躲到白术身后
。
“让易先生见笑了。” 白术方才听说易安是算卦为甚,心里认定他是同道中人。看他混得风生水起
,又羡慕又不甘,再加上昨夜“巧遇”,此时心中感受十分复杂,因此并不欲多花,只安慰般拍了拍
白狼的小脑袋,勉强应了句。
易安显然不肯轻易放过这个乐子,索性过来在白术身边坐下,十分温和地笑笑:“我总觉得白兄甚是
熟悉,”一个饱含深意的停顿,接着伸手扶住白术肩膀,凑近轻声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调戏!红果果的调戏!
白狼心中万分纠结,一方面,看见白术倒霉实在大快人心;另一方面,虽然不想承认,不过这个正在
倒霉的家伙,是它目前的饭碗……
于是它保持沉默——绝对不是在看好戏!
“怎、怎么会?”白术见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装傻。
这本来是他的强项,可不知道为什么,被那双眼睛看着,仿佛脑子都一片空白,原本想好的说辞都不
翼而飞了。
易安眉梢一挑,看着小道士的眼神带上几分戏谑:“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吧。”
白术总觉得他言语间有些深意,却又不敢挑明,只能附和着干笑了几声。
“对了,”易安突然想起来什么,“我在花园中捡到一样东西,想必是白兄之物。”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白术定睛一看,是把铜锁,上面还刻了个“白“字,甚为眼熟,和自己自小挂在脖子上那个有那么七
八九十分像……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颈间果然空了。
“正是小道家传之物,想必不甚落下了。”不知怎么竟然到了易安手中,白术总觉得这是什么物证一
般,脸上有些发烧,赶紧道谢,拿过来挂回脖子上。
易安道:“可巧我叫我捡着了,可见我与白兄是有缘分的。”
白术只能干笑。
他觉得自己今日笑得特别多,嗓子都快干了,刚咽了口茶水打算润润,易安下一句话,就叫他干笑变
干咳。
“都说医人者不自医,”易安叹一口气,“否则我昨夜该给自己算一卦的。”
“怎、怎么?”白术心跳顿时加速。
易安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昨夜饮了些酒,不知发生了何事。早上醒来,身上都是狗血,衣服
都毁了。”
“真、真倒霉啊!易先生可还记得……是何人所为?”后面那句话,透着一丝心虚。
易安摇摇头,白术暗地里松了口气,同时十分难得地感到了几分内疚。
紧接着,易安抛出一记重击:“江南锦绣坊的织造,十两银子一尺,可惜了。”
十、两、银、子、一、尺。
那一件衣服岂不是要几百两?他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呀!
身为一个对银子有着特殊执着的小道士,白术的心在滴血——几百两啊!就这么毁在他手里了……
事已至此,白术打死也不能认了,只恨自己太莽撞,对更是易安抱歉万分,一张俊脸煞白,眼眶眼看
着开始泛红……泛红……
一半是恨的,一半是心疼的。
小道士还太嫩……不过,这样更好玩。
易微微安眯眼,感到很满意。
他半是无奈半是温和地笑笑:“白兄也不必替我心疼,若不是夜里去了花园,也不会正好捡到白兄遗
失之物。”易安微微垂眸:“这就是缘分吧。”
白狼见易安如此故作姿态,心生警惕,暗道此人不怀好意,急急拉扯着白术衣角,想提醒一二。
哪知白术此时心中有愧,只含糊应了易安几声,根本没留意白狼的异状。
待易安一个眼神扫过去,一切安静了。
正在此时,老管家进来禀报:“二位,宴席已经备好了,请随小人来。”
白术闻言,几乎跳起来冲向管家,口中不住说:“先吃饭、先吃饭。”心里却道:真是救苦救难的菩
萨啊!这也太难受了!
他打定主意寻机会溜走,不受这份罪了。只是想起那些“谢仪”定然泡汤,白术不免感到一丝心疼。
易安一笑,似乎对白术心里那点小九九一清二楚,也不拆穿,就这么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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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镇是个小镇,但沈老爷的宴席很是阔绰,上至飞禽,下至走兽,各种珍馐美味摆了满满一桌子。
正主理所应当坐在主位,接着就是白术、易安,以及作为陪客的沈家几位公子。
一见白术,沈老爷十分激动地谢了几句,然后立刻喘了起来。一旁宠妾们吓得连忙上前抚胸捶背,好
一番折腾才平息。
沈老爷对此甚为受用,略微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被宠妾们扶下去休息了。
剩下一桌子人面面相觑,安静得诡异,气氛略显尴尬。老管家干笑着不停地说着恭维话,几位沈公子
连声附和。
易安一脸淡定的微笑,不置可否。
而白术,低着头一言不发,心里正盘算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开溜,愁得小脸惨白,面对一大桌子的
菜,甚至他最喜欢的清炖鲫鱼,根本提不起一点胃口。
这可苦了白狼。他站在小道士腿上,悄悄踮起后腿,将脑袋凑上桌去,对着那黄亮亮香喷喷的孜然烤
羊腿直流口水。
眼见羊腿从滋滋作响,到热气渐稀,小道士还在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自己碗里的饭,白狼真是心
急如焚。它使劲拱了拱白术的腰间,但后者压根没心思搭理,更急得它哼哼直叫。
“白道长,可是菜肴不合胃口?”沈大公子忽然开口。
白术闻声抬头,见所有人都看着他,而他面前的白饭已经被自己用筷子刨了个坑。
“非也,非也。”白术赔笑。
忽然一双筷子伸到他面前,还夹着一大块鱼腹部最肥嫩的肉。
白术转头,就看见易安一副关切的面孔:“白兄可是有所顾忌?这菜中并无禁忌之物……”
老管家也连道:“易先生关照过的,道长放心。”
白术无法,只得接过来放入口中。
易安笑得很欣慰,接连又夹了几回菜,眼看着白术面前的盘子里堆起了小山才停下,也不管几位沈公
子神情各异,精彩纷呈。
白狼等了许久,见还没轮到自己,急得上蹿下跳,若不是场合不对,大有恨不得跳上桌之势。
易安瞥了一眼,顺手塞了一大块烤羊肉下去,耳根总算清净了……
******
酒过几巡,气氛才轻松了些。
沈大公子替白术斟了一杯酒,问道:“听闻白道长在后花园捉到了妖怪?”
话音一落,沈府众位公子的目光都落在白术身上,显然对此事甚感兴趣。
白术欲哭无泪,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心中泣血,偏偏又无人诉说,只得硬撑出一个笑容随口胡诌
了两句。
至于这其中,谁是真好奇,谁是别有用心,他已经无力无关心了,沈老爷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