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与约翰——竹下岚
竹下岚  发于:2012年0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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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多了一个焦黑的放射状大坑。戴着毛线帽的络腮胡子男人张着双手呆立于原地,对自己手中的

致命武器突然间飞上天爆炸成烟花感到无法理解。思维的主动关联性让他将目光投向五米开外的雪松

,树下躺着一个黑衣男人,从地上的爆炸轨迹来看,爆炸是指向他的。

“韩楷!”

推开像非洲旱季的河马一样成群围观的人墙,梁宇非扑过去跪下拍韩楷的脸。韩楷不醒,他的心跳乱

得找不到节奏,整个人仿佛失重一样头重脚轻茫然飘忽。直到警察过来把他和韩楷都带去医院,他才

稍稍有点降落到实地上的感觉。

“你……是圣母吧,你其实是圣母吧……”

听完韩楷的叙述,梁宇非真想效仿咆哮马,在医院里来一场穷摇风格的苦情戏。韩楷没事,之所以晕

过去是因为爆炸的冲击力太大,他没顶住,头撞到雪松树干上就这么倒下了。本来黑盒子就不是用来

引导吸收人工爆炸能量的,他非要做这种事,没被炸飞就不错了。

“要是让他进了百货商店引爆炸弹,最起码死伤几百人。”韩楷说道。

梁宇非用恶狠狠的眼神盯了他一会,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叠猫耳,往韩楷头上一扣。韩楷抬起眼

皮傻傻地看看自己的额发,伸手调整一下位置,扯了扯柔软的粉红色布料。猫耳被他扯得有点歪,韩

楷有点无措,睁大眼睛看着梁宇非,有着漂亮的墨绿色光泽的黑头发挡住耳朵,神态无辜而纯洁。梁

宇非觉得自己又心跳加速了。

“你昏迷的时候说胡话。”移开自己的视线,梁宇非低头说道,“梦见什么了?”

“……”韩楷拧了拧挺秀的眉头,状似艰难地思考了一小会,回答道,“常青藤圣母。”

“这两个词分开我都理解,合在一起我理解不能。”梁宇非坦诚以告。

“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的一座教堂,天主教堂。教堂外墙爬着常青藤,郁郁葱葱,绿叶把红砖都遮

掉了。我妈妈带着我们去圣母堂默诵《玫瑰经》,我坐在木椅上,从彩色玻璃窗看出去,满眼都是常

青藤的绿叶。我和弟弟就管这座教堂里的圣母叫常青藤圣母,那是唯一一位我诚心祷告过的圣母,离

开那里后我就没再进过圣母堂。”

“你弟弟?”

“和我妈妈一起过世了。”

“是意外?”梁宇非小声问道。韩楷点点头。正要搜肠刮肚找点什么来说,梁宇非突然听到滴滴的响

声,到处看了一圈,响声来源是韩楷的衣服里。摸出黑色砖头块手机递给韩楷,梁宇非起身给他倒水

,回来时正看到他神色忧虑地看着手机,嘴角抿得紧紧地。

“怎么了你?”

“被骂了。Michelle知道我用黑盒子对付恐怖爆炸,非常生气。”

“Michelle?”

“我的父亲。西欧区parody proxy的负责人。”

“哦。”听名字还以为是个女人……梁宇非莫名其妙地放了心,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担心些什

么。真是古怪。

“他很快就过来。”

“很快是多快?”梁宇非呆呆地问。

韩楷沉吟片刻:“说不好。我想现在他已经……”

走廊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皮靴踩在脆弱的地板上,老旧医院地板不堪蹂躏发出呻吟——梁宇非正在

脑海里模拟一唱三叹的“嗯嗯哦哦COME ON BABY”,就看见急诊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了,吸引了寥落的

病房内仅有的几道目光。站在门口的帅大叔,如果有人敢说不是韩楷的父亲,梁宇非真敢和他赌一车

黄瓜(冬天蔬菜真的很贵的)。

“Michelle!”韩楷从床上坐起来,冲身穿黑色毛呢大衣的男人打招呼。而梁宇非则是速度离开病床

边,低头在白灰剥落的墙角寻寻觅觅。韩楷满头黑线地看着他。

“你做什么,非(faye)?”

“找壁炉和飞路粉。”

韩楷已经全身黑线。扶着门的帅大叔也怔了一下,然后邪魅一笑(在梁宇非看来是这样的),说道:

“看来你没什么问题,我的宝贝。”

这次,梁宇非华丽丽地僵化了。我的宝贝我的宝贝我的宝贝我的宝贝……他忙着去僵尸化,帅大叔已

经走过去抱韩楷,亲吻他的脸颊外加贴脸。

“真是吓死我了,josh。你确定没有哪里受伤?”

“我很好,michelle。”

韩楷的父亲微微一笑,别过头来看梁宇非。这个男人有一双翠绿的眼睛,眼神璀璨。黑发与韩楷如出

一辙,比韩楷结实些,梁宇非觉得他有点像肖恩?康纳利,却比康纳利更接近传统意义上的俊美——

他紧紧抱着韩楷,一脸独占欲地冲呆滞的梁宇非点点头。

“你是faye,对吗?我的心肝曾经提到过你。”

“您客气了。”梁宇非在他的旧式贵族气质震慑下挺胸抬头收下巴,说话声音都变得宛如天气预报播

报员,“我是梁宇非,很高兴见到你!”

“我喜欢你的长相,一看就是中国人。我过世的妻子是华人,我非常喜欢华人。”

“多谢您抬爱……”

“josh宝贝,这是哪里来的?”捻着柔软粉嫩的猫耳,michelle慈祥地问道。韩楷还未及回答,他就

一把将韩楷塞进怀里,两眼放光地感慨起来:

“好久没见你,没想到你逆生长了!快点做回我的宝贝josh吧啊啊……小孩子还是不要长大的好,长

大了就不要爹地了……这个耳朵真适合你!我的宝贝 josh,你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孩,等我去给你

买一打耳朵,猫耳兔耳狗耳象耳都送你一个,这个圣诞节假期轮流戴出来让爹地看看!啊啊我可爱的

甜蜜的如维吉尔的田园牧歌般的josh!”

梁宇非扶着自己再次落地的下巴,无视韩楷受困的小动物般的求救眼神,颤颤巍巍地挪到门口,关闭

房门将michelle和他的歌剧男高音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第五章:俄克拉荷马旧事

韩楷的爹地要留下来过圣诞,顺便休息两天。

而且,韩楷的爹地有很多奇怪的爱好。比如用餐刀吃水饺。

韩楷的爹地还占了家里唯一的一张床。韩楷不得不去和梁宇非挤一张小床,因为michelle说:“我年

纪大了,必须睡宽一点的床。当然josh和我一起睡是没问题的。”

用膝盖想也知道,韩楷怎么会和他一起睡。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要和韩楷同床而眠,梁宇非就紧张得呼吸失常。比如现在,他听到韩楷在门外

对michelle道晚安,心竟然砰砰乱跳。怀着期待的心情,他看着韩楷走进书房,侧身关门,白色棉T

下线条完美的紧实肌肉隆起又消失。走到床边,他低下头脱了亚麻细带长裤往电脑椅上一扔,翻身上

床,黑色小NK 和修长坚实曲线无可挑剔堪比D&G男模的大腿害得梁宇非几乎流了鼻血。

“你怎么了?”韩楷正要脱上半身,发觉到梁宇非捂着下半边脸的诡异动作,问道。

“我……有点窒息。”

“为什么会窒息?”

“不为什么。”梁宇非继续捂着,闷声闷气地说道,“你能先别脱吗?关灯再脱。”

“为什么要关灯再脱?”

“我怕你感冒。”

“哦。”韩楷有些感动,点点头答应了,也没去思考灯光和感冒之间的必然联系。梁宇非定了定神,

塞上耳机听音乐,抄起枕边的德文版《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翻看起来。枕着柔软的羽毛枕看了会半

明半暗的天花板,沐浴在台灯温柔的光芒中的韩楷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推了推梁宇非。

“今天michelle是不是让你很吃惊?”

“啊?”将思维从模糊运算和三明治中拉回来,梁宇非茫然回望他,“嗯,哦。”

“抱歉,他有时候有些神经兮兮的,是PTSD,这些年来都这样。”

“创伤后应激障碍?难道……和你妈妈弟弟的……有关系?”

“就是那件事。”韩楷翻了个身,蓝黑色、湿润的眼眸盯着梁宇非手中的书名,“世界尽头,冷酷仙

境……一九九五年对我和michelle来说就是世界尽头。从那件事之后,michelle整个人精神恍惚,接

受了一年的心理治疗才得以恢复,然后我们就搬到了欧洲,在法国、德国、瑞典短暂居留,七年前定

居葛芬堡,我就是那时候开始做parody proxy。Michelle是从在德国时开始做的。”

“你们以前住在中国?”

“美国。俄克拉荷马。”干净、颀长而有力的手指按住梁宇非的手腕,指甲微白,修剪平整,形状优

美。韩楷的眼睛总是很湿润,在此时的昏暗灯光下,他的眼睛是全黑的。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梁

宇非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书本滑落在羽毛被上。

“你知道九五年俄克拉荷马爆炸案吗?”韩楷轻声问道,嗓音宛如乌鸦振翅的羽音。

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九日,俄克拉荷马城发生了一起恐怖爆炸案。一座九层的联邦大楼被炸掉三分之一

左右,爆炸还波及了大楼附近的住户、商铺、停车场。这座办公大楼内有一个托儿站,爆炸发生时是

上午九点多,正是上班时间,托儿站里也满是孩子。突如其来的爆炸夺去了近一百七十人的生命,包

括数十名儿童,现场惨不忍睹。这是九一一之前发生在美国本土的最大规模、最恶劣的爆炸案,主犯

是一名参加过海湾战争的美国老兵。

“那个狗娘养的叫麦克维。二零零一年他被处决了。”

韩楷的声音变得压抑而痛苦。梁宇非任由他死死抓着自己的手,骨头都要断了也没哼一声。把脸埋在

羽毛被里的韩楷还在继续诉说,声音里透着鲜血淋漓的激痛。

“我妈妈在那座大楼里上班,她带着弟弟过去,总是把他交到那个托儿站,那里有个护士叫rosemary

,非常温柔……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天,我去上学,她去上班,michelle前一天晚上在警局查案通宵没

有回家,妈妈……liz说晚上会烤苹果派。Michelle叫她liz,是elizabeth的简称,中文名是周盈。

我弟弟只有四岁,他叫nicholas,我们叫他nick。在废墟里,我和michelle什么都没找到,别人最起

码找到一点残骸,我和michelle……我们什么都找不到,一片破布都没有……”

他开始哭,咬着羽毛被忍着哭泣,眼泪濡湿了脸颊。梁宇非轻轻把手放在他的头发上。

“他们处决了那个杂种,给了他一针,让他没有痛苦地下了地狱。他们说这是人道。我不懂什么是人

道,我只知道麦克维这个杂种该被千刀万剐。任何人都有权没有痛苦地死去,他没有。我想为liz和

nick报仇,我愿意自己双手染满鲜血只要能亲手了结麦克维……从michelle带我离开美国,我就不再

吃肉。我无法忘记那天见到的,那些支离破碎的肢体,被烧焦的血肉,活人的尊严被一个恶魔撕碎,

生者的血肉尊贵不可侵犯,死者的血肉却只是垃圾,烧成灰都是没有价值的垃圾……”

“josh。”

“faye,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我明白。那个恶魔已经死了,不要去计较他的死法了。他总归是要下地狱的。”

“在处刑前,他留下了一首诗作遗言。叫Invictus。”韩楷抽了抽鼻子,哑着声音说道。梁宇非一下

一下地抚摸他的黑头发,韩楷闭上眼睛,擦去残余的泪水,以端正优美的语调背诵道:

“Out of the night that covers me,

Black as the pit from pole to pole,

I thank whatever gods may be

For my unconquerable soul.

In the fell clutch of circumstance

I have not winced nor cried aloud.

Under the bludgeonings of chance

My head is bloody, but unbowed.

Beyond this place of wrath and tears

Looms but the Horror of the shade,

And yet the menace of the years

Finds and shall find me unafraid.

It matters not how strait the gate,

How charged with punishments the scroll,

I am the master of my fate:

I am the captain of my soul.”

背诵完毕,韩楷再次闭上眼睛,梁宇非听到他在咬牙切齿,看到他嘴角的肌肉在抽动。过了一会,韩

楷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留下这样的遗言。他说自己是不可战胜的。这个杂种有什么资格用这首诗作遗言?他当自己是弥

赛亚还是耶稣?他没有忏悔过,临死他仍然认为他是正确的,他是他的世界的神,一个杀人犯有什么

资格摆出这种高傲的姿态!处死他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josh,深呼吸,你太激动了!”

梁宇非抓紧他的肩膀,催促他、强迫他呼吸。于是韩楷渐渐恢复了正常的呼吸频率,紧绷的肌肉松弛

下来。他茫然地平躺,将双手放在胸口,凝视屋顶蜷伏着的二零一一年圣诞前夜的黑暗。

“michelle受到的伤害比我更严重,在离开美国后的三年里,他必须要我陪着他才能睡着,潜意识里

他害怕我会和liz、nick一样离他而去。看起来坚不可摧的人往往脆弱得不堪一击。”

“所以他这么担心你,甚至到了有些失常的程度。”

“对。我们在工作前都要接受培训和心理检查,Michelle总是无法越过丧失的恐惧这道坎,经历了严

酷的治疗后才有起色。他的PTSD大概算是痊愈,后遗症依然无法甩脱。”

梁宇非默默颔首,将书本抱在怀里。韩楷的眼角还是湿的,梁宇非犹豫一下,低头以拇指为他拭去泪

痕。寂静的房间内唯有他们的呼吸声,突然间,远远地有钟声传来,一下,两下,三下,四下……十

二下。午夜来临,钟磬长鸣,圣子自深蓝星空降临人世,巴赫的管风琴庄严肃穆,天地间唯有清正浩

然。

“圣诞快乐。”

韩楷睁开眼睛,带着哭泣过后的哽咽鼻音对梁宇非说道,嘴角泛起微笑。梁宇非怔怔地俯视他富有立

体感的脸庞,像被什么附体一样,吻了他的嘴唇。微咸,是泪水的余味。

“……”

惊到坐起的韩楷大睁双眸与梁宇非对视,梁宇非则恨不得挖个坑去遁地。没想到,韩楷什么都没说,

只是侧身去撩起窗帘向外看。

“下雪了。”

细小的雪花飘飘摇摇,地上迅速被白色覆盖,路灯的光辉照亮一片雪地。屋外雪花点缀天地,屋内却

温暖如春,梁宇非的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卡农曲调。韩楷转过头来,责备他道:“你还没对我说圣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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