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红生 上+番外——水合
水合  发于:2012年0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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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无踪喝了一声采,陶弘举袖掩面而笑,露出许久不见的,属于纨绔子弟的顽皮。

“当年光禄勋在宫中酒宴以樗蒲为戏,连赢成、康二帝环佩,时称双璧郎君。小人都还记得。”骆无

踪感慨道。

也因事后不久,成帝病逝,其弟琅琊王继位为康帝,身体每况愈下,终在两年后病逝驾崩。便有流言

暗指当年,成、康二帝解下身上环璧,即谶“君子无还(环)”,一戏成谶,光禄勋陶弘也因此被遣

回长沙——然而个中真实恩怨,也只有当年几人知晓。

怪只怪他自己押错了宝,即使拼得一步登天,也难逃一朝堕下青云……

“我这是妖人妖术,如今,也只拿来与儿子消遣罢了,”陶弘嗤笑一声,忽又问,“临贺桓公聚兵从

荆州赶到安陆,准备北伐,朝中态度如何?”

“太后一直未表态,似乎有意让褚公领兵从京口北伐。”

陶弘冷笑一声:“他们父女一向同心。也难为桓公一直受打压,这次陶氏若出兵,只能依附安陆桓公

——没什么结果的。”

骆无踪已明白陶弘的决定,当下再无他言,只是俯首一拜。

“与其焚膏继晷,不如韬光养晦,”陶弘起身一掸孝服,往守孝的侧室走去,“谢谢先生送小犬玩具

,先生可往我庭院去,看拙荆有什么要添置的。”

“是。”

骆无踪领命退下,包了玩具要送到陶弘的院落去,刚走到庭外,便看见伽蓝向自己走来。

“骆先生,”伽蓝赶到骆无踪跟前行礼,俯首央告,“小人有事相求。”

“哦?你说。”

“小人想问先生,赵国如今怎样了。”

“你问赵国干什么?”骆无踪好奇的问。

“赵国是小人的故国,因此总有些牵挂,”伽蓝答道,“可惜小人消息闭塞,求先生告知一二。”

“唔,差点忘了你是羯人,”骆无踪点点头,对伽蓝感叹,“唉,赵国最近乱得很,四月末天王病逝

后,太子石世登基,彭城王石遵五月中就领兵进入邺城,诛杀了刘太后与石世;跟着他自己登基,想

来此举大悖人伦、违逆天意,结果隔天邺城就地震,天上雷电交集,下得冰雹有拳头大;皇宫太武殿

与晖华殿失火,听说直烧到六月中才扑灭。”

伽蓝静静听着,面色如常。

骆无踪又道:“沛王石冲在蓟城反叛,在元氏县被武兴公石闵率军生擒,被迫自裁;部下三万余人,

皆被石闵坑杀。”

伽蓝脸色一白,不禁后退半步——石闵,石闵……不正是棘奴么?!当年那个怯怯从他手里接过柿子

的孩子,何时竟变得如此狠辣?

骆无踪见伽蓝脸色不好,赶紧停下询问:“怎么?被吓着了?”

“先生,我……”伽蓝忽然改口道,“小人忘了对先生说,王爷要托您帮忙,替我们办前往赵、燕的

关牒。”

“哦?辽东公打算回燕国么?”骆无踪问。

伽蓝点点头——他嘴上撒谎,心里竟不清楚为何要撒这个谎,只是本能般回答:“是的,王爷毕竟只

是在陶家作客,迟早要回去的。对了,王爷还有东西要交给先生的,请先生稍等。”

说罢伽蓝掉头就往回跑,急得骆无踪冲他背影直喊:“别急别急,我先去长沙公的庭院,你慢慢来…

…”

伽蓝匆匆跑回红生的庭院,胡乱将麻鞋甩在堂下,几步奔进内室。红生还歪在纱帘里躺着,伽蓝跪在

帘外喘着气,急切却压低了嗓子轻道:“爷,骆先生待会儿就要走,您的画要交给他么?”

红生并未睡着,闻言便坐起身,怔怔点头:“嗯。”

“您腿脚不方便,我替您将画送去,”伽蓝说着就将包袱打开,“爷,小的该要个什么价?”

“老样子……那个,这些画不是春宫,是山水,价钱低点也没关系,”红生抱膝看着伽蓝收拾,忽然

又嘱咐,“对了,还有赗赙名簿,你替我交给长沙公罢……跟他说,我脚崴了,以后两餐就不去他那

里吃了。”

伽蓝答应了,带着画轴与名簿到长沙公的庭院等了会儿,不见骆无踪出来,便决定先将名簿送了。于

是他赶到陶老太君的庭院求见,不大一会儿,便看见陶弘踱出堂来。

陶弘倚着楹柱,在堂上居高临下打量伽蓝,问他:“红生呢?”

“王爷崴了脚,走动不了,所以命小人送名簿来。”伽蓝在堂下一礼,恭谨回话。

陶弘抿唇一笑,转身往堂内走:“你且进来回话。”

伽蓝一怔,只得跟了陶弘进堂。陶弘在席上坐了,又让伽蓝坐,伽蓝不肯,非要挺直身子长跪着听命

。陶弘也不管他,接过伽蓝奉上的名簿,随意翻了翻,又抬头问:“你手中是什么?”

“是我家主人画的卷轴,要交给骆先生的。”

“我看看,”陶弘信手从伽蓝手中取过一卷,轻轻展开,见是一幅山水,“不错,要交给骆先生出售

的么?”

“嗯。”

“这倒也有趣,”陶弘将画轴卷好递回去,斜倚在漆几上问伽蓝,“我问你,你是燕宫官奴,还是他

的家奴?”

“小人是家奴。”

“你是鲜卑人?”

“不,小人是羯人。”

“也对,”陶弘点点头道,“人道慕容氏又叫白部鲜卑,肤色很是白皙,我看你不像。”

伽蓝也不接话,只微微一笑。

陶弘便支颐斜睨他,问道:“你有名字没有?”

“回长沙公,小人姓石,名伽蓝。”

“小字呢?”

“佛奴。”

陶弘眯着眼微微笑起来:“这名字很好,你不卑不亢,不像一般僮仆。”

“长沙公谬赞。”

陶弘黑眸氲着笑意,白皙的手指有意无意抠着黑漆几,衬得缺乏血色的指尖像羊脂玉般莹润,几近透

明。他慢条斯理道:“我还看得出来,你是我族类……”

伽蓝一怔,继而傻笑道:“长沙公,小人是羯人。”

“你不用装傻,你伺候红生的动作,太细腻小心,”陶弘盯着伽蓝,笑着缓缓道来,“德宣说你很精

明,我猜你也看得出,我跟他是怎么回事。”

伽蓝一听此言,赶紧离开席子伏地拜下:“小人岂敢造次。”

陶弘懒散一笑,挥挥袖子:“今天我不为难你,下去吧。”

伽蓝唯唯领命退下,出得堂来,险险轻吁一口气。这长沙王估计难缠,真是伤脑筋,他扯起唇角苦笑

一下,挠着脑袋离开。

另一边骆无踪做成一笔生意,正高高兴兴从长沙王庭院出来,他看见伽蓝,便冲他招招手:“辽东公

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我?画么?”

“嗯。”伽蓝将画轴交到骆无踪手中。

骆无踪打开看了,笑着点点头:“这么画就对了。”

说罢他付钱给伽蓝,数目竟比往常还要多些:“你放心,这画肯定卖得好,我哪会做赔本生意。”

伽蓝便放心将金豆接了,又还了一点给骆无踪:“王爷需要您办关牒,这算上下打点的费用,只求先

生快些办妥。”

骆无踪点点头,奸猾一笑:“这你放心,我自有熟人……”

第十六章 荼白·四顾何茫然

七月七日,时入初秋,天澄景清。

这日天公赏脸,正午阳光曝烈,碧蓝的晴空没一丝云气,真是晒书晒衣服的好日子。

红生脚崴后一直将养在屋里,此刻伏在堂中凉簟上看伽蓝晒衣服,热得直翻身。

伽蓝颇是扬眉吐气的把行李抖开,将红生与自己的衣服及寝衣锦褥尽数取了,晾在庭中曝晒。素白的

绢裙、缯衣;精细的团花纨袴、紫丝布宽袍;摆阔用的花綀夏衫、纱縠禅衣,都是红生穿的。而角落

里几件寒酸的麻葛短衣是伽蓝的衣服,也被他未能免俗地翻来晒了。

伽蓝在晒竿间来回走动,扑掸衣被,被太阳当头晒着也难减好心情,不时轻轻哼唱:“闻欢下扬州,

相送楚山头,揽手抱腰看,江水断不流……”

红生听着别扭,在堂中嚷嚷道:“天这么热,你瞎唱什么呢?听得人心里烦!”

伽蓝一愣,想到《莫愁乐》的典故——歌中那被楚王夺妻后又遭流放的倒霉男,遭际与王爷实在挺像

,连忙赔笑道:“不唱了不唱了。”

他这倒是与红生想岔了——红生只是想着伽蓝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儿郎,再抱着个男人的腰站在山头看

景,便没甚好气而已。

这时在两人附近忽然响起咯咯一声娇笑,红生与伽蓝都听见了,便停下言语留心寻找。正巧庭中一阵

风过,吹得竿上素裳扑拉拉翻飞如鹏鸟白翼;伽蓝眯起眼仔细找那笑声,就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从衣

袂间一闪而过。

他心中一动,顿时玩心大起,开始认真捉那白衣小郎。几回穿梭下来,便碰到那穿着素孝的胖娃,一

把抓了抱进怀里。

那胖娃便是陶弘的儿子陶绰之。他原本在各个庭院溜跑,只有伽蓝真心同他耍闹,将他逮住举得老高

,当下兴奋得咯咯笑个不住。伽蓝抬头细瞧他,就见他生得唇红齿白好个模样,雪白粉嫩的手里攥着

根碧绿竹马,不住摇动。

“长得真像……”伽蓝眉眼含笑,喃喃道。

方才起身瞧热闹的红生靠着楹柱,此时笑问:“像长沙公?”

伽蓝心一跳,怔怔望向他,嗯了一声。

不说长沙公还能说谁?……总不能说,像石韬的独子吧……

——那时他对韬总没好气,当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递进自己手里,也只是皱着眉翻来覆去看了,反问

:“还不会说话么?”

“只会叫爹爹妈妈,其他还早呢,”石韬得意一笑,轻轻点着那小娃右耳上的红痣,“瞧,跟个女娃

似的,可不可爱?”

“有什么可爱的,只会咿咿呀呀怪叫。”

谁的儿子就跟谁一样……可恶。

“你看,这要是你给我生的,多好?”

“石韬!你恶不恶心!”

他羞忿至极,跳下堂趿了鞋子跑开,石韬大笑着追他,还一路不停哄那孩子叫妈妈。为此他恨了石韬

一个月,唬得石韬道歉不迭,从此秦王府庭院深深,自己再没见过那孩子。

也不知当年那白雪团似的娃娃,现在如何了……

陶绰之不知伽蓝怔忡,只攀在他肩上乱嚷,“我要找爹爹,抱我去找爹爹。”

伽蓝便笑着逗他:“你自己去,我可不抱你。”

小孩子哪里肯依,在他怀中乱扑腾,越撒娇伽蓝就越拿乔,最后逗得红生笑骂:“你跟娃娃闹什么劲

,快送他过去。”

伽蓝这才笑着领命,抱着陶绰之往陶弘守孝的庭院去。陶老太君的庭院此刻同样在曝晒衣服,不过基

本都是陶老太君的遗物,待拾掇出来由陶弘处理,或送或留。

陶弘正摇着羽扇,坐在堂上看婢女们忙碌,发现伽蓝来了,只是笑笑。

伽蓝在堂下请了安,放下陶绰之。就见小娃欢呼一声,丢开竹马颠颠雀跃上堂,扑在父亲身上扭动撒

娇。陶弘笑着往后让了让,不改摇扇的悠闲:“怎么跑来这里,爹爹在忙,去你母亲那里吧。”

说着就命一名婢女上前,要将小郎君领走。

陶绰之不干了,屁股一蹲赖着不走,眼见就要哭闹,陶弘便摇着扇子哄道:“乖,去吧,晚上再来,

爹爹带你守七夕。”

陶绰之人小鬼大,深知父亲喜欢自己乖巧,当下便拖着竹马乖乖跟婢女离开,一心只盼晚上。伽蓝一

个外人在堂下看了都觉心酸,忍不住在陶绰之走后逾矩插言:“王爷对小郎君未免冷淡了点。”

陶弘眉毛一动,摇扇浅笑:“你倒是照顾得小犬挺好,我府中就差你这样周全的僮仆。”

这笑语绵里藏针,刺得伽蓝赶紧伏地请罪:“王爷恕罪,是小人多嘴了。”

“爱护幼孺,何罪之有,”陶弘执扇掩面,笑眄堂下伽蓝,“你退下吧,回去对红生说,今天七夕,

晚上我请他一同守夜。”

七夕之俗,是夜女子乞巧,男子守夜。陶弘因守孝不得于家眷相聚,红生作客相陪自是应该。既然受

邀,这七夕之会便推辞不得,傍晚红生便沐浴更衣,一身齐整的往陶老太君庭院去。伽蓝跟在一旁搀

扶他,晚风习习,将二人身上的沐膏香味融在一起,红生身上馥郁的兰泽香被伽蓝身上微微辛辣的皂

角味一撞,平空便使他步履间添了些惶惑的酥软。

于是胳膊上的触碰变得无比敏感,红生又不自在起来,心跳快得让脸发烫——只要二人不说话,气氛

就总是这样尴尬暧昧——其实这又关伽蓝什么事呢?是他自己从偷窥哥哥性事那夜,就落下了心病吧

“爷,今晚若看见银河光耀五色,您要许什么愿?”伽蓝打破沉默,蓦然发问。

红生一愣,抬眼看着伽蓝的笑脸,竟是回答不来:“许什么愿呢?我还没想好……”

“那您可得早点准备好,免得到时来不及。”伽蓝低头浅笑,搀扶着红生继续往前走。

二人步入陶弘所在的庭院,来到堂下时,却看见陶弘正在堂上跳白纻舞。孝中作乐乃是禁忌,红生与

伽蓝面面相觑,见四周奴婢皆不出声,便也不开口,只在堂下静静看着。

陶弘此时长袖高举,仿那白鹄展翅,翩翩欲飞;而宽松的孝服被衣带收住,细细勒出他腰身一转,宛

若游龙;纨素罗袜飒沓而无声,衣袂回风拂乱明烛夜晖。

堂上只有陶绰之一人陪在他身边,正晕陶陶围着父亲乱转,拍掌欢笑。陶弘正含商咀徵清唱道:“人

生世间如电过,乐时每少苦日多……”

唱时扬袖拂面,明眸流眄凝停,恰好瞥见红生站在堂下,便慌忙停下与他行礼:“我哄孩子玩呢,才

这般胡闹。让你笑话了。”

说罢又拍拍儿子的小脑袋:“去你母亲那里吧,我要与你叔叔说话。”

陶绰之不干了,搂着陶弘双腿哭闹:“我不要陪娘穿针,我要跟爹爹守夜,爹爹还没说故事给我听呢

。”

闹完又可怜巴巴的回望红生,希望好叔叔也能表表态。

红生便赶紧帮腔:“哥哥何必要小郎离去,人多也热闹点。”

陶弘这才罢了,低头对儿子笑嗔:“你这孩子,怎么就爱粘我。”

这时夜色渐浓,奴仆便搬了两张胡床,请陶弘与红生坐在庭中看星。洒扫过的庭院里点着驱蚊蒲棒、

焚着集合名香,又设案摆上茶食素果,聊应节景。陶弘将陶绰之抱在膝上,教儿子认星星。陶绰之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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