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鬼弯着腰在一旁等候，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声音，“能否让我跟着同去？”
他俩一回头，这才注意到洞口坐着一人，定睛一看，“啊！月老大人也在，一起去一起去！阎王大人
前日还说您好久没去地府找他喝酒了。”
月老淡淡地“嗯”了声，放下手中酒杯。
兔儿神对与月老同行之事虽有不快，但这并非他洞府里的事，自己管不着，只好与月老跟着两小鬼来
到黄泉路。
黄泉路阴森恐怖，毫无生气，兔儿神忍不住加快脚步，这条路走过第一回，就不想走第二回，升仙两
百多年，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唯独这阎王殿，是兔儿神最不愿去的地方。
一些被故意忘记的事情，在黄泉路上又浮现出来，格外清晰，兔儿神看着前方的光芒越来越亮，不用
再看，他也知道，接下来出现的会是什么。
彼岸花……红得分外妖娆的彼岸花簇拥在奈何桥两侧，桥边一位老婆婆不厌其烦的在大锅里搅动汤勺
，她对面立着一块石碑，石上刻有三个大字──三生石。
随着奈何桥里鬼魂的喊叫声越发刺耳，兔儿神轻轻地颤抖起来，一声不出，默默地等待着刚才浮现在
脑海里的画面。
忽然，有人抓住了兔儿神的手，低沉的，不夹杂太多情感的声音在黄泉路上虽然非但不吓人，反而能
安抚了自己，让兔儿神有种说不上的安心。
月老指着三生石前站着的人，晃了晃兔儿神的手道：“你看，那人是谁？”
兔儿神睁开不知什么时候闭上的双眼，一切的景象如他脑中忆起的一模一样，只是三生石前的人，由
自己换做了别人。
两百多年前的兔儿神，想要从三生石上看清自己的三生三世，可除了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他什么都
看不到。
那么，那名男子呢？
思绪飞到十万白千里之外，阎王叫了兔儿神几次，他才回过神来，张口问的第一句便是：“三生石前
的那人是谁？”
“唉……兔儿神，本王找你来就是为了他。”阎王抱着生死簿从阎王台上下来，翻开其中一页递给兔
儿神看。
三生石前的那个男子名唤长河，乃是武当山的道士，按照生死簿记载，他本该还有三十七年阳寿。前
端时日天上的梦貘兽下凡作乱，长河为救受伤的迦南灵君不幸死于梦貘兽手下。
梦貘兽被擒后，玉帝感谢武当派众人相助，特地批下玉旨，命阎王让意外死去的道士转世投生在大富
大贵人家。
生死簿的那页纸上赫然写着──武当长河，因救迦南灵君有功，下一世投生帝王之家，封王封侯，其
子孙后代，世袭爵位。
兔儿神抬起头，见月老就着自己的手看得入神，便把生死簿递给他，而后问阎王道：“长河不愿投胎
？”
阎王惊讶不已，“正是！兔儿神怎么知道？”
“阎王难道忘了，当年我不愿投胎，也是站在那块三生石前的么？”兔儿神的苦笑渐渐转淡，“说起
来还没来及感谢阎王，替我求来兔儿神一职。”
“受之有愧，受之有愧。”阎王还想说些什么，目光落在月老垂在身侧的手上，那手轻摇了一下，他
忙闭上了嘴巴，吞了吞口水，换言道，“长河是在等人。”
“等谁？”
“他的师弟长玄。”
兔儿神做得了神仙，自然天资聪颖，既然阎王找上了自己，就必然跟同性情爱之事有关，加上阎王刚
才的话，兔儿神不免猜测道：“长河是想等着他师弟一起投胎吧。”
“正是如此。”
“那位长玄道长还有多少阳寿？”一直静立其侧的月老突然问道。
阎王翻了翻生死簿，“最多十年。”
兔儿神吃惊道：“这么短？”
阎王点点头，“长玄自幼体弱，他父母送他上武当山只为强身健体，希望能多保住他几年阳寿。没想
到长河一死，对他打击极大，他原本还能活二十余年，可今日连连吐血，眼下好好养着，也只有十年
寿命。若他再不珍惜生命，只怕在过几天，他只有五年好活了。”
“阎王再减下去，没几日长玄就能到地府与长河见面了，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兔儿神不知，长玄才二十一岁，再怎么糟践自己，至少都能活五年，可长玄投胎的日子不过十天。
”
兔儿神抚着长发思索，月老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长河主动投胎，还得从长河身上找到对策。
”
兔儿神赞同点头，“阎王，这事就就给我来办，三日内必定给你答复。”
道别后，兔儿神和月老原路返回，来到三生石前。
长河听到脚步声，没有回头，他已在这里等了数月，每天都有无数投胎的人从此处经过，却没有一个
是叫他师哥的那人。
三生石上定三生，他因是意外而亡，故而三生石上只能显现出他的前世。
前世种种，透过三生石，他与长玄的一朝一夕，仿佛发生在昨日。
第一次见面，脸上毫无血色的长玄咳个不停，作为大师兄的他对长玄的关心比谁都多得多。武当弟子
都是两人一房，长玄初次离家，夜里怕得紧，光着脚丫子站在自己床前，声音如蚊子哼一般，想要跟
自己睡一起。
长河是个孤儿，自幼在武当山长大，从小便一个人，突然有人肯贴着自己，心里一暖，日日夜夜暖热
被子，好让他那位体弱的师弟能睡得舒服，真不知，这长河、长玄，究竟是谁依赖着谁。
小小男孩儿渐渐长大，夏日的夜晚，天气燥热，两人热到脱了衣裳仍不肯分床而睡，情浓时分的鱼水
之欢像是命中注定，不知是谁主动，当长河的火热进入长玄体内，“师弟，后悔么？”
长玄闭着眼，喃喃地唤着，“师哥……师哥……不悔。”
长河第一次在长玄的脸上看到惨白以外的颜色，确是再也忘记不了。
两人抱成一团，长河亲吻着长玄的鬓角，如同誓言一般，“长玄，我的好师弟，不能同生，但愿同死
。”
现下，长河早死，当初的誓言实现不了，他只愿立在三生石前，直到那人出现，既然此生不能同生共
死，那么我就要执着你的手，与你一同跳入轮回，后世同生！
“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你以为数年过后，你还能认得他么？”兔儿神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清，“
孟婆汤的香气，经年累月下来，比喝上一碗更加恐怖。”
长河转过身，一粉一黄两道身影就在不远处，“不知两位是？”
“我是兔儿神，他是月老。”
“我曾听长玄提过，没想到真有专司同性情爱的神仙。”长河道，“只是没想到，月老竟然如此年轻
。”
月老显然见怪不怪，不苟言笑地立在一边，没有多话。
兔儿神道：“你可知下一世你投生帝王之家。”
“知道。”
“那我现在告诉你，长玄最多还有十年阳寿，你现在就去投胎，我会替你们下辈子牵姻缘。”兔儿神
玩着发梢，“不然你就等着长玄五年后早死的，来到奈何桥边看到没有记忆，如同行尸走肉的你！”
长河神色紧张道：“五年？刚才你不说他还有十年阳寿的么？”
“是啊，不过你突然死了，他又是吐血又是晕倒，不吃不喝，在这么下去，五年都算长的了。”
兔儿神有意吓唬长河，想让他早早听话投胎，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长河听了此话更是不愿意投胎，
“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你见过他？他现在在哪儿？武当山还是家？”
一连串的问题把兔儿神问的晕晕乎乎，他不过是把阎王的话添油加醋一番，往严重的地方说，没想到
长河突然来了这么多问题。
“我……我想见他一面。”
“你是鬼，除非鬼门打开，要不休想到人间。”
“那我便等到鬼门打开。”
“鬼门开，百鬼夜行，多是夜叉，到时候你被那只夜叉吞了都不知道，还像见人？少做梦吧。”
“我是道士。”
“那是生前，你现在也是鬼。”兔儿神好心提醒，“只怕你捻起一道符，还没杀了别的鬼，倒先结束
了自己。”
月老知地府对兔儿神而言，如同巡察御史一样，是他的一根软肋，不能提、不可插手。可眼前的一仙
一鬼都快要吵起来了，再不劝说，恐怖就要打起架来，“长河道长，你不愿投胎，除了想要跟他一起
投胎，还为了什么？”
“我……”长河哽咽道，“我只想看他一眼，告诉他，好好活着，我会等他。”
“方才兔儿神也说了，你等到他时也不一定能记住他了，你说长玄体弱，在人间熬了多年，等到了地
府，看到一个忘记了他的你，能受得了这种打击么？”
月老声音冷淡，却句句在理，容易让人听进去。
兔儿神见长河神情松动，忙道：“不如，我去人间帮你好好劝说他一番，让他好好养病，我会保你们
的来世姻缘。”
长河盯着兔儿神好半响，下了莫大决心似的，才点首同意。
兔儿神又问：“你身上可有什么信物，我交给他，也好让他信我。”
长河解下腰上挂着的玉佩递给兔儿神，“这是长玄送给我的，他见了自会信你。”
第二章：人鬼恋（中）
兔儿神接过玉佩，不管月老一个人往长玄住处赶去，月老追上他，正见到兔儿神摇身一变，变成长河
的模样，把玉佩系在自己腰上。
“你这事要做甚？”
“同性的事轮不到你管，月老就不要插手此事了。”
“不可胡闹！”月老话音刚落，兔儿神已经化作一缕轻烟，钻进长玄的房间。
月老有看到异性恋人感情过往的本事，兔儿神当然也能看到同性的，他深知长玄是个死心眼，要是直
接告诉长玄，那个病秧子当晚就会自杀，可他最少还有五年的命，这样折腾下去，真是生不如死了。
兔儿神同情他们，也同情自己，他们是相爱生死相隔，自己是暗恋无辜枉死。
任由长玄折磨自己，他于心不忍，干脆化作长河，去陪陪长玄，希望他能振作起来。
“长玄……”兔儿神站在床边，叫着病怏怏躺在床上的人的名字。
长玄恍然间听到熟悉的声音，闭着的眼睛张开一条缝，模糊的身型渐渐清晰起来，“师哥！”
长玄撑着床面就要做起，兔儿神赶紧把他按回去，替他掖了掖被子。
“莫动，好师弟，躺着说话。”
“师哥，你不是……”
兔儿神故意压低嗓音，“我求阎王让我返回人间跟你说几句话，好师弟，听师哥的话，好好养病，师
哥在下面等你。”
“师哥，我去陪你！”长玄拉住兔儿神的手道，“这副破皮囊也拖不下去多久了。”
“胡说！”一时激动，兔儿神的声音不免拔高了几度，长玄被他吓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兔儿神忙软下
声道，“好师弟，别气师哥，师哥是孤儿死了也无人惦记，而你却有父母。”
“师哥是说师弟不惦记你？”
“没没没。”兔儿神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你瞧，师哥嘴笨，哄不好人。”
长玄见兔儿神真的扇了一巴掌，不免心痛，想要帮他揉一揉，却够不到人，“师哥，你把耳朵凑过来
，我有话想跟你说。”
兔儿神听话的凑过去，突然脸上一热，长玄吧唧在刚才打过的地方亲了一下，吓得兔儿神立刻松开长
玄的手，震惊地捂着脸看长玄。
牵着头的手分开了，突如其来的冷淡，让长玄僵在床上，刚才的欢喜气氛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兔儿神回过神来，慌忙解释道：“我是鬼，阴气太重，对你身体不好。”长玄张嘴刚想说什么，又被
兔儿神打断，“天色已晚，你快点儿睡吧，我要回地府了，明天再来找你。”
说完，逃跑似的匆匆离开，故意丢下腰上的玉佩，好让长玄不对自己起疑。
长河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长玄只碰到他的衣角，恍然间，他以为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他失望地
蜷成一团，忽然看到床边长河掉落的玉佩，捡起来一看，确实是当年自己送予师哥的那一枚。
不是梦！长玄激动地握紧拿着玉佩的手，把他收回心口，“师哥，师哥……明天你回来么？”
兔儿神站在屋外，玉佩本是用来证明身份，他本想变成长河的模样好好劝说长玄一通，可突来的事变
让兔儿神只好遁走，看来，明天还要再去走一遭。
兔儿神隔着窗户，见长玄已然睡下，才返回自己的洞府。
洞府中，月老独自一人坐在石桌边，看来已经等了很久。兔儿神一转身变回自己的模样，满不在意地
捋了捋头发道：“月老还不回天上去？”
月老眉头纠结，厉声责备道：“你太胡闹了！”
“胡闹？”兔儿神满不在意的笑笑，“我可不觉得。”
月老站起身，走到兔儿神身边问道：“你打算一直骗下去？”
“说了不用你管。”
“这不是长久之计。”
“我自有分寸。”
月老语重心长耐下性子劝说，希望兔儿神能听进去道：“天保，你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长玄若
是发现你是假冒的，势必会胡思乱想，神仙过多插手凡人的事情，有时会改变天道。万一长玄悲痛欲
绝，不足五年便自杀身亡，到时候，玉帝必定会责罚与你。”
“罚就罚，我不怕！”兔儿神倔性子一旦发作，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两百多年的神仙日子本
来就是捡回来的，要不要无所谓。”
月老皱眉道：“我知道你生前的情感无法实现，做了兔儿神后，希望成全所有的同性情人，不让他们
像你那样，可是，凡事都有好的解决对策，欺骗实属下策。”
提及生前往事，兔儿神有一丝闪神，心里的苦也一点一点的涌出来，其实他对前世打死自己的那位巡
察御史的爱意已在漫漫时空中消磨的差不多了，可每当他想起自己是因为示爱而死，难免替自己伤感
。
再看看总是对自己过分严厉，市场说自己胡闹的月老，兔儿神眼中的目光又淡了淡，既然自己的爱不
能实现，那他便要成全天下人的爱，哪怕是拼了自己的一条命，只要换来别人的姻缘，就是值得的。
兔儿神摸了摸怀中地宝镜，其实他还有一个办法，可那办法注定与分离相连，兔儿神想起长玄毫无血
气的脸色，立马放弃自己的想法，摸着宝镜的手也一同松开，他冷漠地转过身，斜了月老一眼道：“
下策也好，责罚也罢，我的事自有我来承担，月老好走不送。”